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

　　越是临近年关，越是紧迫，所有的事情就像赶着上一般蜂拥而至。付真强一走，古小石成了临阵第一线的员工，说是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工作也不过分。没日没夜的加班加上没日没夜的催债让古小石身心俱疲。常常是倒在办公桌前就睡着了，醒来又紧接着赶下一茬活。
　　让自己忙碌起来往往可以忘记很多让人伤心的事情，比起被催债的心情，古小石更愿意在工作中拼命，借工作的忙碌暂时忘记被催债的痛苦。
　　今天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间屋子的线。不是一个主机上的线，而是一屋子的线，纵横交错地绕在几台一人高的机子背后，目测，没有上万根，也有几千根。他们黑黢黢地在彼此之间绕来绕去，恍惚之间，古小石就像看到自己的生活状态——一团乱麻。
　　鲁桓说这是他们本周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线整理好，分类，并找到问题所在，重新插在原机上，然后就可以放春节的假。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似乎这个工作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传达者，执行的人全部是古小石一个人。
　　古小石“嗯”了一声，靠在门口。耷拉着眼皮看着满满一间屋子的乱线。换做以前，他说不定会上去理论一番，为什么会把这么糟糕的工作全部丢给自己？但是现在，他不想去理论，他的心情就如这一团乱麻，甚至都找不到发泄情绪的头绪，每一根线都是一道焦灼的心情，他们绕在一起，把一间整洁的屋子绕出魔室般的氛围。
　　他靠了很久，才开始走进这间屋子，踩在这一堆线上，在扬起的灰尘中逐渐靠近了主机，背后几千个接线口各自紧紧咬着一根线，骄傲地排列在古小石面前。
　　他在主机背后认真端详，观察一个又一个接线口，接线口的颜色和形状排列规律已经让古小石心中形成样图，这对于他来说向来不是难事，只是确实需要时间来重新规划。一个小时后，古小石用最快的速度拔下了所有的线，手上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接下来工作就是先把线打理干净，顺便清理一下主机，再分类整理数据线，最后接入相应的接线口即可。
　　几句话就能说完的流程，真要做起来却并非易事。就光是清洁线，一根一根理顺，就花了古小石两天的时间。他一个人蹲在一团乱麻前，一根根清理，归类。一边做一边想起小时候奶奶在家里整理麻绳的场景。
　　老家门口种着几棵不知名的麻类植物，每到深秋，奶奶就会把这几颗一米多高的树干从根部割断，在某个悠闲的午后，坐在木质的门槛上一根一根在树皮里剥出一根根又细又长的麻绳，放在屋檐下阴干。阴干的麻绳韧性十足，可以用来系物件，还不易断。
　　年关将近，一年一度的春节即将来临，只是奶奶早已不在人世，每年能做的就是回去给她烧上一柱香。
　　想到这里，古小石心烦意乱地扔掉手中的线，垂头丧气地瘫坐在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狼狈的椅子上。手机里的信息还款提示音已经响了两回，如果年终拿不到奖金，不但信用要受损，多次下来，可能就连飞机票和高铁票都没法买，难道自己要坐着汽车回几千里外的重庆吗？
　　这时候一个电话响起，是一个比较正常的电话号码，他摁开了免提，说：“你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朋友，你欠了我公司的生活贷还没有还，快过年了，你可要记得按期还。”
　　“生活贷？”古小石在好几个APP平台都有贷款，一时想不起什么生活贷？
　　那边的人说话可没什么耐心：“小资乐贷款平台的钱都忘了？你申请的是四十八天的期限，提款四万五，连本带利还四万九。你忘得也太快了吧！”
　　古小石想起来了，说：“怎么可能四万九？当时不是说一万块钱，日息一块二吗？我借了48天，怎么就变成四千块钱的利息了？还有我当时手里有钱，想还来着，但是平台内显示他没到还款期限，不开通还款渠道呀？”
　　那边的声音又响起：“拜托，我们说的日息一块二是借三日期限的，而且额度只有一万。你借的四万至五万这个额度的，而且是四十八天还款，利息就是这么高，你自己还网签了合同的，想耍赖不成？而且我们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例行公事，提前提醒你，怕你给弄错了，这一弄错，那利息可是翻滚得更快的，哥们，我可是在好心的提醒你。”
　　“我没有借这么高利息的贷款，你们是来诈钱的。我不吃你这一套。”说完古小石就愤愤地挂掉了电话。
