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巴国

　　朱尔雄他们负责运送的盐，也安全到达秦地，只是时间上晚些。
　　平王府痛失沐雷，四大护卫只剩三，深感痛惜。
　　春去冬来，青山依旧，河水长流，清江夷水盐场，彻底被楚人占领。巫山盐场，郁山盐场，依然是车水马龙，盐场白烟升腾。曾经的小树，已经开始枝繁叶茂，那群嘻嘻哈哈的少年，正在茁壮成长。
　　又是一年秋季，一天，蔓子接到父王的信函，说楚槐公子要到江州来访，特别提出想见见蔓子，让蔓子择日回江州。
　　好几年没见到楚地那帮朋友。昔日懵懂孩童，今日长成什么样子，想想就是满满的期待。蔓子到江州，得到周文辰的信息，说楚国的使臣第二天差不多午时到达朝天门码头。会有些什么人到呢？
　　秋天的江州，阴雨霏霏，秋风瑟瑟，潮湿中夹杂着阴冷，难得一见阳光，那种秋高气爽，秋夜绚烂的美景，多数时间只能在书上读到。
　　这天，清晨清晨，小雨也停了。“终于不下雨啦，再这样一直落下去，恐怕我也要发霉啦。”芊瑶说，“沐晗，快出来，你看，假山上的红枫叶子变红了，好漂亮。可爱九月初三晨，露似珍珠叶似花。”
　　“诗人芊瑶，再不进屋就成了真正的湿人啦。”沐晗打趣道。
　　“告诉你没下雨啦，懒鬼。”女孩间的嘻嘻打闹，无忧无虑。“明坤哥哥，这么早你过来作甚？”芊瑶惊异地喊道。
　　“在哪里？”
　　“转过头去，就在你身后。”米沐晗真的转身过去，身后除了假山上的红枫，什么都没有，才反应过来上当了。噘嘴要去打芊瑶，眼睛骨碌一转，朝门口跑出去，“靖轩哥哥，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芊瑶闻声，立即跟着沐晗跑到门口，四下张望。
　　“哈哈，这叫着一报还一报，靖轩哥哥随着花蝴蝶飞走啦。”就在女孩们嬉戏打闹的时候，明坤真的来到女孩们的园子。“今天楚国使臣要来，我们去求求周爷爷，让他带我们去朝天门码头看热闹，好不好？”明坤热情地鼓动，“据说楚国的皇子要来。楚人者，风流儒雅也，潇洒兮干练，敏捷兮兰台。”
　　周昌大人带着蔓子一行，早早地在朝天门码头等待。细雨消停，江雾渐渐散开，明坤左顾右盼，终于找到女扮男装的沐晗，当然后面还有一个尾巴芊瑶。
　　天空中雾霾散去，云层中竟然透出缕缕阳光。“哇塞，今天是个好日子，终于出太阳啦。”芊瑶差点跳起来。这些小动作，没能逃过周昌大人的眼睛。蔓子望着活泼的妹妹，微笑着，发现那个娇滴滴的小妹妹怎么转眼间都变成了一个美少女。
　　渐渐日上三竿，江风停止，江雾消退，雾蒙蒙的远山江面变得清晰明朗。阳光洒在人们身上，温暖清爽。
　　“明坤哥哥，你看长江上那船，好几艘，浩浩荡荡地朝上游划来，是他们到了么？”芊瑶有点激动。
　　一面大大的“楚”字锦旗，立在船头随风招展。
　　周昌大人令礼官整理好列队，楚船停靠成一字型。锣鼓声响，鞭炮齐鸣。
　　从楚船上走下一中年男子，从先去送来的文书中知道，此人应该是屈左徒，字伯庸；其后是一翩翩少年，新裁白苎做秋衣，佩剑玉树临微风，猜应是槐公子……只见周大人对着伯庸，府下身子，双手作揖；客套一番后，礼官引领，伯庸在前，周大人紧随跟着，一步一步地登上石梯，坐上滑竿（用两根结实的长竹竿绑扎成担架，中间架以竹片编成的躺椅或用绳索结成的坐兜，前垂脚踏板，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走），向江州皇城走去。
　　按照礼仪，蔓子应该跟随在槐公子身后。只是在迎接槐公子时，在人群中还有一个身影引起蔓子眼睛一亮：紫袍美少年，黑绶一神仙；几分相似，似曾相识。锣鼓齐鸣，鞭炮再次响起，蔓子赶快从走神中清晰过来，对着槐公子俯身，正准备作揖的时候，槐公子大步过来，拉着蔓子登上石阶。
　　后面的人，礼仪就没有这么繁琐。等来客全部上滑竿后，明坤带着芊瑶，沐晗跟随大队伍回宫。
　　接待晚宴后，屈左徒告诉周昌大人，随行的还有他妹妹女媭，喜欢巴国，一定坚持要亲自到巴国看看，承蒙威王恩准，一同随来。屈左徒右手一指，原来那位紫袍美少年是女孩，屈左图的妹妹。楚国的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具体任务大致有三个方面：一是参议国家大事，发号施令；二是接待宾客，应付外交事宜；三是草拟宪令，具体掌握国家的政策方针。
