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资料贴

　　记得在去年四月上旬，我写过一篇研红方面的文章，题目叫做白雪红梅薛宝琴，那么，它的潜台词是什么呢？毫无疑问，乃脂粉香娃史湘云！我们看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标目为《琉璃世界白雪红楼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文章内容，重点围绕史湘云与薛宝琴。在曹公笔下，史湘云娇憨活泼，襟怀坦荡，割腥啖膻，放浪形骸，极具晋代文士风致，而薛宝琴，年轻心热，见多识广，诗才敏捷，美如天仙，真不愧为红楼梦里的梅花女神。曹雪芹将史湘云与薛宝琴并列平举，则史湘云在曹雪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不信，我们可看一下史湘云的"乐中悲"：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请看，此是何等之高的评价！可以说，曹雪芹对史湘云的偏爱，溢于言表。

　　或许有读者要说了，英豪阔大史湘云，怎么突然变成了脂粉香娃史湘云？你有没有搞错？其实，我并没有搞错。因为此处"脂粉香娃"，并非涂脂抹粉之意，实乃娇憨可爱之义。－－当然，"娇憨可爱"，并不单指史湘云一人，然而，以史湘云为代表，则无可争议。此"娇憨可爱"四字，用于史湘云身上，极其合适，它与史湘云"英豪阔大"，是完全统一的。

　　有许多红学家，把如此娇憨可爱的史湘云，下嫁给名不见经传的卫若兰，实违背曹雪芹心意。因为按曹雪芹固有构思，史湘云当嫁给"才貌仙郎"。试问，卫若兰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毫无影响，他够格么？再说了，被曹雪芹倾尽全力、精心塑造出来的史湘云，下嫁给一个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毫无影响的卫若兰，古往今来，小说能有那样的写法么？给人事发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觉，当是确定无疑的，何况，史湘云是贾宝玉的湘妃之一，是贾宝玉青梅竹马、最为珍爱的红颜知己，曹雪芹岂能狠心将史湘云胡乱嫁给卫若兰！史湘云"乐中悲"中所云：厮配得才貌仙郎，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此"才貌仙郎"，字字千钧，理当唯有赤瑕宫神瑛侍者、补天不成幻形入世的贾宝玉才配。如果曹雪芹将史湘云胡乱嫁给卫若兰，岂不太不负责任、太糟蹋了自己的千古华章了么？这对于曹雪芹来说，绝对是一件不可想象、不可容忍的事！

　　那么，许多红学家把史湘云"嫁"给卫若兰，出于何种原因呢？说起来很悲哀，只不过是因为两条脂批。那两条脂批云：撕扇子，是以不知情之物，供娇嗔不知情时之人一笑，所谓"情不情"；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感？故颦儿谓"情情"。－－此见庚辰本三十一回回前墨批。另一条脂批见于三十一回回后墨批：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对于三十一回回前墨批，我们该如何理解呢？明摆着，脂批是以晴雯撕扇为例，说明宝玉"情不情"；又以黛玉有感于"金麒麟"，胡乱吃醋，说明黛玉"情情"。脂批是有感而发，并列地评论宝玉的"情不情"与黛玉的"情情"，其中并没有将史湘云嫁卫若兰之意。

　　宝玉"情不情"，是指宝玉用情于无情之人，对有情之人，当然更不用论；黛玉"情情"，是指黛玉用情于宝玉一人，是一种极为专一的爱情。但"金麒麟"，牵涉到了宝玉与湘云的金麒麟姻缘，而此时，黛玉早已去世，故黛玉有感于金麒麟，实在是多余。按我的说法，是胡乱吃醋，－－当然，作为当时的黛玉，并不知道自己将在两年后的芒种节会去世，所以黛玉吃史湘云的醋，也是理所当然的。（庚辰本上"何颦儿为其所感"，"感"字不能校改为"惑"字。因为黛玉吃湘云醋，实在是有感于"金麒麟"。已卯本及蒙、戚诸本作"何颦儿为其所惑"，我认为是错误的。）

