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妄海

　　“啊，原来你说的两个批次是指向萧回和其他人啊！我还以为你是把何祏和他放一组了呢，毕竟他俩还一起去看了蒲漠，而且看上去挺熟的。”林详呵呵笑了下，杵了下宣树，“宣姐，误会了误会了，唐彦是说向萧回自己单独一组来着。”

　　其实聪明如宣树，不消林详解释，早在唐彦说向萧回和何祏不是一批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是自己理解错了。

　　“抱歉。”宣树垂下眼，伸手把散在桌面上的鉴定报告整理好，然后和装着人骨骰子的袋子一起放到了旁边的空位上。

　　唐彦没说什么，只看了眼一旁正赔着笑给宣树倒茶的林详，继续道：“宣树上次提到人口失踪案后，我也做了些相关的调查。确实，从前年开始，我市就开始出现大量二三十岁男性失踪的案件，不是绑架，没有协商赎金，且至今下落不明。一般来说，如果涉及人口贩卖，儿童与成年女性的占比最高，成年男性最末，可在重海却正相反。不仅如此，在我随机调查的几位失踪人口中，他们的交际圈也都相当复杂。没有哪个犯罪团伙会做这样劳神伤财的事情。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幼年丧母。”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警方会将之前的人口失踪案与今年的连环谋杀案联系起来的原因，只是特别的是，那些失踪人口，或者说那些失踪人口的尸体，至今没被找到。我们现在已经明白真凶控制目标的目的是为了杀人，那么，从一开始的尸骨无寻，到曝尸于众，再到向萧回大庭广众下持刀杀人，我们可以明显发现，真凶的行凶手段，在变化。”

　　“这能说明什么？”
　　“两种可能。”

　　“起初，我认为这些变化可能是真凶心态的改变导致的，但是现在我更倾向于，真凶，要收尾了。”
　　林详：“因为向萧回？”
　　唐彦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分析，却被宣树的呢喃打断。

　　“如果，如果向萧回是真凶推出来的替罪羊，那......”宣树犹豫了一下，“那阿执，阿执是不是就可以洗清嫌疑了？他们那样怀疑他......”

　　“宣树。”
　　唐彦敛眉冷声道：“羊，不一定只有一只。”
　　“王执也可以是。”

　　“你！”宣树不禁失声，“你的意思是——”

　　“向萧回或许可以作为今年发生的连环谋杀的替罪羊，那之前的呢？如此大批量的伤亡人数，仅靠一个人，糊弄警方或许可能，但如何瞒过大众？”
　　唐彦看着宣树，他鼻梁上的镜片仿佛闪着暗光。
　　“向萧回本可以炮制前人之法将何祏暗中解决，却为何偏偏选在人流量大的中心广场？那人将这场谋杀布置成一场演出，既然向萧回这只替罪羊被这样大张旗鼓地给推了出来，就说明将他推出来的人很可能要收手。”

　　“你是说，这是场谢幕表演？！”宣树讶然道。
　　唐彦没作回答，接着说道：“向萧回确实是那人推向大众的最后一步棋，但，不是最后一颗棋。”

　　“213案件距今差不多半年左右的时间，如果你们仔细看下帖子里的那些证据就能发现，王执在212当天的行动路线其实并不难核对，那么为什么，这些线索直到今天才被警方发现？”
　　“你是怀疑警方内部也有他的人？！”宣树骇然，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是啊，他是驭系......如果警方内部也有他的人，那我们......”
　　“宣树，”唐彦板着脸，一字一句地点醒道，“从你意识到这件案子涉及异能的那天起，你就应该意识到，想用寻常的法律手段，靠警方将真凶绳之以法，这是天方夜谭。”

　　“额，那个，唐彦你也别太......”林详被架在这两人间，一时有些难做。
　　唐彦并没有理会林详的调解：“有一就有二，此人心思缜密，狡兔三窟，王执能成为他的其中一条退路，难保蒲漠就不是他的另一条退路。”

　　听唐彦又提起蒲漠，且还有为他开脱之意，宣树垂在膝头的双手再次捏紧。
　　她看向唐彦，目露讽意：“这就能洗清蒲漠的嫌疑？”
　　“不能，但也不能敲定。”

　　“额，你们先冷静一下，别自己人吵起来啊......宣姐......”林详为难地看向宣树。
　　宣树深吸一口气，将交握的双手放上桌面，对唐彦道：“你说。”

　　唐彦朝宣树旁边的空位看了眼，那座位里是宣树刚放下去的骰子和鉴定报告。
　　“那几颗人骨骰子，指向性太过明确，我更倾向于，它们是真凶的退路之一。”
　　“为了栽赃蒲漠。”

