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宫变
午时,寒风骤起,下人们连忙将外面的盆栽搬进来,奈何还是来不及,一路碎了不少花盆碎片。
扶北撑着伞,手里拿着几封密函,在一株开得正好却碎了一地的小花前停下。半晌,他蹲下来,不顾自己被弄脏的鞋袜,将花瓣一一拾起。
“扶北!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回去?”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就看见燕临一脸着急,要将自己拉起来的样子。
扶北将花瓣放进一旁泥土里,这才拉着燕临的手起身:“看这花开得正好,掉在地上可惜了。”
“别可惜花了,到时候吹出毛病来我还得心疼你。”燕临二话不说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自从上次秋猎回府,扶北的身体大不如前,风寒已是家常便饭。扶北不说,燕临也不好问,只能每日提心吊胆。
“无碍,怎么出来了?我见你在书案边坐了许久,以为你有什么要事。”
燕临哽了哽:“哪有什么要事,就是一些明日要上奏的折子,先回去。”
于是两人又十分默契地一路无言,一起回到殿里。
午后准备小憩时,窗外忽然传来声响,燕临立刻从扶北怀里半抬起头来:“我想起还有一份折子没看,等会就回来。”
扶北没睁眼,只嗯了一声。
出被窝的时候燕临跟着打了个哆嗦,天气骤变得异常,他得赶紧处理完事情。
湖心亭里的纱帐被吹得纷飞,熟悉的黑影半跪在燕临身前:“王爷,信已传达,一切已安排妥当。”
燕临穿着睡衣,为了装样子只披了件单薄袄子出来,此刻已冻得嘴唇泛乌:“知道了,今晚注意排查皇宫周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暗卫开口还想再说,但他抬头看了一眼燕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是,王爷。”
燕临匆匆赶回寝殿时,见扶北还好好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放轻动作慢慢爬上床,刚准备挪到被窝里,没想到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下去,下一秒自己就被蒙在被子里,鼻尖是扶北挺阔的胸膛。
燕临喘匀气,问:“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是我睡不着。”
扶北保持着将人隔着被子紧紧搂在怀里的姿势,燕临心里也想着事,于是两人诡异地相拥。
“……你抱得有点紧,我有点,有点喘不过气来。”燕临好不容易从被子里钻出小半个头来,瞄着扶北的下巴说。
沉默了一会后,扶北将被子拉下去点,把燕临的头露了出来,手臂却环得更紧。
燕临刚想说话,就见扶北低头埋进两人之间的被褥里,声音极轻:“让我再抱会儿。”
酉时,扶北醒来时,身侧已不见燕临身影。他翻身下床,一开门就碰见了自己早先在院里遇见的那个小厮。
“王爷呢?”
“宫里传信,让王爷进宫一趟,去了有一个时辰了。”
扶北深呼吸一口,嗯了一声抬腿就要走。
“公,公子,王爷有令,天寒地冻要奴才们看着您不让您出门。”小厮这才抬起头,一脸纠结,“您可别为难小的们了。”
酉时天色将晚,扶北抬头看,漫天乌云沉沉霭霭,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看向小厮,微微笑道:“好,那就劳烦你帮我去库房取一件去年皇上赏的乌金貂袄,穿着好看书。”
那小厮听言立马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点头:“诶诶,奴才这就去。”
见小厮跑远,扶北的笑容才渐渐消失,眉头却渐渐皱起。
彼时一道惊雷落下,将府里周遭映得惨白。
丞相府里安静非常,只有一辆朴实不起眼的马车在后门边停留,马匹被雷惊到,低下头从鼻孔里发出喘气声。
丞相在侍卫保卫下从后门中走出,迈出门槛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天,叹道:“果真是要变天了。”
*
戌时,一辆不甚精美的马车缓缓从被打开的宫门进入,在其身后,穿着黑色盔甲的暗卫踏过满地留着鲜血的侍卫,将大门合拢。
于此同时,万里外边疆重地,扶余国弹尽粮绝的士兵们收到指令,猛敲鼓重装上阵,城门上老将迎风而立,眉头紧锁。
再近些,京郊荒地一片黑压压的黑甲精兵,皆是从不少地方、不少人手下借来的高手。
燕青云斜靠在马车垫背里,手里盘着两颗琉璃珠,珠子漫不经心转着,摩擦声夹杂在窗外轰轰雷声中。
马车头的暗卫出声:“王爷,到太苍殿门口了。”
燕青云收回手,将琉璃珠收进袖口:“下车,时刻准备给郊外精兵发信号。”
暗卫低头:“是。”
踱步太苍殿宫道时,燕青云一手撑伞,一手自在摆在身后,两眼逡巡着周围环境。
再过一个时辰,太苍殿就得易主了。
正殿大门紧闭,燕青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正中间的龙椅,即使在昏暗环境里仍然泛着淡淡金光。
燕青云收了伞,慢步走上台阶,然后一甩袖子,大大方方坐了上去。
极佳的远眺视野,一眼尽收的天下土地。
燕青云嘴角浮起笑意,十指无意识在手下的龙头下摩挲。
再等等,再等等,自己就能做天下真正的主人。
“雍王殿下这位置,坐的可还舒坦?”
