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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梦棺风泉尽结冰
团子一出现,清逍忙先让它去盯着殷正松,而叶轻轻则是将自个儿查到的,告诉了清逍。
“与那妖童有关的大火,其实有两场,都在二十年前。一场烧在回浪台,一场烧在桐丘山。”看了眼清逍,叶轻轻强调道:“那东段山腰曾有个竹屋,上次我们去蛟龙窟途径过,第二场火烧的就是那里。”
听得心惊,清逍点点头只想知道细节,忙问道:“具体原因是何?”
“据说这妖童本住在山腰竹屋里,后来他下山总似在寻着什么人,反正老在巷子里乱窜,被认识他的人看见了,说他是妖童不吉利,还在巷子里害死过人,喊着要将他烧死。”
“……然后呢?”
“然后他就遭人驱赶,被满街追着打了个半死,最后事情闹得很大,惶恐得人很多,州上的人便将他绑到回浪台上火祭,结果邪乎的是,这火一点着,他身上不知什么东西先燃了,它一燃起,跟着就有一圈金光将他罩了起来,所以一场大火烧了许久,这妖童在里头压根儿就没死成。”
烧起来的东西是什么,清逍最清楚不过,那是他离开前专门放在逐风身上的护身符。闻言沉默,叶轻轻看他一眼却也没停。
“由于太邪乎,吓跑了好多来看热闹的人,但也有胆大的,合起伙来将那奄奄一息的妖童又给拉去山上活埋了。”
“活……埋?”
“对,活埋!但这小东西命不错,又有个人救了他,据山上精怪说这人当时戴着个斗笠,又将他给送回了竹屋。”
“那竹屋的火……怎么回事?”
“因为他活埋没死,被送回竹屋的事情又传了出去,那些活埋他的人怕遭报复,便专门花钱请了个镇妖术士,夜里趁他睡着将那竹屋围了,最后那术士布了阵,起了火,烧了竹屋。”
“他又被救了,对吗?”
“没错,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人冲进火海救下,偷偷抱下了山。”
“还是戴斗笠的那人吧?”
“没错……但播州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最后在竹屋里头被烧死了。”
心内如山呼海啸,清逍从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见到逐风,足下一点跳上墙,忙去寻逐风的院子。
凭着那夜的记忆沿僻径而去,在距离殷涪羽的院子不远处发现一处独院,清逍一看立即熟门熟路地翻进去,可在曾呆了一晚的屋子里一番寻找,却并不见逐风的身影。
持续几天,那莫名不安的感觉本来就挥之不去,此刻又更强烈起来,清逍出屋翻墙,又忙往药屋赶去。
叶轻轻一直跟着清逍,对于她会查逐风的事,清逍并不奇怪,寻逐风的途中也开口确认过两句。
“你能来比苏,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吧?”
“是。”
“你查逐风,是因为……”
“小神君。”
话到此处叶轻轻没有再多说,清逍也没有再多问,往药屋里正赶着,团子追了过来。
“主人!你们去那边做什么?你让我盯的人进了一个阁楼,我还从那里察到了大蚕蛹的气息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夜最终没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团子记了仇,还是因为平日看似冷冷的逐风被裹成那般软乎乎的模样太让它印象深刻,总之不管它怎么称呼,清逍一听当即就转了身。
“带路!”
