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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大爷大娘
通肯河畔旁的一个小小的城市,夏天是那样的静谧、葱龙、秀丽、多姿。傍晚时分,烈日失去几分光芒,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坐在树下歇息、聊天、解除一天的疲劳。尚荷花和往常一样,身穿白色半截短袖上衣,黑色简裤,一双铮亮的黑色凉皮鞋。她孑然一人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城的街道上。走着,走着她渐渐地低下了头,对路人不理不睬,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还是一直往前走。
夜色笼罩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银色光海中,烘托着充满温馨静谧的夜,她置身在这月光之海。她觉不出初夜的孤寂,觉不出星光的清冷,也觉不出恬静的月光浸染着整个大地。世界完全笼罩在圣洁的气氛里。她的感官模糊了,心灵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一个孤身只影,衣着单薄的她,双眸无神的凝望着远方。
路边的小草被露水打湿,所过之处冲起的蚊子跟在她身前身后不断地嗡嗡地直劲进攻。另类叫瞎眼蠓的吸血虫,拼着黄豆粒大的身躯,上下纷飞,无孔不入。据说它一次能吸吮人的半两血液实在恐怖。不管什么蚊虫的叮咬,她都不知道轰打,任其做孽。
田间小路连着乡间村屯,她一直走在田间小路上。不管任何的曲曲折折,有路就走,没路也走,分不清什么是路,什么是田,更分不清黑天白日,她是盲人干活——不分日夜。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走向哪里。抬头望那四方的天,已蒙上一层淡紫的烟雾,星星不知何时稀少了许多,剩下寥寥的几颗星星黯淡地点缀在天穹之上,神秘般地忧愁。
尚荷花的脚有点跛了,走路的步伐放慢了许多许多。路边村落的灯光早已熄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突然她眼前出现两道蓝蓝的光,这光显得阴森可怕,这光迅速滚到路边沟里。喵喵地野猫的叫声使人毛骨悚然。
扑棱一声一只野兔从她面前窜过,后面紧跟着几只兔崽子,不断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时,又冲起了一对山鸡,拍打着翅膀从她头顶超低空掠过。嘎嘎地叫着远去了。
风起了,是夏季深夜那种凉风,庄稼“沙沙”作响,让人总觉得这黑暗里潜伏着什么躁动不安,会随时从庄稼地里蹿出什么黑东西,吓人伤人。天幕垂降的地方是片老坟场,兰晶晶的“鬼火”在隆起的坟间跳跃着,颤动着。此时,那些在瓜棚、豆架、桥头边听到的鬼怪故事都会复活,那树、那土丘都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并且看它们像什么就是什么。黑不见底的林子里,不时传来一声乌鸦凄厉的叫声。还有那赖毛子古怪的叫声更加瘆人。风也渐渐地大了起来。这一切一切她却浑然不知。也好,若是正常人在这种恐怖的遇境里,要惊得头皮发麻,魂飞天外。可是,她如入“仙境”。看得出,她象老虎出山——浑身是胆,周围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沉没了,野外变得朦胧幽邃,树木、庄稼都变得虚幻,让人捉摸不定。远处发绿的磷火宛如幽灵在徘徊,野外的精魂,在整个地带上空徜徉叹息。天空飘完了最后一线雨丝。东方红霞万缕,原野上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金色或绯色,以这些光色为前导的那轮天体终于在原野的尽头颤动着,从光影的深渊冉冉升起。火红的太阳终于挣开白云的纠缠,露出了笑脸。几朵白云,像镶了金边的茉莉花,缭绕着、盘旋着,像一缕缕轻烟袅袅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照在勤劳人们的脸上。