敞开的殿门外,有一挺拔身影逆光而立,天边雷声响起,闪电在他背后的天空闪出。
燕青云不屑一顾:“燕临,你一个人过来,怎么,是不怕死?还是不怕你家那个宝贝落在我手里?”
燕临听他提起扶北,脸色未变,掩在袖子下的手却慢慢攥紧:“二哥,臣弟不过是想劝你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呐。”
听完燕青云一下就笑了出来他拍拍腿,笑道:“改邪归正?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我只知道天下易主,你得死。”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燕青云脸上的笑意已悉数褪去,而是换上了一副狠决的表情。
宫里的侍卫早被暗卫一一解决,宫外援军赶来也会被阻拦在宫门口,皇帝寝殿自己已经派人动手,现在这时候,想必诏书都已经伪造好了。
燕临低头微微一笑:“二哥,父皇待你不薄。”
“是啊,既然这么心疼我,干脆把皇位也让给我好了!反正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痨病鬼——”燕青云几乎癫狂,甚至站了起来双手高扬。
“御医都没看出来的病,皇儿倒是好眼力,一眼就瞧出是痨病。”
燕青云几近扭曲的脸生生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以至惊恐地看向门外,穿着黄色长袍的皇帝,搀着身边公公的胳膊,一步一咳地慢慢往前走来。
而皇帝身后不远处,自己派去动手的暗卫,那个只有二十来岁的暗卫,竟然持一把长弩,箭头直直指向自己,一步一步跟着踏上台阶。
燕青云几乎失笑:“好啊,好啊,本王精心培养几十年的暗卫,说背叛就背叛。”
说完他大笑着瘫回龙椅:“没死又怎样?精兵军已经往宫里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打到太苍殿来。”
此时远处应声传来几声微弱的兵器交加声,燕青云更是得意:“你现在可以杀我,但你想清楚,没有我每月给你解药,你体内的毒什么时候会要你的命。”
殿内无声,只有宫门口传来的拼杀声越来越大。燕临忽然笑了:“燕青云,‘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你听过没有?”
燕青云一挑眉,显然不甚在意。
燕临的笑容渐渐放大:“你仔细听,宫门厮杀的兵甲,到底是谁的部下?”
燕青云表情忽然僵硬,渐渐出现的雨声没有掩盖住将士们的呐喊:“保护皇上萧王。”
一瞬间宛如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燕青云脸上骤然退去血色,但嘴上仍在硬撑:“不可能,我明明——”
“给你驾车、你派去给精兵发信号的暗卫,是我哥。”
手持长弩的暗卫忽然出声,尽管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但嗓子已经恢复许多。
燕青云再也压不下眼里的惊恐,他几乎是软在龙椅上,瞪直了眼睛:“你,你为什么能说话?为什么!”
“皇儿,丞相将证据交给我时,我还想着……咳咳,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想到,唉。”
皇帝的话给了燕青云最后一击,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什……什么丞相,什么证据——”
“雍王,上个月你在京城的动作我早已掌握完全,已交给皇帝过目,一并交给史官记录。”最后一个登场的,是身上沾了不少雨水的老丞相,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像是马不停蹄地赶来。
面对众人,燕青云终于反应过来,他绝望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只等着我上钩!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最后,燕青云的笑声已近嘶哑。
门外有片刻动静,然后归于宁静,燕青云本以为是最后底牌的精兵军集结到场。
燕青云止住笑,抹了一把脸,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是我能力不足,我认输。”
“青云,为何你……为何你会做出如此举动……咳咳。”
“为何?”燕青云目眦尽裂,“为什么你要突然冷落我和母后,为什么你突然就对一个平民生的贱种另眼相待?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皇位你突然要给别人?你先回答我,为什么?”
皇帝在他一声声的质问中渐渐低下头,然后微微皱眉,却始终一言不发。
燕临见事已至此,便上去要搀起燕青云。
自己刚碰到燕青云的胳膊,燕青云反手就抓住了自己的手,燕临移开视线看他。
燕青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头发凌乱,眼底通红,几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燕临:“你不要,不,我求你,不要对我母后下手,她什么都不知道!”
燕临敛下眉眼淡淡一笑,将他扶起,一边在燕青云耳边轻语:“自然不会,皇后还得亲眼看着我登上皇位。”
与此同时,塞北的风雪在征战整晚的将士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与外寇的血混杂在一起,最后也只是被粗糙抹去。老将执长矛,仰天大笑。
北方的雷声越来越大,将行于回廊的人惊地抬头望天,风带着几滴雨水落在扶北脸上,他抬起手去碰,摸得一手咸涩。
史料载:始元十五年,雍王燕青云勾结外邦,发动兵变,萧王燕临护驾有功,挽天下于危急,雍王事不成,于太苍殿自刎,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