遇暖归乡

　　这位姨外祖母家里是京官，家门所在就远了不少，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安排的，所有京官的家门都置放在南城，贴在城围左近，据说是立朝时官家想让人进城后，便自觉肃穆规礼。
　　柳家马车行过秦淮河，绕过热闹所在，这四周便安静下来，又路过一些民宅后，便能望到南城墙了。说是安静不少，也是较那秦淮河而言，这一片地方少见摊贩、酒肆无有，零星的只有几间茶楼。因挨着城边进出人车都多，这路修的非常的宽阔，路上走的行人不少，但大多低声言语；颇为有趣的事，这路当中南北走的车辆多是运货的，那往东西横街去的的马车是锦缎秀车。
　　这位姨外祖母这家姓胡，家中子侄一直是做京官的，当年祖上曾为金陵府少尹，京里一提‘胡少尹’都不禁会一挑大指，言其为官行中能顾左右，胡少尹去后两代便是姨外祖母父了，这一代坐的低了些，只到都转运使一职，按说也是不小的官职，却不想官家改制，各州府设安抚司、提刑等衙，这手里权利锐减；不过终是手握盐铁税银的差遣，也不算差到那里去，况且又是京官，凭差遣之便家中过的还是相当的不错。
　　“你姨外祖母嫁入那胡家后，当年就掌了家门，说是婆母叫来全家上下，当面交的钥匙，你也知道你外祖母姐妹如何，家里也就不比那坐少尹时候差了，这胡家虽不是权贵，但京中权贵都用着他家。”
　　“那按如此说，那胡家也不会如此胆大的对咱家啊，虽然父亲品阶不高，但终是三司副使，职权可是不低的。”
　　“嗯，你姨外祖母早就不掌家中事了，现在家里的事情都是二房奶奶管着，”柳夫人看柳依询问的眼神继续道，“她家中大爷在江南江北跑着，家里顾不太上，二爷在京中做的是权转运使，这样就能多照顾家中。”
　　柳依低眉琢磨一下道：“这胡家大爷也是辛苦人了，这天南海北的总不着家的。”
　　柳夫人得意道：“他辛苦不辛苦的不知道，家里大奶奶一人却是辛苦的紧，身边都没个商量的人。”
　　听得母亲这番话，柳依大致算是明白了，这次去胡家自己只是个缘由，不用太出面应酬，不过了解清楚一些总是好的，不会出什么纰漏。
　　柳依正打算再问一下，柳夫人又开口说道：“胡家是三位爷和一位姑奶奶，那姑奶奶你是见过了，刚回家不久，若是她与你有计较，你就念她辛苦又是长辈。”
　　柳依想了下就明白柳夫人的心思，这表姨母远嫁他乡又丧夫失子，回到娘家总是过的有些难受，同时女人母亲心里虽是不喜她，但还是有些怜悯的。
　　“是，母亲，表姨母想是离京太久了，回来后有些不习惯，若是有机会我与她聊天散心。”
　　柳夫人欣慰点点头道：“你也大了，想着过不了多久也就嫁为人妇，这些许事情还是能体谅便体谅一二，不过她要是还那般作态，你也不用受那气，找个由头回我这便好了。”
　　“母亲，您别说这个了。”
　　柳夫人看女儿羞涩起来，只笑的肚疼，自己一马上勋贵家的，养的女儿却是后宅花娇，再想想嫁到柳家这些年，更是开心不已。
　　话说到这里，边上的王嬷嬷看了下小环，小环忙点点头。
　　柳依看小环明白事由，就转了话题不让母亲再打趣自己，“母亲，胡家还有个三爷，却不知有何计较？”
　　柳夫人敛了笑容，思索一番后缓缓说道：“这三爷我不曾接触过，只见过几面，这人……这人不好说。”
　　柳依看母亲摇着头说话的样子，便勾起好奇心开口道：“家中总会有人做那纨绔的，京中那家没有。”
　　柳夫人看向柳依道：“倒也不止是如此模样……”
　　话没说完，车子在外面轻声与柳夫人说已经到了地方。母女二人止住话头，王嬷嬷和小环帮忙收拾，柳依从那窗帘缝隙往外看去。
　　这胡家大门修的简洁，门不阔、阶不高，就连这门槛也修的简简单单。门口停了不少车辆，车子去门前说了两句，便被门房送去侧门，看去都不是没眼力见的，就不知为何要在这正门处盘桓一番。
　　柳夫人一行人还没下车，那门里就迎出一个老嬷嬷，柳依望去依稀有些印象，寿宴那天这位老嬷嬷一直在姨外祖母身后。柳家几人下车站定后，那嬷嬷上得近前行礼问安。
　　柳夫人抬眼望那门里看了下，便笑着回道：“孙婆婆辛苦啦，还劳您过来迎我。”
　　“哎，姑娘，瞧您说的，让我这老婆子可怎么受的住啊，老夫人昨儿听您要来，这早早得就把闲人打发开了，就等您过来了，好在这雨算是歇了，这要是淋了雨，老婆子我可就罪过大了。哎呦，这不是柳小娘么，今个儿可真好看啊。”
　　孙嬷嬷说话客气，招呼的又甚是周到，柳夫人心里平复不少，也就应和着说了几句。柳依上前行了个礼，孙嬷嬷侧身忙说不敢。