离逐风的屋子并不是很远,团子带清逍他们去的阁楼偏而僻,似是少有人来。
跟着团子追过来悄悄自窗边听了听,听得清逍直皱眉,因为这漆黑的阁楼内十分阒寂,一丁点儿动静也不闻。
团子落清逍肩膀伸了伸脖子,悄声道:“不对呀,他明明进来了,我现在还能察到他们俩的气息呢,不过就是比之前那会儿淡了许多。”
团子是信鸟,它能察觉到,那便说明逐风同殷正松还在,可这阁楼内毫无动静,清逍心急如焚也并不准备这么干等着。
将跟前的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让叶轻轻看了看,叶轻轻却摇摇头示意屋内无人。清逍眉一皱,直接推窗跳进去,而叶轻轻掌心拖出一朵荷,跟着就钻了进来。
这地方似是一个女子的居处,陈列极简,却有药籍无数,最后清逍一圈查检,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
这画中有个女子,容貌清丽,眉眼与殷涪羽颇有几分相似,而在她的腰上,坠着个形似青鱼吐白珠的物件儿,仔细一看,竟是与殷涪羽佩戴的铃铛一模一样。
立在那画前蹙眉打量,本来立窗边盯梢的团子飞了过来。
“主人,气息消失了,好像就是从这里。”
它说着就在画跟前扑了扑,最后在那女子腰间的铃铛跟前停下。清逍想了想手间一动画了道符向那女子腰间的铃铛处一拍,便见那铃铛霎时变成赤红亮了起来。
画中的铃铛倏地一亮,叶轻轻自旁托着荷花吃了一惊,而团子拍了拍翅膀,也意外得不得了。
顿了顿,清逍手往铃铛上触去,岂料还未碰上,身后的屋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叶姑娘,是你吗?”
悄声一问,响起的却是殷涪泽的声音。叶轻轻闻声手一落,飘到跟前将门一拉,伸手就将他自门外头提了进来。
“做什么装神弄鬼?!”
盯着叶轻轻的脸,殷涪泽惊喜不已。
“叶姑娘!真的是你,你来找我啦?!”
他说着头一偏,看见清逍,更是惊讶,跟着就问:“清逍?!你怎么也在?”
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清逍不知该对他作何解释,还未开口叶轻轻抬手先照他后脑勺甩了一个巴掌。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殷涪泽揉着脑袋激动道:“哎呀!本来这两天关的我都快疯了,今夜更是死活睡不着,前面那会儿我听见隔壁阿姐院子里似乎有动静,我就跑出去看,结果门一推我就闻见荷香啦!叶姑娘,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我一定不会闻错,我就顺着荷香找来了!”
他一说,叶轻轻摇摇头忙将他向门外推。
“我不是来找你的,你赶紧滚回去睡吧。”
“我不!本就睡不着,见了你们我更睡不着啦,我才不回去!”
殷涪泽激动的劲儿还没过,但说完倒是反应过来一些。
“不对啊叶姑娘,这是我娘亲生前的居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还有清逍,你们围着我娘亲的挂画看什么?”
殷涪泽一边说着一边自叶轻轻手中挣出来回过了身,说完又盯着墙上的挂画走了过来。
清逍移步挡了挡他,但那铃铛上亮起的红光似将整副画都罩上一层血雾,在这无灯的屋内异常显眼。最后,殷涪泽人虽被清逍拦在了面前,可他向来动作快,手也打那儿铃铛上摸了上去。
指尖轻轻一触,似有万千只手将殷涪泽往画里拉,清逍明明将他的胳膊拽的死死,可殷涪泽转瞬便自画中消失了。
“团子,去药屋等着!”
清逍说着忙往画里头跟,而叶轻轻见殷涪泽被吸进去,往画上一飘,动作比清逍还要快。
入画,铃响不止。
下坠!
下坠!
不停下坠!
无尽黑暗中,似有无数钢针扎在骨头上,清逍只觉刺骨寒意浸透身体。而那响起的铃铛声似鬼魅尖叫哭嚎,让人震耳发聩,久闻之后,莫名有一股悲痛自心头涌起。
“咚!”
久坠中,身体似落进水里,白光骤现,清逍睁眼,却是立在一片竹林中。
自枯坐台领罚的漫长时光里,清逍曾有无数次想起过这片竹林,怔了怔,踩着脚下斑驳的竹影向前行去,他知道,竹林深处有间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竹屋。
暮霭已起,正是一个无风的黄昏,林间寂而无声,清逍行前的每一步,脚步声皆消失不见。那竹屋隐在雾霭中,只有隐约的轮廓,而当清逍越行越近,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
“你回来啦!”
