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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寒冷,地上的水全部结了冰,阳光洒在上面,冰面晶莹剔透,每每看过去都会被晃得眼睛疼。
温琮抬手挡了挡,走去抱了堆柴火。
豁然开朗的感觉真是好,就连阳光都暖了几分。
严卓走后,三十九斋只剩她们两人,黎安偶尔会来,储清徽和储弦鸣则是在赶来的路上。
温琮在厨房里烧饭,透过窗子,看韩舒伶伸了个懒腰,拿起剪子便要去修剪枝叶。
“阿伶,我已经修剪完了,你坐下歇着就好。”
她端来两碗热馄饨,每碗都盛得满满当当,碗沿很烫,她便将碗放下后,捏了捏耳朵。
韩舒伶拽过她的手:“还是这么冷啊。”
“一到冬天就这样,没事的。”
温琮又端来最后一碗,给了黎安。
“多谢小族长。”
几人惬意地享受清晨,俨然无事一身轻的派头。
黎安咬了一口馄饨,肉香四溢令她十分满意,遂说道:“小族长真是好手艺,阿伶,你可真有福气。”
韩舒伶撇了黎安一眼,淡淡地说:“一碗馄饨也堵不上你的嘴?”
另一边,温琮有些不好意思,道:“黎将军想吃的话,我也可以经常给你做的。”
“真的吗!”黎安激动起来,乞求温琮,“小族长,那我明日想吃叫花鸡,可以吗?”
温琮欣然说:“可以。”
“你会做?”
“会做。”
“啊!你简直是个天才,小族长,你怎么这么好?”
黎安抱着温琮的脸左捏捏,右捏捏,揉来揉去,抱来抱去,弄得温琮很是局促,忙向韩舒伶求救。
“黎安。”韩舒伶在一旁冷冷叫她,“馄饨不想吃的话可以给我。”
黎安立马松开手,埋怨着:“大惊小怪。”随后又欣喜地去吃馄饨。
“不知这储掌柜是遇上土匪了,还是自己当土匪去了,这都十天了,她竟然还在路上。”
听着黎安的打趣,温琮把被弄皱的衣服整理好,心想黎将军和储清徽还真是天作之合。
“尘旸路远,一路上风沙又大,可宽裕时间给她们。”韩舒伶为储清徽辩解,“倒是你,我叫你去和清徽解释误会,你解释得怎么样?”
“自然是处理好了。”
“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安道:“就是那酒楼的掌柜心太黑,明明我付了钱,他却想着诓骗储清徽,从而再贪上一份钱。储掌柜没走之前,我便和她去找那掌柜对峙了,顺便教训了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他要长记性,你们二位也该长长记性了。”韩舒伶收了碗,往厨房里走。
“是是是,要向小族长学习,做个乖巧可人的好孩子。”
“少拿温族长打趣。”
小卓走后,温琮以为自己要独守空房了,这冷清的氛围她受过,也不抗拒。
现下如此欢乐,却是出乎意料。
温琮觉得这样就好,不再想如何保持距离,也约束自己的贪婪想法,她只要与韩舒伶当朋友,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便很好了。
“跟我走。”
韩舒伶把碗洗干净,牵起温琮就走。
温琮云里雾里:“走去哪儿啊?”
“马上就到辰时了,今日雾气重、外头人少,正是练刀的好时候。”
见韩舒伶又去牵那两匹马,温琮问:“那为何要带走它们?”
韩舒伶道:“因为我要教你骑马。”
瞥见温琮略微抗拒的神情,韩舒伶柔声说:“你别怕,这匹矮的马非常温顺,用它来学骑马,效果会好很多。”
温琮叹气:“一定要学吗?”