　　周大人征得王上同意后，边命人将女媭带到芊瑶行宫。女孩们还在纳闷，父王怎么会同意晚上带一位男孩到行宫里来，只见女孩对着芊瑶微笑：“芊瑶妹妹，你不认识我啦？”
　　怎么男孩说话的声音是银铃般清脆，完全是女孩的样子？“你是……你是貌若婵娟的女媭姐姐吗？你长这么高了？”
　　“你也长高了，芊瑶妹妹。”
　　“女媭姐姐，这位是沐晗姐姐。”三个女孩一台戏，叽叽喳喳如欢悦的麻雀。
　　“女媭姐姐，好久没听你唱歌了，能不能再唱一首给我们听听？”芊瑶一脸的崇拜。
　　“这会儿唱歌，怕影响他人。这墙上挂的琴是你的么？我弹琴给你们听。”
　　“姐姐好厉害。”侍女赶快摆好琴架。
　　女媭一边试音，一抹一勾，一弹一轮，叮叮咚咚，余音绕梁，曲还为成，先声夺人，真的是悦耳动听；一边思考弹奏的曲目。
　　芊瑶，沐晗搬来凳子，规规矩矩地坐着，侍女们也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
　　“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女媭说。
　　相传有个樵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拿着扁担和斧头，经常去山上砍柴，这位樵夫姓钟名子期。一天，钟子期挑着一担柴，在汉江边歇气，偶遇回楚国探亲的晋国大夫伯牙（当然，这时钟子期还不知他是伯牙）。伯牙因遇大风，只好在汉阳江口停留。在这巍峨苍郁的山野之中，不想却有一幅奇景挂在眼前：云中飞瀑，雾中清泉，水花四溅，激音回荡。伯牙顿感天眼大开，灵感涌起，便席地而坐，乘兴抚琴。琴声悠扬，让人心旷神怡，丝丝缕缕，使人荡气回肠，钟子期不知不觉中听得入迷。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意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叹曰：“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即命童子焚香，燃烛，与子期结为兄弟，并相约来年中秋再在此地相会。
　　第二年中秋时节，伯牙如期而至，谁曾料想，此时已与好友阴阳相隔，子期已离他而去。伯牙在子期的坟前，抚琴而哭，弹了这首曲子，曲终，以刀断弦，仰天而叹：“知己不在，我鼓琴为谁？”说毕，琴击祭台，琴破弦绝。
　　这就是著名的《高山流水》。真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话音未落，听得耳边有人接着“彩云追月得一人”，顿时掌声响起。
　　“哥，你怎么来了？”芊瑶问道。
　　“母亲让我来看看你们安顿好客人没有？”蔓子说，“没想到听得这样精彩的故事。要是我也能有幸听听抚琴，岂不是三生有幸。”
　　“知己不在，我鼓琴为谁？”沐晗打趣。
　　“还不是为我。”是明坤的声音，羞得沐晗双颊绯红。
　　一曲《高山流水》，引来阵阵仰慕与赞美。女媭说：“该芊瑶、沐晗，你们啦”。
　　“我只习得些山野小调，唱出来丢人。”芊瑶有些难为情。在大伙的鼓励下，芊瑶唱起来：“山歌本是古人留，留给后人解忧愁，张郎出门三声喊，李郎出门喊三声。”底下头，斜着眼看大伙的表情。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远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沐晗在大家的一再要求下，也唱了一首。
　　蔓子兴起：“我也凑一回热闹，切勿笑话。巫峡苍苍烟雨时，猿啼声声吊高枝。歌里愁人肠自断，只盼伊人归来时。”
　　“怎么我们的歌就这么具有乡野味道呢？好像没什么文采。”明坤遗憾地感叹道。
　　“你们唱得朗朗上口，一学就会，这样也很好啊。”女媭开心地说。
　　“夜已深，明天再玩吧，不然母亲大人要责备。”蔓子说。
　　男孩子们离开后，女孩们还在商议第二天怎么玩。“女媭姐姐，你教我们跳舞，我脑海里一直留着你几年前教我们跳舞的模样。”沐晗央求。