那小小一个人儿,抱住他的腿,抬着小脑袋,像是已殷切盼望了许久。
清逍垂头微怔,又冲他笑了笑,伸手想将他抱进怀里,那小人儿却似一个不真实的虚影,难以触摸。
小人儿雀跃着,拉着清逍就往竹屋去,到了门前,清逍跟着他抬脚,却难以迈进。那小儿疑惑地看清逍一眼,又兴冲冲跑去竹桌上抱起一个竹筒朝清逍跑来,只是刚跑两步,竹屋忽然火起。
天地骤然昏黑一片,熊熊烈火瞬间将竹屋彻底吞噬,那小儿置身火海中不哭不喊,只举着竹筒静静笑望着清逍。
“逐风!”
清逍向烈火包裹的竹屋中冲去,却似有无数道墙透明墙壁将他重重阻隔,情急之下奋力一拍,四下骤然一变,竟是又立于山巅。
天地浩渺,身后松涛阵阵,眼前流云似浮波,云海中落日西坠。侧目,那小小的人儿坐倚一颗松,正望着山下。
万鸟归巢,农人归家,田野间响起牧歌,炊烟缕缕飘向天际,那小儿的目光随着途中散尽的青烟落向一只于空盘旋的孤鸟。
清逍静立许久,轻轻走近他,行至身旁,那小儿冲清逍偏头一笑,忽地就跳了下去。落进云海中,像一片无根的落叶,轻飘飘地往下掉。
“逐风!”
又一次,清逍胆战心惊地跟着他跳下,伸手想要抓住,茫茫云海却霎时变成万丈深渊,那小小的人儿,跟着就被黑暗吞没。悲痛袭来,清逍随着他一起坠落,等再察觉身体落到实处,却先是响起了滂沱的雨声。
黑暗中清逍微微眨眼,四下骤然一变,便见他又回到了客栈,正立在桌边。
似雨夜同归那般,昏黄的屋内烛火跳动,窗外下着滂沱大雨,而逐风立在窗边,正静静望着他。这一次,清逍再也不敢动。
距离那么近,只一步之遥,清逍心潮翻涌,可怕对面的人又一次消失,半步也不敢再跨进。于是沉默相望中,清逍冲眼前的人微微一笑,对方却忽然走了过来,抱住了他。
滚烫的胸膛上能感受到清晰的心跳,扣在背后的手依旧温热,在这所有的不真实中,抱住清逍的人却不再像只是一个虚无。
难以置信中,清逍抬手将逐风紧紧回拥,耳畔跟着就响起了对方的低语。
“别离开,别离开,别离开我……”
像是那夜未尽的话语,逐风将这段话喃喃重复,紧拥他,清逍抬头想给他一个答复,可下一瞬,眼前人似一缕云烟,瞬间消失不见。
怔在原地,怀中空空,那自画中坠落的感觉又再次袭来。
刺骨寒意中,清逍心底的悲痛随着那如同鬼魅嘶吼的铃铛声一起,肆意蔓延。周遭天旋地转崩塌倾倒,清逍似其中一处残垣跟着破碎,许久才又一次落在实处。
“玎玲~”
清脆的铃铛声响彻,终结了所有似梦似幻的纷乱。
寂静中,周身刺骨寒意遍退,而当清逍睁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副冰棺中。
与逐风最后的拥抱太过真实,清逍有些难以分辨,抬手将似乎还留有余温的掌心望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将棺盖拍开坐起身,向四下打量了起来。
此处是一个被冰雪包裹的溶洞,若天圆地方,洞顶有冰锥垂吊,洞底似是冻结的一汪湖水,而清逍所在的这副冰棺,正浮在冻结的湖面之上。
起身出棺,脚刚置于冰面,那冰棺跟着就消失不见,下一瞬,脚下传来“咕嘟”两声响,结冰的水面跟着就冒出两个水泡。清逍见状扯步后退,那冒泡的地方跟着就吐出两幅冰棺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副冰棺的棺盖直接被拍飞,殷涪泽同叶轻轻分别自其中冒了出来。
打那儿冰棺里头一起身,殷涪泽一看见叶轻轻就愣住了,而刚坐起身的叶轻轻看他一眼别过头,忙打冰棺里头跳了出来。
叶轻轻一出来,她身后的冰棺跟着消失,而发愣的殷涪泽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忽地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叶轻轻僵在原地怔了怔,跟着一掌就将他拍飞了,羞恼道:“臭小子,亲完又抱,便宜占不够啊?!”