“一定。”韩舒伶直言不讳,“现实不说,等我们入了幻境,有的是需要骑马的时候。你学会了,攻破话本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些。”
说到话本,再有几天便是要再去往昌雷馆的日子。从上次的情况来看,为爹娘平反的难度反而更大,如果爹娘真如岳文铮所说,那么这条路就完全被堵死了,根本没有走通的可能。
不过岳文铮的话印象过深,虽说那天她很早便昏过去了,却也听储清徽说她们深入天光楼,如岳文铮所说去打听元灵人的态度,结果发现“噬城”这话本竟火热得出奇,与楼外无人知晓的冷淡相比,完全是两极之差。而元灵人谈到噬城时,确实也和岳文铮说的一样,彼此心照不宣,都对异灵人将要消亡的未来报以憧憬,还有些虚伪的可怜和遗憾。
本来温琮是非常绝望的,不过看建祯陛下进一步放缓了对异灵人的限制,她便有了新想法。
当年爹娘和谢槿宣泄对元灵人的不满,起初建祯还比较赞同,甚至有意无意表达欣赏,面对提出的意见,命令下臣全部记录,还准备召见温之澜,与之共同商议此事。
因此,那时候许多异灵人都是站在温之澜这一边的。直到蛇族那档子事一出,加上一伙儿异灵人起义被抓,局势瞬时两极反转,他们又立马划清界限,不仅不再予以支持,反而跟着十城府一起讨伐“三害”,辩解自己只是一时糊涂,不小心被奸人挑拨了关系。
但不论如何,可以看出建祯对异灵人存有正面态度,今年她又把刀器生意都给了狸族,更说明她并非伯楷之流,而是想真正伸手去拉异灵人一把的。
至少,若叫她知晓了噬城的事情,温琮敢保证,她一定会管。
“想什么呢?”
“没什么。”
韩舒伶看她发愣走得慢,便拽起她的手腕。
“嘶。"
“怎么了?”
温琮痛苦地摸着手,步伐更慢了,韩舒伶则担忧地急忙检查,隐约瞧见一块深深的紫。
“你受伤了?”
“……没有。”
温琮极力否认,凭韩舒伶再说要给她看看也不听,她第一次绝情地拒绝那人,不顾一切地把手往回抽。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黑马叫了一声,便看到有十城府的官员来到三十九斋门口。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并非府中不足轻重的小官,而是身居高位,比紫焱军还要高上一等的近身护卫。
这群不速之客不知为何来到泅水寨,又不知为何跑来三十九斋,大力锤门。
“喂!温琮在吗!”
黎安被吵闹声叫出院门,趁此机会,温琮赶快逃离韩舒伶的问话,跑去找那位官员。
“这位官爷找我何事?”
“建祯陛下命我们来寻你,请跟我走一趟。”
———
大殿里,温琮正处在接近灵魂出离的状态,不知是因为太惊喜还是太紧张,脚底轻飘飘的,头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似乎一个不注意亦或不控制就会悬浮起来,围着这一圈大柱子绕上一周才可恢复理智。
这里是十城府的大殿,是千万人眼中十方城最重要的地方。
这座辉煌的宫殿只有地位极高的官员才可进入,许多元灵人都没有看上一眼的资格,何况是异灵人。
而此刻温琮就站在皇位之下,台上是藏于幕布后的人皇陛下,身边还有几位小官,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从被带到大殿至现在,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温琮仍然感觉在做梦,一种不真切的梦幻感渗透全身。
她努力调整呼吸,跺脚的动作微不可察,只为了让自己清醒些许,好应对接下来无法预估的挑战。
“温琮见过陛下。”
熟练地跪地磕头,温琮用额头轻蹭地面,光滑的青金石地板洁净无比,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温族长。”
建祯沉了一沉,喊她的名字,那是一个年岁已高的长辈极具威仪的问候,在空旷的殿内荡出回音,叫她胆战心惊,身子又往下缩了缩,咬紧嘴唇静待发话。
“别那么紧张,来,抬起头来看寡人。”
温琮不敢违抗陛下的任何命令,她身上已被汗浸透,脸上倒无太大波澜,就像她作为族长站出来与人交涉时那样,心里怕极了,外头还得保持一个冷静的模样。
大不了就是挨打挨骂,这种事情上就算她脸皮再薄,底线也是足够低的。
“陛下,小人是虎族的族长,此次前来焕亭界,是为官训。”
“寡人晓得。”建祯说:“你的成绩寡人看了,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温琮又是一个头磕下去,“方才小人正要去练功,只听各位官爷来寻我,说是陛下要召见。小人只为一小族之长,学识浅薄,是非难分,不晓得是哪里做得不好,还请陛下费心指点。”
“哦—”建祯轻提的尾音让人摸不着头脑,犹如一根处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箭羽,在审判之后,随时会给人致命一击。
“你当真不知道?”