　　“......”
　　“唐彦，那你这，那不还是说蒲漠没嫌疑吗......”这回，宣树没说什么，倒是林详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林详作为最先调查蒲漠的人，虽然刚才被迫做起了宣树与唐彦间的调解员，但其实本质上，林详比宣树更坚定蒲漠就是那名真凶；只是，因为他自觉自己没宣树那么会说话，才会在讨论中频频保持沉默。可此番唐彦的说辞实在是矛盾得连林详都觉得无话可说，明明前脚刚说蒲漠的嫌疑不能洗清，后脚就又说蒲漠是被人栽赃陷害了。栽赃陷害？这不就是在变相地说蒲漠是一身清白，全是他们误解了他吗？林详不由纳罕，唐彦瞧着挺灵清一人，该不会真像宣姐说的那样，就因为他弟弟曾经夸过蒲漠几句，就对蒲漠这个凶手，真心托付了？

　　两人皆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唐彦，但唐彦仍是老样子，他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就跟他人一样，无动于衷，始终摆得端端正正。

　　“先说骰子。”唐彦就像没看到二人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道，“早上你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裘晏也在边上，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就他听到了骰子之后的反应来看，我认为，他应该知道什么，或者说他在听到你们说完骰子上的数字后想到了什么。和裘晏有关的人，任竹轻的嫌疑自然比蒲漠要高。”

　　“不是，不对吧，我记得宣姐在电话里明确提到过任竹轻的名字，也许他就是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所以才有反应的呢？”林详撇撇嘴，不赞同道。
　　唐彦侧头看着林详：“如果是这样，他的表情该是意外或震惊。”
　　“额，难道不是吗？那不然呢？”
　　“他在害怕。”唐彦肯定道。

　　那个孩子，即使是在诉说自己过去的事情，情绪都仍是淡淡的，只因为宣树曾经告诉过他，“飔舞”的效果会随着他自身的情感深度而变化，所以他始终在有意识地控制，直到，他听到那几颗骰子的信息。

　　“再说嫌疑人。”唐彦揉了揉眉心，没再细说裘晏当时的状态。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详：“除我是通过宣树联系之外，你们，还有裘晏，都是通过你的‘暮林’聚集到一起的。”

　　林详当时选定的范围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的被害人家属，他由此找到了宣树和裘晏。而在最开始，这个范围是与林详有相同遭遇的人，但因为这个范围很快被修改，所以林详只遇到了何祏一个。对比何祏前后的态度变化，唐彦认为，在林详于四月中旬第一次找到何祏的时候，何祏很可能仍处于被控期，所以，当时的何祏拒绝了林详。再之后，林详“暮林”的召集范围换成了作案手法，但割喉同样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收获，于是林详又回到了对医患关系的调查。
　　单从目前来看，真凶是医生的概率确实不小。无论是任竹轻还是蒲漠，人骨骰子可算是一件关键性的线索。骰子上的数字，若说毫无意义，唐彦是不信的，但既然有明确的信息指向，总不能是第三人为了一石二鸟，将蒲漠、任竹轻两个人都拉下水，这样的做法，不仅没有必要，还十分的矛盾。

　　唐彦很清楚，宣树和林详之所以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几枚骰子是蒲漠杀人取骨，再刻上任竹轻的生日进行栽赃，无非是他们认定这是蒲漠要送给任竹轻的礼物，因为只要礼物一经送出，那人骨做的东西就是板上钉钉地属于任竹轻；即使对峙询问也不怕，毕竟真凶是驭系，控制人进行假口供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更别说警方中也存有被真凶控制的人。
　　可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他们发现骰子的时候，骰子是被人随意放在桌上的，很明显，它们成了日常供人把玩的摆件。关于这一点唐彦也同宣树他们确认过，可他们却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将其忽略了。

　　蒲漠和任竹轻是关系不错的师兄弟，据唐彦所知，任竹轻时常出入蒲漠的诊室，二人比之同门的小师弟宋洵侯要亲近熟稔许多。而这几颗骰子，纵是来历阴毒，却也算得上是别出心裁的“用心”。10月的生日礼物，提早几个月就放在手边，让收礼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有这样的道理？唐彦倒觉得，此事若换成是任竹轻在人骨上刻上自己的生日，再以礼相送于蒲漠，还更说得通。以几颗骰子定蒲漠的罪属实荒谬，再加上裘晏对这人骨骰子的态度......

　　唐彦垂下目光，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起案子错综复杂，牵连甚多，还有他们尚未熟知的异能者藏于幕后，唐彦虽是在为宣树、林详二人解析，但其实同时，也是为了厘清自己的思路。唐彦的内心同样在千转百回，他直觉这其中有信息缺漏，他不断将自己的推论推倒重建，可仍有几处关窍之处混乱得紧。

　　医生作为嫌疑人的概率确实不低，但林详在医患关系这条线上却也同样没有召集到同类。唐彦想，抛开林详当时未知异能实况这一点，之所以没有收获，恐怕还因为他对凶手的误判。那时的林详只着眼于“杀人的人”，驭系的迷惑性使他没有分清，到底是杀人的刀是凶手，还是未沾血腥，却手握数把刀刃的人是真凶。更别说王执和宋洵侯这两个实例，更说明了，真凶不一定就是从自己的病人下手，身边人也有可能成为目标，不过相对的，这条线也说明了另一点——刽子手不是医生。