　　附记一笔："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此清楚地表明金玉姻缘、金麒麟姻缘，男角均是宝玉。否则，此"间色法"三字，用在此处极不妥当。（间色法，是绘画上的一种技法，是指在底色上再上一层颜色。此处，金玉姻缘喻底色，金麒麟姻缘喻所需之色，它将覆盖在"金玉姻缘"这底色之上。故我们可知，两对情事，男角均是宝玉。

　　对于三十一回回后墨批，我们又该如何理解呢？我理解，脂批只是点明了卫若兰在"射圃"一回中所佩之麒麟，正是宝玉所持之麒麟，但是，宝玉所持之麒麟，是如何到卫若兰手里，以后，卫若兰又将此麒麟如何处理，脂批一概没提到。我们不能据此武断地判定史湘云嫁给卫若兰，因为这里面，模糊之处太多了，不确定因素也实在不少。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卫若兰行侠事，用此麒麟帮助贾宝玉与史湘云成就金麒麟姻缘。请看二十六回脂批云：前回倪二、紫英、湘莲、玉菡四样侠文皆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此见甲戌本）。从这条脂批里，我们可知卫若兰"射圃"，实与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一样，属侠文性质。换句话说，卫若兰如同倪二等人一样，爱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正因为卫若兰有行侠仗义之特性，故我们推断卫若兰帮助宝湘成就"金麒麟"姻缘，决非无稽之谈。

　　我们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蒋玉菡与袭人的成婚，宝玉是出了大力、帮了大忙的。是宝玉将蒋玉菡的汗巾子，传递到了袭人的手里。我们很难想象，宝玉做了一次"婚姻介绍人"，还嫌不够，还嫌不过瘾，偏要第二次再做婚姻介绍人，将史湘云嫁给卫若兰！这，可能么？何况，史湘云是贾宝玉的湘妃之一，是贾宝玉青梅竹马、最为珍爱的红颜知己！

　　说实在话，某些红学家对脂批的理解发生偏差乃至错误，不足为奇，－－毕竟，红楼梦八十回后文字无存，似乎谁也不清楚八十回后，红楼梦情节进展该是怎样，但，我们退一万步，即便我们对脂批的理解是正确的，我们也不能相信史湘云嫁给卫若兰。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脂批再重要，也没有红楼梦文本本身重要，我们决不能舍本逐末、主次颠倒，何况，脂批批错地方还真不少。比如甲戌本，脂批说史湘云活到两鬓成霜的时候，就是明显批错的。我们根据红楼梦中大量伏笔、线索，可断定史湘云在红楼梦结束前，当溺死"湘江"。另外，脂批对"好了歌注"的许多地方，也都是明显批错的。（详情读者可参阅拙文《红楼梦探佚之八·证史湘云之死》及《红楼梦漫谈之十·好了歌注及飞鸟各投林》）。

　　史湘云只能嫁给贾宝玉而不可能嫁给卫若兰，我们有大量证据。在贾宝玉的怡红院里，蕉棠两植。蕉是黛玉，棠是湘云。这里面，没有薛宝钗的位置，更没有卫若兰的影子，对于如此明显的暗示，我们岂可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在史湘云的判词中，"湘江水逝楚云飞"；曲子中，"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把湘云比附湘妃，毫无疑问。可我们看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黛玉题宝玉所赠之帕云：湘江旧迹已模糊；三十七回，探春送给黛玉"潇湘妃子"的别号，而黛玉慨然接受，并一直以"潇湘妃子"自居。显然，黛玉同样是湘妃无疑。因为林黛玉比史湘云年岁稍长，故我们可以认定，林黛玉、史湘云，分别是贾宝玉的娥皇、女英。