“什么够不够?!”殷涪泽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瞥了眼自他身旁消失的冰棺又冲到了叶轻轻跟前,晃着她的肩膀红着眼眶道:“叶姑娘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梦吧?方才是梦吧?你不知道叶姑娘,我方才梦见自己失心疯,将你一剑穿了心!我快在梦里哭死了!”
叶轻轻被殷涪泽握着肩膀晃的直丢白眼,见他红着眼眶没将他拍飞,但是从他手中挣出来,赏了他后脑勺一个巨响亮的巴掌。
“就凭你?信不信我先将你脑袋拍飞?!”她说完就朝清逍走了过来,将四下一指,问道:“咱们来的这地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清逍也想了许久,看了眼自她身后跟来的殷涪泽,道:“若我所猜不错,我们应该在铃铛里。”
殷涪泽这才似是从那梦中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惊讶道:“我娘亲画像上的铃铛?”
清逍摇摇头,“那里或许只是一个入口。”
叶轻轻瞥了眼殷涪泽,手不经意在脸颊捂了下。
“那啥,那我们方才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和那棺材怎么回事儿?”
“或许,是以梦筑棺,还需再看看。”这溶洞不见出口,逐风的身影也丝毫不见,清逍说着苍灵一抽,准备直接将此处破开。
浸血画符,苍灵一挥,便有暖风骤起。
霎时,洞顶冰锥遇风消融,水滴落下,砸的结冰湖面泛起涟漪。又一次,那刺耳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湖水跟着沸腾,不一会儿,便有热浪自脚下袭来。
伴着震耳欲聋的铃铛声,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周遭犹如昏黑茫野,不似之前的刺骨寒凉,这一次四下热浪涌入肺腑,心头如有烈火焚烧,不一会儿,便有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口鼻。
“玎玲~”
清脆一声铃铛声响彻,一切戛然而止,而当清逍再向周遭看去,一切已全然变了样。
四下辽阔难以尽望,举头不是云空,而是似湖水倒映的石桥树影,脚下曾结冰的湖水变得无边无际,冰柱上的每一滴消融都在这湖面上砸出一个泉眼,放眼望去,似有千千万。
看着那些泉眼,清逍立在原地,心头火起。因为这千万个冻结泉眼中,每一个上头都焚着一个魂魄,而自赌坊长街突然消失的那些孤魂野鬼皆在其中。
周身裹着烈火,挣扎、哀嚎,这些孤魂野鬼比其他魂魄更容易在泉眼中焚化。最后,他们魂飞魄散再无来世,被焚成一缕又一缕青烟向湖心飘去。
如百川入海,这缕缕的青烟自四面八方凝聚在湖心缭绕交缠,最后凝成烟柱扶摇直上,与虚空犹如虚幻的石桥紧紧相连。
望着湖心烟柱,殷涪泽震惊无比。
“这、这……怎么回事儿?”
叶轻轻摇摇头,将殷涪泽的手打自个儿胳膊上扯下来,将清逍一指。
“问他。”说着头一偏,同殷涪泽一起看向了清逍。
紧握苍灵,在这如履平地的水面上向湖心走去,随着脚下微微荡起的涟漪,清逍头也不回。
“养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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