尚荷花一瘸一拐踉跄的向前艰难的迈着步子,后面一群孩子跟着起哄。“你们看,你们看!她是个傻子!不是,不是,不是傻子,是疯子,是疯子!”几个孩子拍着手呼喊着,“看疯子啊,看疯子来!”这群孩子把她“送出”老远老远后各自玩耍去了。
紧随那群孩子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鬼头鬼脑地跟她搭讪。“大妹子,你这是往哪去呀?看你累成这模样啦,到我家,到我家歇会儿,歇会儿吧。”他指了指前边的两间破草房,“来吧,来吧,就在这儿,就在这儿。”尚荷花被他扯着衣襟。对他的话似听非听,支吾其词,含混应付。看来这个中年男子好像是牛角上抹油——又奸(尖)又滑。拉扯中还掺杂着不规范的小动作摸摸搜搜的。看来他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
中年男子嘴里不断地,“到屋歇歇,到屋歇歇,”手已伸进她的衣兜。尚荷花不知咋的有了反抗意识,也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劲头。她猛地一甩,中年男子打了个趔趄,她也向后踉跄了几步。她刚站稳只见那男子又粘粘糊糊地凑上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啪的一巴掌打得那男子满脸开花,然后她朝前方跑去。
“你怎么打我,你怎么打我?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哇!”他捂着脸委屈的喊叫。他一再说是为了她好,其实是正话反说,那是元宵里裹爆竹——糖衣炮弹。看到尚荷花远去的身影,他看看手里的“东西”,摸摸兜里的“东西”,“哈哈哈,真他妈地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他贼溜溜的往家跑去。
尚荷花不知自己走了多少曲折的小路,经过多少村庄,跨过多少险滩,斗过多少凶神恶煞。她眼前出现了一座村庄,村东头三间青瓦红砖漂亮的房舍,房东边不远处堆放着整齐的一垛玉米节秆。她围着节秆垛来回徘徊,左一圈又圈,左一圈又一圈,不知转了多少圈。院子里一只虎背熊腰,近似成熟藏獒的大黄狗,朝着她的方向上窜下跳,狂叫不止。
尚荷花停止了脚步,突然一怔,心里咯噔一下。这里有人家?这里有人家?这不是狗叫吗?她心里明白了,明白了……她那充满血丝的双眸,呆滞地朝狗叫的方向望去,狗的叫声一阵狂过一阵。一位银须老者,身后跟着一位慈祥的老妈妈,高声吆喝:“大黄,大黄,大黄甭咬,甭咬!”那狗摇尾乞怜的在男主人的腿上蹭来蹭去,哽哽地叫着。院门打开了,“大黄”也随着主人奔向了尚荷花。尚荷花急忙躲闪着大黄狗。
“别怕,别怕。大黄不咬。孩子,有我们在这它不会咬你的。”大黄冲着尚荷花礼貌地摆动着尾巴。大爷大娘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尚荷花,只见她脸色蜡黄,双眼呆滞,头发蓬乱,但还是透着几分成年女性的美,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可怜和同情心。
尚荷花低头怯怯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姑娘你去哪儿呀?找谁家呀?”大娘温和的问。
尚荷花眨巴着眼睛,“我谁家也不找,我迷路了,我迷路了。”她呆滞的一笑。
“哎哟,是迷路了,可真是的。”大娘上下打量一番。“可真是的。”她随口又说出了口头语,“可真是的。那快到屋里歇会儿,到屋里歇会儿,甭客气,可真是的。”她打个请的手势,“这孩子累得这个样子,你瞅瞅,可真是的,咂咂。”
大爷的眼里也闪出了欢迎的光。他慌忙的打开了院门。随着她们的脚步,大黄狗也跟在后面温顺地钻进院子。
“来来,快坐到炕里边。坐到炕里边!里边热乎”她诚恳可亲的让着。
大娘急着动手帮她脱鞋,“哎呀,你看看!这袜子上全是鲜血呀!这脚上的血泡这么多还有没破的呢,这只脚比那只脚还重着哩!哎呀妈呀!真心疼死人了,多么可怜的孩子呀?你走多么远的路呀?可真是的。”
大爷把一盆温水送到尚荷花的脚下,“快泡泡脚吧,快泡泡吧。”他那直率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情谊。他站在一旁用可怜的眼光看着尚荷花。
“来,我帮你,我帮你洗脚。”大娘不顾一切的帮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自己洗,谢谢大娘,谢谢大娘。”