　　我们说林黛玉、史湘云分别是贾宝玉的娥皇、女英，除了"蕉棠两植"，除了湘妃典故，还有四十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黛玉当时"胡言乱语"，泄露了好多不该泄露的机密，其中就有"双瞻玉座引朝仪"。"玉座"，本当为"御座"，曹雪芹改"御"为"玉"，明显是将贾宝玉寓皇上。那么，引朝仪的"双瞻"该是指谁呢？理所当然，是指林黛玉、史湘云！除了她俩，别人不配。

　　二十一回，史湘云来到贾府的当晚，便与林黛玉同床共眠。"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墨夹］：写黛玉之睡态，俨然就是娇弱女子－－可怜；湘云之态，则俨然是个娇态女儿－－可爱。真是人人俱尽，个个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钗。

　　上面"墨夹"，我本可以不引，但为了充分说明问题，我还是觉得引入为妙。这样，读者可清楚地看出曹公心意。如果我能加批，我当写上如下文字：此实乃娥皇女英同卧图也！

　　我们知道，黛玉是总花神，麾下有芙蓉花神睛雯，桃花花神袭人。可我们看湘云，她是海棠，乃花仙，而花仙比花神，毫不逊色，此岂是偶然？它充分证明，在曹雪芹心目中，史湘云与林黛玉，地位是完全相等的，而这一"相等"，在七十六回黛湘中秋联诗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所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正是这一对娥皇女英的绝妙写照，同时，也是这一对薄命女儿同归于死的绝好证明。

　　附：海棠乃花仙，见辞海语词增补本"花仙"条：①海棠的别称。《广群芳谱》卷三十五："盖色之美者为海棠，...以其色无香，故唐相贾耽著《花谱》，以为花中神仙。"②犹花神。苏轼《腊梅一首赠赵景贶》诗："归来却梦寻花去，梦里花仙觅奇句"。

　　－－我们知道，六十三回中史湘云定位于海棠，正是得力于苏轼《海棠》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而海棠，乃花仙，与花神同义。如此一来，红楼梦里，花仙史湘云，也即是花神史湘云；而花神林黛玉，也即是花仙林黛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林黛玉与史湘云可以相互替换。比如黛玉的"问菊"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明摆着就是替史湘云说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情况也是如此。当然，其他还有，比如黛玉"菊梦"："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醒时幽梦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等等。总而言之，在菊花诗里，黛玉实是史湘云的替身，也是史湘云的传声筒。

　　另外，我们还应该注意"花仙"，源于苏轼诗句，而"花神"，归根结底，是从苏轼诗句中化来。它至少证明我们上面所言，决非牵强附会、胡言乱语，而是曹雪芹的固有构思。

　　在曹雪芹的固有构思中，林黛玉是花神，史湘云是花仙，她们可以相互替换，而且地位相等，是贾宝玉名副其实的娥皇、女英。那么，我们回过头来说上一句，既然史湘云明确无误是花仙，而且是贾宝玉的湘妃女英，则曹雪芹岂能把史湘云嫁给卫若兰！这其中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们细说么？！

　　史湘云，直到红楼梦二十回才上场，可她一上场，便奇峰突起，热闹非凡。先是林黛玉打趣史湘云咬舌，两人相互追逐、打闹，宝玉从中"劝架"，后插进宝钗，"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脂批不失时机地写下如下批语：好极！好极！玉、颦、云三人已难解难分，插入宝钗云："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话只一句，便将四人一齐笼住。不知孰远孰近，孰亲孰疏。真好文字！－－这条脂批，实把宝玉与黛玉、湘云及宝钗的相互间关系，活画了出来。然而，脂批似乎还嫌点得不够明确，在紧接而来的"四人正难分解"旁，又直接点明：好！前三人，今忽四人，俱是书中正眼，不可少矣。我们看了以上这两条脂批，说史湘云不嫁给贾宝玉，而嫁给与史湘云浑身不搭界的卫若兰，这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宝玉、黛玉、湘云、宝钗，"俱是书中正眼，"这分明指出了宝玉与黛、湘、钗三人均发生"爱情"。然而，怡红院里，蕉棠两植，说明宝玉与黛、湘有真正的爱情，而与宝钗，爱情两字，当打上引号。因为玉钗成婚，是奉元春旨，宝玉不得已而为之。这一点，红学界已基本上达成共识，我在此就不多罗嗦了。