　　次日，大人们商议他们的事情，孩童们也忙活着自己的活动。蔓子，明坤恨天亮得太晚，早早起床，等待着姑娘们的活动，又怕去芊瑶的园子太早，影响她们休息。就在附近转悠着，然后约上周靖轩、槐公子一起，朝姑娘们的园子走去。
　　进得园子，发现姑娘们已经把场地布置好，院子边上整齐地摆着一排凳子，凳子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右后方架着一面大鼓，曾经的花盆什么的都移放到边上，那空地会做什么呢？
　　明坤走近大鼓，发现鼓边上有两只缠住红绸的鼓槌。会是跳鼓舞么？遂随手按照随心所欲的节奏敲起鼓来。女媭听得鼓声，对明坤招手示意，明坤走过去，女媭如此这般安排。
　　明坤对几位男生说：“女生们准备跳唱迎《东皇太一》，就是喜迎春神，我击鼓，你们帮他们唱诗。”
　　鼓点声响，男生齐唱：“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一群曼妙少女，俏颜绿裙，青丝墨染，长袖拂面，细腰秀颈，若灵若仙，精灵般踏着小碎步，从梦境飘逸而来。跟着出场的是芊瑶，只见她身着长袖细腰黄色长裙，头插雉羽，手执佩环长剑，合着徐疾有致的鼓点，手舞足蹈。沐晗着长袖细腰白色长裙，头戴花环，踏着鼓点，紧随芊瑶之后。鼓点停，女孩们的头埋在长长的水袖下，鼓声再起，水袖猛然甩开，清丽的脸庞展现在众人眼前。踏着碎步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地旋转，水袖随身起舞，一边飞旋一边飘舞，在空中定格，如仙如幻，迷醉众人。
　　芊瑶园子的喧嚣引起众人注意，骚扰到正在商议事情的巴王，王后，屈左徒等人，一行人疾步来到芊瑶园子，正看见芊瑶，沐晗作向神灵敬献祭品状。心中释然，带着惊奇与期盼，默不作声，有人发现他们，王后示意切勿打扰孩子们的玩性。
　　蔓子张大眼睛，左顾右盼，始终没找到那么熟悉的身影。看见明坤，槐公子，靖轩眉间眼角都是微笑，满满地羡慕。槐公子将鼓点一声重响，惊醒了失落中的蔓子。
　　女媭身着浅紫色细腰长袖罗裙，裙边镶银丝，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像菜花中的蝴蝶，舞动着长袖，翩翩飞来。缭姿边际，嚼着笑意，飘然转旋，明珰乱坠，绮袖并起。踏着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曼舞，衣袂飘飞，飘忽若神，婀娜多姿，眸光流转间夺人呼吸。指尖划出令人痴迷的弧度，旋转，仿佛全世界都投入到韵律中舞动。
　　鼓点声急，男生们高唱：“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女媭，芊瑶，沐晗，在场地中央，绿衣小仙子们围绕中心曼舞，舞姿欢畅淋漓，动作优美娴熟，千般娇姿，万般变化，似莲花绽放，似飞龙穿梭，有其他乐器声音参与进来，钟鼓齐奏、笙箫齐鸣，使欢乐气氛达到最高潮，真的是“君欣欣兮乐康”。
　　舞毕，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女孩们一脸娇羞，频频谢幕。真可谓是“华采衣兮若英，抚长袖兮掩面。纤腰舞尽春杨柳，一声三叠客忘归。”
　　清夫人本来是来会见屈左徒和槐公子的，被人带引到芊瑶的园子，欣赏到最后的群舞，不得不为孩子们的多才多艺感叹。男士们不变多打扰孩儿们的玩乐，思语王后拉着清夫人回房，如此这般。
　　其实，这次屈左徒巴国之行的主要意图是和亲。巴王与楚本是姻亲，现是亲上加亲：槐公子向芊瑶提亲，蔓子向女媭提亲。蔓子与女媭本是你情我愿，也就是顺水推舟之举。
　　次日，巴王朝堂上召见屈左徒，并在朝堂上下赐婚诏书。礼官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今有楚王义女屈女媭，别号婉仪公主，温婉贤淑，聪慧美丽，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特赐婚于吾子姬格瑞，（礼官悄声补充，就是我们平时喊的蔓子），良缘天成，潭祉迎祥，择日成婚。
　　钦此