“唉,听大娘的,你都累成啥样了,看看吧,看看吧,看把你累的。”她一脸的同情。
“孩子别动,我用针把那血泡都挑开,然后上点‘鬼子红’(化学药名叫碱性品红),咱家就有,那玩艺是绷皮的,别人说是长皮的,另外它还解疼,几天就好了。”大娘无微不至的关心,尚荷花眼圈红了。接着大娘又侃快的说:“孩子没说的,你千万不要多想、不要多想,这千家万户的,你能走到我家,咱们娘们儿能见面就是缘分,要不然谁能认识谁呀,你说是不?千万别见外哟。”她咯咯的笑了。大爷、大娘分外的热情,她万分感激。此时是:三十年老同学见面——一言难尽。
她细细地端详着二位老人。端详着大爷,只见他年龄和大娘不相上下,还是满般配的。大爷满脸花白胡须,挺直的鼻梁,有神的双眸,清晰的皱纹,还有那双老朽的手。他是历尽苍桑,方显出衰老的本色。从他相貌上说看不出英俊、帅气。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是世界上心肠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人。只见大娘六十岁有余,中等胖胖的身材,身体硬朗。头上几缕白发刺眼。虽然圆圆的脸庞不减当年,刀刻一样的皱纹,像条理分明的叶脉,向人们展示着饱经沧桑的阅历。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慈祥的光芒,格外亲切。一身朴素整洁的衣服,脚上蹬着一双粗布鞋。虽然年事已高,说起话来还那么清脆响亮,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孩子你既然来到咱家,就不要拘束,就当到家了。我们老俩口正好没有闺女,就拿你当姑娘待吧。”大爷温良得不能再温良的说。他笑眯眯的看着尚荷花。他觉得这是:王母娘娘得子——天下喜事。老天给我送个漂亮女儿!嘻嘻嘻,他合不拢嘴。
尚荷花对着慈祥的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儿。她一眼望见屋门坎上边挂着的《五好家庭》奖状,紧挨着奖状的大镜框里装着一张特大的军照。那军人身背匣枪,年青、帅气、血气方刚,威武雄壮。大娘得意地指着那张照片,“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大娘嘻嘻地,“你细看看,你细看看。”尚荷花尽力睁大眼睛仔细端详,摇头,“不知道,不认识。”
大娘用嘴呶了呶,“你看像不像他!像不像?”
啊,尚荷花有点惊奇,怎么能,怎么能是他?难道大爷当过兵打过仗?她反复打量一番。眼前一亮,有点像,有点像,险些惊叫起来。“大娘,看得出来,像,像,像啊,那嘴、那眼睛,都像啊!”
“对了,对了,不是有点像,就是像,那就是他!当年还蛮帅气的哟!要不我能嫁给他吗?”大娘拍着大腿笑个不停。大爷跟着嘿嘿的乐个不停。
尚荷花好奇的问:“大爷是哪年当的兵?”
“哪一年,哪一年?”这一问引起了大爷深深的回忆:“唉,那是抗美援朝的头一年。那年才二十岁,我们刚刚结婚还没渡完蜜月呢。国家需要人我就入伍了。在朝鲜战场上我们的战友各个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我和我的战友都立过特等功。中学课本里有一篇文章《谁是最可爱的人》那里边提到的马玉祥,我们都是同时受过□□总司令电贺嘉奖的,并火线入了党。复员后,我回乡务农,每年政府都给发军人补贴费,还有一些其它待遇,国家一直没忘记我们,我可知足了。眼下儿孙满堂,生活丰衣足食,美满幸福着呢……”
尚荷花连连点头,发出不断地赞叹:“要不这家人对陌路人这么热情呢,这是有根由的,都说雷锋式的人物层出不穷,比比皆是,他们就是活雷锋啊!”
“哎哟,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光顾说话了,闺女早都饿透了吧?早都饿透了吧?怎么还不吃饭呢?这扯不扯,这扯不扯。”大娘拍着大腿。
白面馒头热气腾腾,小米粥、笨鸡蛋、各色各样的小咸菜一应俱全放到桌上,“快点赶热乎吃吧,补补身子,补补身子吧。”
这老俩口,真是观世音肚腹——慈善心肠,尚荷花感恩戴德。俩位老人两双欣喜的目光,瞧着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流露出同情、满意地微笑。“闺女,你家在哪呀?可真是的,光顾说闲话,忘问你了,赶快告诉家人一声,免得他们惦念,是不?”