　　史湘云来到贾府后的第二天清晨，宝玉用湘云洗了面的残水洗自己的脸，接着，在宝玉的央求下，湘云给宝玉梳头，发现宝玉头上的珍珠丢了一颗；再接下去，是宝玉"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却被湘云看见后打落，说"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这段描写，其实形象地点出了宝湘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不同寻常的。宝湘明摆着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密友，其相互间的熟悉程度，远高于宝钗，甚至黛玉。

　　附记一笔。宝湘青梅竹马，是一对密友，但当时年纪尚小，还谈不上爱情两字。不过，这为他们之间将来生发爱情，无疑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另外，史湘云别号为"忱霞旧友"，可为此说提供旁证。再有，袭人先服侍史湘云，后服侍贾宝玉，其间暗通消息，发人深省。归结一句话，宝湘将在黛玉死后，异军突起。宝湘的金麒麟姻缘，必将覆盖在玉钗的金玉姻缘之上。

　　三十七回，探春发起海棠诗社，湘云参加最晚，然而，湘云做的海棠诗，又多又好，"压倒群芳"（脂批），此实在不是偶然的。因为一、湘云是海棠，理所当然是主角；二、海棠诗社，包括紧跟而来的菊花诗，隐义所写，正是围绕宝湘姻缘，详细解读，读者可参阅拙文《红楼梦漫谈十五·海棠诗、菊花诗隐义解》。

　　宝湘姻缘在海棠诗、菊花诗中用隐义来反映，我在这里不必细说，但略微提及几句，我觉得还是大有必要的。

　　宝玉在"访菊"、"种菊"诗中，不折不扣地把自己妆扮成了陶渊明，－－因为爱菊、爱酒乃陶渊明最为显著的特征；而史湘云，则不折不扣地表现出了晋代文士风貌，比如"对菊"："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比如"供菊"："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流。"我们将宝玉的"种菊"、"访菊"与湘云的"对菊"、"供菊"联系起来考虑，即可知道，宝玉湘云脾气相投，实乃一对贫贱夫妻，他们在贾府还未大败之前，就已抛弃贾府，结为联盟。－－此说我们另有雪芹的代言人探春作证："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还有死去的黛玉作证：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以上所言，读者或许会有疑问，怎么探春诗、黛玉诗，与己无关，却与宝湘姻缘有关？要我说，确是这样。我们不能因为诗出于谁手，就必定与谁有关，这是一种很错误的红学观点，它往往立足于红楼梦局部，而没有看到红楼梦整体。－－当然，曹雪芹的文章，有时一手两牍，但毕竟，还有主次区别。

　　事实上，我们要看出海棠诗、菊花诗中隐约晃动着的宝湘姻缘的影子，是极其容易的事。前提条件是：我们必须大致搞清楚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情节进展，并必须确认宝湘姻缘。如果说，我们对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情节进展完全不清楚，甚至根本不承认宝湘姻缘，则我们之间的对话、沟通无从谈起。但是，我相信，宝湘姻缘将随着红楼梦探佚研究的不断深入，终会赢得越来越多的人们的信服。

　　四十九回，宝玉与湘云在芦雪广大吃烤鹿肉，李婶道："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说的有来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此点明宝湘姻缘，并为宝湘姻缘将来"寒冬噎酸齑，雪夜为破毡"作对比。

　　面对宝湘烤鹿肉，黛玉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广一大哭！"而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果然，极具晋代文士风致的史湘云，在芦雪广争联即景诗中，诗才敏捷，竟与梅花女神薛宝琴并驾齐驱，毫不逊色。（五十回脂批云：此回着重在宝琴，却出色写湘云。写湘云联句极敏捷聪慧，而宝琴之联句不少于湘云，可知出色写湘云，正所以出色写宝琴。）