　　进的胡家门转过影背墙，这一路就便是锦绣门户逐第，水磨青砖承履，幻彩的檐廊，雕花的窗棂，院内苍木修得枝叶有姿，地上花团养得锦簇留香，花园内水道浅旖，正房处檐飞挑脊，行走的下人丫鬟往来不断，或端盆或提篮，见人退步行礼，言语低谙恭敬。
　　柳依跟在母亲身后，目不斜视款款而行，不过这一路上的情景都收在眼底。柳依有心想笑，又觉得不甚好，这胡家的富贵都铺在面上，让人看去全不像是诗书人家，更像是商贾富户。忽而又想到这胡家或可能是故意如此，摆明车马我家沾得银子不沾笏板，门外俭朴门内奢华，这么一想柳依便对这胡家有了些许兴趣。
　　柳夫人一行来到一处院落，这院落与其他各处颇为不同，反而与大门处很是相似，墁的灰砖地面瞧着有些年头，边角处有些高矮，当中间能看出新旧地砖杂驳，院里种的一棵银杏，一眼看去就知是一棵多年老树，只这一棵便把院子都遮住了。
　　院中正房门口站得一个老妇人，正是柳依的这位姨外祖母，她正笑吟吟的看向柳夫人一行。
　　柳夫人缓步上前欠身行了一礼道：“姨妈，映荷来看您了，依依，来给姨外祖母请安。”
　　“好，好，来了就好，”这老妇人乐得开怀，一把拉过柳夫人的手，一手又拉过柳依来，口中不迭又说道，“什么姨外祖母的，把我都叫远了。”
　　柳依看看母亲，轻笑着回道：“外祖母安好！我这都没给您行礼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夫人本是顶着火气来的，见姨妈如此做派又兼她是长辈，这口中的话也不自觉的软了不少。
　　“姨妈，您还迎出来，这天气又潮又热的，别伤了身子。”
　　说说笑笑之间，几人进了房中分别落座后，丫鬟上来伺候。这些来伺候得丫鬟着实让柳依瞧花了眼，她们穿着虽不越矩，但衣饰面料皆佳，瞧了远比一般的宅院要强许多。朱漆托盘捧到各人面前，上面放了茶饮点盏，这些茶盏件件通透，都是颇梨材质，绿红蓝紫间色，阳光照下闪着晶亮的光芒；后又一对丫鬟奉上朱漆托盘，这些托盘了是四个粉彩矮碟，两个碟子里是菓子点心，另两个放了水果。
　　第一份菓子端是难做，用的水磨糯米和淀粉相互调和，馅料用的梅花和蜂蜜、鸡蛋和就，包好后用骨签在表面刻上梅花纹，上锅隔水蒸熟后，再用梅花研色点画在糕点上，入得口中软糯绵密梅香四溢。
　　另一份点心做的是酥皮什锦菓，用得上好茶油和面，馅料则是将芝麻、核桃、南瓜子炒熟后研墨成细粉，再用红豆做成沙泥，用茶油霜糖蜂蜜将几样馅料搅拌均匀，包裹上油酥面后，用微火慢慢炙烤，出炉后面色洁白不黄，入口后千层酥脆，馅料醇香萦口。
　　另两份水果，一是广南那边的荔枝，另一是含桃。本朝居于江南，虽不像唐时得荔枝千难万难，这金陵城吃个荔枝也是有些不易的，采摘后的荔枝分隔断存放在缸中，再用多张蜡浸纸封缸，最后用蜜蜡将缸口完全密封，封闭好的陶缸置入水中，用绳系得牢靠，这一路马车翻梅岭入洪都府，于鄱阳上船走大江至金陵。
　　含桃则是要好一些，金陵本地就有产出，唐时白乐天有云：荧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礼记里记载：羞以含桃，先荐庙宇。这一盘含桃黄红齐备，光照之下晶莹剔透。
　　这四盘点心水果虽然不多，但看去却直让人觉得金贵，柳依看看这盘中物，又四下看看姨外祖母的这间房，心里觉得有些诧异。
　　姨外祖母的这房看去，却不是之前看到的那种雕梁画栋房屋，处处看去就能瞧出不同，就是眼前的桌椅都有一层淡淡的包浆，房中柱梁用漆虽无破损，但也瞧出有些年头了。堂上摆了一供桌，上有胡家祖牌，下有红铜香炉，想来常年敬香的缘故，上面都覆盖了一层烟气色，鼻口之间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映荷，你来看我，我这高兴的紧，就是大房媳妇早些天就出门，二房那边今天有些事，说是待会就过来，静儿身子有些不便就没过来，我这有些肃静了。”
　　“无妨的姨妈，我陪您聊会天，表弟妹掌一家也是难，我理解的。”
　　姨外祖母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当口外面进来一嬷嬷说二奶奶已经出房往这赶呢，一会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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