尚荷花伸手去摸衣兜里的手机,心里一阵慌乱,哎呀,手机和钱包全都没了,看看手上的戒指也不见了。完了,完了!手机、戒指外加钱包里的现金总价值六千多元啊。她脸色突然变白了,表现出忐忑不安,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真他妈的,这是谁这么损那,不得好死!”大爷愤愤地骂道。这还能有谁?尚荷花没有什么记忆。这应该百分之百的是她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那个刽子手烧香——假慈善的家伙。
“用咱家的电话打,告诉家人一声你在哪里,免去他们惦记。”大娘指着座机说。
“儿子,我是妈妈,我在五旗镇,新兴村呢,快来接我,快点来吧……”她眼圈有点湿润,声音有些颤抖。电话那端传出了儿子的哭泣。
“别哭了,别哭了,我在这里人家待我可好了。带点礼品过来。”尚荷花叮嘱儿子小军。
大娘看着尚荷花上下眼皮直劲打架:“闺女你太累了,太疲倦了,躺在那褥子上睡一觉,睡一觉吧。”大娘母爱一般的话语。
尚荷花脑袋一挨到枕头上就进入了梦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大娘轻轻地给她盖上毛巾被。大爷不声不响地坐在炕边,用慈父般的眼光望着这位可怜的闺女。他们默默无语,心疼地想到:这孩子身子骨累的简直是塌了大梁的房子——散架子了。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吧。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醒了尚荷花。
尚荷花入睡不一会儿就做了个梦,梦见儿子、女儿还有一帮亲朋好友神情紧张地到处找她,儿子两眼通红,喊着“妈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看得真而且真。“我在这儿,我在这里!”她想喊,怎么也喊不出来。突然坐了起来,她心嘣嘣地跳到嗓子眼。
大娘上去抱住她,“闺女是不是做梦了?是不是做梦了?”
尚荷花平静片刻,“我梦见儿子、女儿哭喊着找我……”
“哎,母子连心哪,人们常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不母行千里儿也是担忧的哟。”老俩口不断地安慰她。尚荷花眼里又一次闪出感激的泪花。
两辆轿车急速地停在幽静的小院门前。惊得大黄狗上窜下跳激烈地狂吠,成群的白鹅聒耳乱叫,几只鸭子也跟着呱呱地起哄。它们一股脑地跟着主人从院门挤出来凑热闹。
尚荷花摸着女儿的头,“不要哭,不要哭,妈妈这不是很好吗?”
大娘不自主地擦着眼角。儿子小军恭敬地道谢俩位老人:“爷爷奶奶,我给你们带来几件礼品,不成敬意,请您收下。”小军做了一个揖。
“孩子,孩子,不要这样,这多不好,还用得着这个,你妈妈来到这儿,说明是一种缘分,这住着千家万户的,她怎么没去别人家呢?哈哈哈。你别看咱是农村人,可不图这个、不图那个。再说了,我们家什么也不缺,什么都不少。再说了,谁有个三长两短的帮个忙算得了什么……”大爷一再推辞。看来大爷大娘绝不是那种银元当镜子——认钱不认人的那种小气人。
“大爷、大娘:这是我儿子、女儿的一点心意,我们全家无限感激您们二老。”尚荷花恭敬诚恳地说。
“你们这样做就等于寒碜我们;就等于看不起我们;瞧不起乡下人;瞧不起咱农民!”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上纲上线。看来他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只会说直话。
尚荷花万般无奈给两位老人鞠了一躬又一躬。“大爷、大娘,以后一定会来看您的,我把您们当成父母对待,一定的。”
“哎,哎,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们的好闺女。”大娘边说边一把抱住了尚荷花。她们的泪水破堤而出。娘俩手拉着手从屋里走出院门,大黄狗身前身后的哽哽的叫着,鸭子白鹅又一次跟着冲出院门。它们也有灵性,也跟主人一样,舍不得尚荷花离去。
车辆启动,尚荷花她们与两位老人洒泪而别。两位老人送出老远老远还不肯留步,不断地招手,不断哽咽地嘱咐,“有时间过来,有时间过来啊!”俩位老人,不时地用袖子擦着泪水,看得出他们依依惜别的心情。唉,乡下人向来都是两个石匠打架——石(实)打石(实)的。他们永远是那么火热,那么纯朴,那么藕丝炒韭菜——清清(青青)白白。
这就是中国农民的影子,这就是中国农民的性格,这就是中国农民的质朴,这就是中国农民的品德。哎,多么好的至高无上的中国农民哪!中国农民从古到今都那么善良厚道、勤劳勇敢、无私无畏,那才叫榔头敲钢板——响当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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