　　宝玉乃"陶渊明"，湘云又"真名士"，因此，宝湘成为夫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究其内幕，这还与曹雪芹的好恶有关。

　　雪芹好友敦诚有诗云：接褵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又有诗云：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敦诚在佩刀质酒歌中，干脆白话直书：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我们通过以上三处敦诚诗句，即可知宝玉，－－特别是史湘云，与曹雪芹的性格是极其贴近的。我们根据这一点，又可知道，史湘云，实是曹雪芹最为心爱的"女儿"。曹雪芹将此女儿嫁给贾宝玉，其中深意，不点自明。（贾宝玉不等于曹雪芹，但有曹雪芹影子，无可非议）。

　　许多读者都知道，宝玉在黛玉死后，弃钗为僧。他们搞不懂，为僧后的宝玉，岂能娶湘云为妻？事实上，这也是许多人始终不肯承认宝湘姻缘的原因所在，要害所在。但是，这一问题是容易解决的，因为红楼梦，细针密线，几乎无懈可击。

　　二十二回，宝钗过生日，席间，宝钗点了一出戏，名《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其中，有支《寄生草》，宝钗念给宝玉听：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上述《寄生草》，直射宝玉将来弃钗为僧，这是不难理解的。然而，因为这出戏，又引发了宝玉与黛玉、与湘云之间的矛盾。起因是湘云心直口快，点破演戏的小孩活像林黛玉，宝玉急忙使眼色阻止湘云，却遭致黛玉气恼宝玉。而湘云，并不领宝玉之情，也对宝玉有意见，宝玉两头不落好，加之受《南华经》影响，一时心灰意冷，万念俱灭。在此心境下，宝玉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又填一支《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我们有宝钗所念《寄生草》，又有宝玉"立占一偈"及"无我原非你"一段，当确定宝玉必将弃钗为僧。但，宝玉就此"为僧"了结了么？非也！因为宝玉"悟禅机"之后，紧接着就有黛玉、宝钗、湘云三人，来看望宝玉。宝钗说："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支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宝钗把宝玉的"悟禅机"扯了个粉碎，并让丫头们"快烧了罢。"而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接下来，黛玉宝钗直面宝玉，把宝玉"悟禅机"逼问地无处可逃，无言可对。最终，宝玉"低头认罪"：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又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我曾多次说过，红楼梦在章法结构上，有极其严密的对称性。我们看上面叙述，就可知宝玉弃钗为僧，然又幡然悔悟。－－当然，我们把"上面叙述"，称之为伏笔也罢，伏线也成，但归结一点，是雪芹写出了宝玉弃钗为僧后不久，即还俗入世。

　　附：宝钗念给宝玉听的《寄生草》，实也能证明宝玉当和尚不几天，便"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宝玉命运与鲁智深当和尚，在某一点上，有其相似之处。

　　曹雪芹安排宝玉弃钗为僧后，又还俗与湘云成婚，此无疑表明曹雪芹对空门的彻底批判和坚决否定，而脂砚也不止一次地说宝玉"始终跳不出情榜"。宝玉"登仙"后，以"情不情"盖棺论定，而决非以遁入空门当和尚告终。

　　至于有个别读者要说，黛玉死后，宝玉娶湘云，是否合适？这个问题，红楼梦中有明确解答。第五十八回，藕官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宝玉听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这段话，清楚地表明宝玉在黛玉死后，娶湘云为妻，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在伟大作家曹雪芹的头脑中，绝没有封建贞洁观、道德观。

　　本文写到此，暂告一段落。－－当然，内容丢三落四，很不全面，好在我有一篇《红楼梦探佚之二·从史湘云嫁宝玉说开去》发表在先，故本篇就算是它的一个补充吧。

　　最后，让我谢谢各位读者，并谢谢大家！

　　王根福冯玉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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