　　众人正要发声恭喜，又听得礼官。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芊瑶公主，朕之幼女，聪慧灵敏，朕与她母后疼爱甚矣。楚之公子熊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公主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特赐婚熊槐、姬芊瑶，良缘天成，潭祉迎祥，择日花好。
　　钦此
　　蔓子和芊瑶等，得此消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蔓子与女媭，看得出是你情我愿；但是芊瑶与熊槐，那还真的有点乱点鸳鸯。愁坏了周靖轩，本来周靖轩与芊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这样，周靖轩整天闷在家里，抑郁寡欢。皇家女儿，有很多无可奈何。芊瑶在女媭的劝说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接受这乱点的鸳鸯谱。沐晗不敢玩笑，只能默默地多多陪伴芊瑶。
　　三日后，蔓子与女媭成婚盛典。婚礼后，蔓子挑起女媭的盖头红，喝下交杯酒，开始毛手毛脚，想亲吻女媭。女媭轻盈地避开蔓子，问到：“蔓子哥哥，你属什么？”
　　“属牛。你呢？我美丽的新娘子。”
　　“我属马。”
　　马哥蔓子猴急猴急地凑过嘴来，牛妹还是机敏地躲开。蔓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生气了，“女媭，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啊，早就喜欢你啦。在你勇救熊槐表弟的时候就喜欢上你啦。”
　　“那，为何不许我亲？”蔓子一脸的委屈。
　　“因为牛唇不对马嘴啊！”哄笑之后，一屋子的旖旎。
　　屈左徒也在计划回楚，槐公子与芊瑶公主成婚的日子楚国已经确定。
　　下午，秦国使臣到，并送来和亲的帖子，希望娶一位巴国公主和亲。
　　巴王请周昌大人等前来商议。“看来巴楚和亲的事情，已经如诏书一样，传遍四方。巴楚为邻，合则双赢，盐、粮交易，眼瞎他人。秦的提议，眼慕的还是我巴国的盐和丹砂，也想来分一杯。”周昌大人分析道。
　　“可是，适合婚嫁的公主，目前只有芊瑶，芊瑶已经赐婚。”巴王有点头痛。
　　“米沐晗和芊瑶大小相差不大，且端庄美丽，封沐晗为义公主，可以解决难题。”有人提议。
　　沐晗是清夫人唯一的女儿，与明坤青梅竹马，已经乱点了一对鸳鸯谱，巴王与周大人都沉默。
　　几天之后，巴王颁布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沐瑶公主，朕之义女，聪慧灵敏，朕与她母后疼爱甚矣。秦之公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公主堪称天设地造。特赐婚秦公子、姬沐瑶，良缘天成，潭祉迎祥，择日花好。
　　钦此
　　几日后，送亲的队伍，在朝天门浩浩荡荡，一队船只进入长江，朝长江下游划去。一队船只朝上游划入嘉陵江，沿嘉陵江逆水而上到秦地。
　　后有坊间传闻。姬明坤悄悄混进沐瑶公主的送亲队伍中，真正嫁给秦公子的是沐瑶公主的侍女。明坤如闲云野鹤，在大江山野中自由自在，再也没回过江州。
　　童年的朋友，如同童年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曾经“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诺言，在岁月的包裹中，也无法抵抗命运的岔路，化作云烟，相忘于江湖。
　　有人特赋小诗一首《彼此相融，那一瞬的静谧时光》

　　等候不是一种绝望，
　　而是一种把水拂在脸上的清凉。
　　那些古老的故事，已成为泥土，化作苍凉。
　　来世上走一遭
　　为的就是，遇见那个等候已久的人。
　　多少世的轮回和聚散
　　不过是一片云，一条溪，一棵树。
　　须臾间电光、石火，成为鸟，
　　扑向彼此的烈焰心房。
　　炊烟袅袅，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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