　　他想不通自己啥时候签了这么高的贷款合同，赶紧调出自己和这个APP平台签约的合同。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读了个明明白白。读完才发现自己真的上了一个大当了，那个合同分成两份，高息贷款的补充条款是作为附件出示的，当时自己太想从里面贷出款，只看了主要的合同，压根没有仔细去看附件。哪里知道附件里面就明明白白地写着贷款利息是根据贷款额度和贷款期限来调整的，还清清楚楚写着不得提前还款的字样，自己还潇洒地签上了大名。
　　只怪自己当时被还款信息催得昏了头，干出这等荒唐事，跳入了别人挖的坑。
　　就在他懊恼之际，那个电话又响起，古小石生气地接听，骂道：“你们的合同就是专门坑人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借款条款是以附件的形式出现？这分明就是欺诈。”
　　谁知道那边的那个男人不生气，反而呵呵一笑：“你别忘了，我们这个平台本就不是什么公益平台，是合理合法的贷款平台，是盈利性平台。而且签约合同的时候，平台服务机器人反复提醒你是否已经看清楚合同内容，是你自己确定的，那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何曾欺诈过？”
　　人家说的的确在理，确实是反复提醒过，自己也确实没有看，全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使自己在山穷水尽之时又踩了一道坑。古小石只气得在心里暗自直骂娘。
　　那边的男人听这边没有动静，根据经验判断，他多半是在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愤怒，就缓下口气说：“兄弟，我知道你若非急用钱也不会如此疏忽，但是这笔钱是江湖救急钱，你虽然支付了利息，但解了燃眉之急，这事情解决了，明年也就过上好日子了。”
　　这话说得张弛有度，又句句都在提醒自己还钱，一听就是催款的老手。但是古小石又能怎样，借了的就必须得还，不还的话，这个人还不得继续催自己。
　　那边的声音见古小石没有反应，继续说：“没事，你如果还钱有难度，可找朋友借借。是在不行就做个延期，只不过利息又会高一点。我真心劝你别做延期，划不来。”中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如果找朋友借钱觉得很丢面子，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帮你出面给你的朋友讲清楚你的境况，让他们借点钱给你。”
　　“你们出面讲？”古小石很讶异，“催债公司还管这个？”
　　“呵呵，公司业务可不管这个。不过都是江湖朋友嘛。你缺钱，我们公司借给你，帮你解决救急的事。我呢，是公司的员工，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你还款了，我也有提成嘛，几个电话而已，帮你就是帮我呢！”
　　说到这里，古小石又沉默了，没有回应。
　　他又停顿了一下：“你不用犹豫，我这边都有你同事的电话联系方式，我抽个空帮你好好地向他们解释一下……”
　　“你说什么，你有我们同事的电话联系方式？”
　　“有……”他的声音拖得老长了，阴阳怪气的，“就连你家人的电话都有，当时你提供了联系方式的呢，我帮你去说，你不要怕。”
　　现在古小石彻底明白自己已经被这个贷款平台公司牢牢地套住了。被砍这个人说话似乎客客气气，可句句话都是充满了威胁。如果他不按期还款，他在同事和家人们严重的形象将严重崩塌，颜面扫地。
　　现在他就像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贷傻瓜，还得态度端正地按被人贷要求乖乖完成动作。
　　他气得挂掉了电话，古小石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破口大骂。可又能怎样，慌不择路贷下场就是鼻青脸肿。
　　临近年关，好几个网络违规贷APP平台公司采用电话轰炸式催债，扰得的古小石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工作，天天在拆东墙补西墙的恶性循环中挣扎。
　　腊月二十七，任务还没能完成，古小石已临近崩溃的边缘。他一边整理着这些线，一边碎碎念，厌恶这个万恶的社会，憎恨自己的工作环境，憎恨自己遇到的人，憎恨自己的过往，伸着憎恨自己的出生，为什么没有一个像偶像剧里的爹来拯救自己。
　　他想辞职了，想离开这个令他混乱不堪的伤心地。
　　可他又不敢离开，他太需要年终奖了，太需要钱。他只能选择忍耐，选择工作，选择通宵加班，选择忍辱负重，选择像一条狗一样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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