　　是的，真凶既不会亲手杀人，也不曾操控自己的同事对他们的病人下手，他的目标，似乎从来就只有一类人！

　　“在这起案件中，我们目前已知的死亡人数只是冰山一角，可即使如此，‘暮林’召集到的也有且仅有三个人。”

　　光是摆在明面上的死亡人数就已近两位数，而因为“暮林”他们也可以确定，处于失踪状态的王执已经死亡，那么，其他的失踪人口呢？真实的死亡人数恐怕早已垒成了一个骇人的数字。

　　唐彦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这说明......杀害沈言长、王执以及裘濡的，和杀害解故的，不是同一个人。”

　　茶室里，本就肃穆相对的气氛因为唐彦这句没来由的话，变得更微妙了。

　　“那个......唐彦，”林详打断道，“我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凶手操控了很多人作案这件事不是我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吗？而且你也说了，现在调查的重点不在刀，在人，结果你自己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唐彦：“因为何祏死在了今天。”
　　林详：“你是......”
　　“他正好死在同我们会面之前。”

　　“砰”的一声，宣树的杯子从她的手中，重重地落到了漂亮的花梨木桌面上。

　　“何祏是因为我们死的？！”宣树立刻明白了唐彦的意思，她猛地抬起头，哑声确认道。

　　“我问过裘晏，何祏和他们不一样。”唐彦一向自持的目光也不知在何时变暗了许多，“宣树，他母亲还在。”

　　没有幼年丧母，何祏的生母还在，那......宣树不敢想下去了。

　　“你们昨天在医院碰到何祏，蒲漠应该看见了吧？”唐彦幽幽问道。

　　宣树不敢置信地看向唐彦：“所以，这才是你说的蒲漠的嫌疑？是、是因为他看见了我们和何祏在一起，担心暴露，所以在今天把何祏杀了？”
　　唐彦轻轻摇了摇头：“看见，精神科的其他医生，患者、护士、保洁，甚至只是经过的路人，都有可能看见；但你们提到了一件事，你说你们的交谈被打断了，是蒲漠打断的。”

　　“宣树，这件事太巧了，先是昨天无疾而终，再到今天还没会面就生死相隔，这是有人在刻意阻止我们与他见面。”唐彦慎重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何祏此人特殊吗，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特殊，才让那人如此忌惮他与我们一起。”

　　“那，所以你是怀疑蒲漠了？还有你前面说的杀他们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和这个有关？”林详依然没明白唐彦话中的意思。

　　“蒲漠昨天打断你们的行为是因为他邻居失火，这件事，可以是他自己做的，也可以是别人做的，有驭系的存在，谁都有可能。不能以此定蒲漠的罪。”唐彦肃然道。
　　“那你......”

　　“你是想说，除了真凶，还有别人？或者真凶不止一人，可能是团伙？”宣树蹙眉问道。
　　唐彦颔首：“刀可以不止一把，人也未必只有一个。”

　　“如果都是驭系......那我们......”宣树茫然自语。

　　春和里内，宣树和唐彦同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林详一个人还在抓耳挠腮，不解其意。

　　“不是，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团伙作案了？刚刚不还说凶手要收手了吗？那不止一个人的话，还得继续死人？那我们还怎么查？”

　　“阿执、向萧回，甚至那个骰子，确实都有收尾替罪之意，但这或许只能说明，他们几个背后的，是同一个人，是那个人要收手，但其他的，我们无法确定。而之所以说还有其他人是因为之前凶手的目标一直只有一个，他只要幼年丧母且年龄为二三十岁的男性死。但何祏，何祏不是。”宣树攥着手指，虚浮着声音为林详解释道。

　　“但......但不是说是为了不让他和我们见面吗？如果临时起意的话......和之前有点出入，也......也正常？”林详弱弱问道。
　　宣树摇着头：“这种连环杀人犯总是有很深的执念，他们是心理扭曲的恶魔，变态的执念，更胜常人百倍！他既然能连杀数十人都是幼年丧母，怎么会容许其中出来个例外？而且......而且......”宣树拧着眉，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想宣之于口，却又在自作挣扎地要将它们永久深藏。

　　“......宣姐......你还好吧？”林详看着宣树的状态，有些不安。
　　“我......我之前调查过......”
　　“调查过什么？”
　　“人口失踪案。”
　　“额......这个，这个唐彦也查过啊，怎么了吗？”林详问道。

　　“为了以防万一，我......我曾经调查过前几年的失踪案。”宣树艰涩开口，“在我一开始的筛查中，其实......有比幼年丧母更明显的特点......”

　　“宣树。”意识到宣树竟曾隐瞒关键性线索，连唐彦都不禁绷紧了唇线。

　　“......宣姐......你到底发现了什......”
　　“异能，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失踪者，都身负异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