这关子卖得实在太飘渺,温琮一时被问懵了,她哪里知晓这位陛下的用意,她甚至还未接受自己被陛下召见的事实。
嘴张了又张,一个字节都吐不出来,温琮脑袋飞速旋转,细想其中有可能的原因。
人在泅水寨,突然被人皇身边的近卫抓到大殿来,无非就是两种事情:一是她立了大功,另外便是她犯了触及底线的大错。回想这段时间,大功肯定是没影的事,她擅自跑去风墟,又进了天光楼,如此一算,大错倒是真有一两件。
温琮吸一口冷气,只觉头皮发麻,青金石地板不再平滑,长出满满的刺包围了她,危机在这紧要关头,一触即发。
她再磕一个头:“陛下,小人的确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大殿墙壁上,一道隐门轰隆隆地打开,两名近卫提着一件破烂的衣服,衣服上血迹斑斑,撕裂成一条一条的惨状,明显是被人用鞭子打出来的。
温琮牙关发紧,左眼因汗滴落入而紧闭,又很快被她揉开,因为她发现那件衣服自己曾见过,无论从颜色还是花纹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小二。
她万分肯定,这就是那位小二的衣服,和那日她见到的一模一样。
霎时各种惨烈的后果全部涌入脑海,两名近卫甩手一扔,那件味道并不好闻的衣服就打在她的脸上。
“这下知道了吗?”
建祯端坐皇位之上,岿然如山,虽她未发话,但此处无声胜有声,威严的目光仿佛穿透那层幕布,肃穆之感笼罩着所有人。
“陛下。”温琮尽量保持冷静,“小人不识此为何物,也实在不知陛下为何要召我前来。”
这次温琮没有磕头,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泰然些,她迷茫地翻看衣服后便抬头直视前方,不露出一丝胆怯。
说话间那件衣服又被抽走,近卫将其扔于一旁,钳起温琮的双臂肩膀,将她压制在地。力气大得温琮顿觉疼痛,剧烈地压制使她感到胳膊快要断了,她闷哼着扭动身体,让自己能舒服一点。
小官问道:“你是虎族族长,可知晓自己身上的担子?”
“……回陛下,小人知晓。”
“既然知晓,又胆敢去天光楼那等污秽之地!你此次前来究竟是为官训,还是为这伤财害命的灵烟!”
“小人只为在官训上拿个好名次,除此之外,绝无二心!”
“还敢狡辩!”
温琮被用力拽起了身子,只见隐门中再出一名近卫,手捧文盘,文盘中央放的是虎族惯常佩戴的银耳环。
“这耳环是在天光楼中寻到的,上面的刻字和纹路,你该认得吧?”小官说:“若想去白陆滩游览,首先得有符牌,若是想进入天光楼,便也要有个先行者带路才行。你最好细细地把话都交代清楚,告诉陛下是谁帮你进入的白陆滩和天光楼?还有,你的同行之人都有哪些?”
从昌雷馆回来后,温琮四处寻耳环不见,无奈之下才取了备用的来,原来竟是掉在了天光楼!
她顿时悔不当初,又非常奇怪,奇怪这牢牢戴在耳朵上的耳环怎会掉了呢?
小官见她迟迟不说话,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恶狠狠道:“还不说吗?温族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我。”眼见自己已逃脱不了,温琮心一横,道:”没有人帮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这么说,你已尊贵到报上自己的姓名,就可进入天光楼了吗?”
“是我扮作奴仆,偷偷溜了进去。”
“溜了进去?”小官对她的回答没什么怀疑,只问:“天光楼是个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你这般糟践自己,你的族人,他们知道吗?”
“从始至终都是我个人的主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其他人呢?和你一起的其他人。”
温琮感到切切实实的害怕,她不仅是她自己,她身后还有族人,身边还有珍重的友人。不论如何,不论其余人有何目的,这事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主意,所有人都是被她的执念拖下水,如若现在又因她的过失而遭殃,恐怕就是几辈子都赎不清的罪了。
“无人同我一起,只有我,只有我一人。”温琮忍住身上的疼,绝望地低眸,“与其他人并无关系。”
大殿静得离奇,温琮颓唐地垂下头,等着最后的审判。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真不愧是众人所说的邪祟之身,无论到哪儿都只能搞出一团糟,顺心和好运从不属于她。现在她成了第一个进入大殿的异灵人,却不是要流芳百世,而是即将被钉上耻辱柱,从此遗臭万年。
背后的痛感让她再次扭动身体,头一歪,正好对上柱子上的红宝石,耀眼的光惶了她一瞬,好似某个地方被打通了,大殿里的一幕幕成了走马灯,在她眼前过了一遍又一遍。
到此,她忽然觉察出陛下的用意。
“天光楼之罪我承认,不过,这是有原因的。”温琮下了决心,抛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陛下,您不想听听背后的原因吗?”
陛下责备她入天光楼,适才还问她是否知晓身上的担子,这是在斥责她忘却了族长的责任,而非他意。
她没想错,与五年前一样,陛下还是在意异灵人的。
这让她有了一股冲动,暗淡的眸子亮起光来。
小官只当她在胡搅蛮缠,作势就要奚落她,啰嗦几句便被建祯打断。众人皆敛声屏息,恭敬地朝建祯微微俯身。
幕布上的人影依然一动不动。
“什么原因?”
温琮知道扭转局面的机会就在眼前,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自五年前开始,十方城便总有无故失踪的事件发生,无论光天白日还是夜晚,无论漂泊还是深入简出,这些人都仿佛隐身了一般,生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荒诞之事已困扰人族多年,如今人人自危,都怕被那不知根底的东西携走性命,我族也一样。是以我四处打听此事,这段时间也有了些进展。”
“是吗?说来听听。”
建祯柔和了些,近卫也很有默契地放开温琮,让她能放松说话。
“陛下,小人发现焕亭的一些送葬队十分特别,他们虽抬棺哭诉,却无人穿孝服,而是都穿着喜庆的红衣。”
“穿红衣……是啊陛下,奴才也看见过。”小官跟着搭腔,“穿着红衣干百事,现在就时兴这个。”
建祯道:“红衣送葬……还真是特别。接着说。”
“红衣只是其一,另外棺材也并不封棺,里面没有尸体,而是摆了畜生的五脏六腑。我按照这个线索继续打听,得知这是失踪者亲属们的特殊习俗,听说用这样的方式送葬,既能消减失踪者的怨气,还能赎回他们的尸体……不过虽说是尸体,送回来的也尽无全尸,只有一具缺了五脏六腑的残躯罢了。”
“温族长,这残躯你可是亲眼见到了?”
“回陛下,小人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天光楼的伙计说的。”
“眼见则为真,不亲眼所见,你又如何叫寡人相信呢?”建祯威厉的语气攻击性十足,“况且,这与你去天光楼有何干系?”
“就是因为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我才去了天光楼。”温琮道。
她听见有人在笑她,建祯也轻笑一声,显然不会相信这套说辞。
“哈哈哈,你是怕自己也被鬼抓走,所以躲到了天光楼里?你也知道那地方污秽到连鬼都不愿意去吗?”
顶着笑声,温琮继续说:“不是,是因着我怀疑,失踪之事可能就与噬城有关。”
殿旁的一幅画骤然落在地面,摔成两半,连同里面的画作也被扯开一条裂缝。
建祯默然片刻,问道:“噬城是为何物?”
温琮还未开口,身边的小官先说:“回陛下,噬城就是烟馆里的一个话本,几年来一直十分火热,奴才时常听见人们聊这个,听说有的人每天什么也不干,就为了攻略它,可见其魅力之深呐。”
“一个话本会有如此魔力?”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温琮说:“我那晚去了天光楼,也入了这话本的幻境,话本里危机四伏,其中还有极难攻克的尸鬼怪物,这些尸鬼和近些年的失踪之人颇为相似,都是缺了五脏六腑,且与失踪之人有相同特征,便是怨气极深。
“噬城这个话本很早就有了,可失踪案是五年前才发生的,所以我怀疑,噬城可能就与失踪案存有联系。”
这时隐门又开了,走出的却不是什么小官,一袭华贵长袍犹显出他的身份地位,不是十城府中的官员,就是锻麟监里的术士。
再仔细看,这人温琮居然认识,是她这些天外出赚钱,碰巧结识的一位大人。
“文大人,果真让你给说准了。”
文大人?
可从隐门进出大殿,又得以被建祯这般亲切相待,不用想都知道这“文”字是为何意。
定是如今十方城最厉害的术士,文启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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