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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渐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听说殿下这几日微恙,臣说句冒犯的话,若是您垮了,谁还会记得这些事呢?”
“……我桩桩件件都会记得。”霍云鸾嗓音很轻,像要化在风里,“所以今日来向老师求个答案。”
“少了一个字,对不对?”
——慕白……壁上观,南关沾帝血。
她自小长在这世上最残忍无情的地方,一句话背后藏着多少玄机,她从来都心如明镜。
“对。”
霍云鸾眼上白纱浸出血色,近乎凄厉。
钟渐看着她:“海棠总有凋落的时候,老师向你保证。”
小公主摇了摇头:“我不会做傻事的,老师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若是做完了,老师就快些离去吧。”她最后说,“这里没有可以值得留恋的人。”
“霍家……我们都是疯子。”
——她当年,不该接近他。
小小的公主当年无意间闯入冷宫,躲在窗下听到桐生冷漠的声音,他当着一个弃妃的面点燃了杀人的“无恨香”,因为这个弃妃用了同样的方法杀死了于他有恩的娘娘。
霍云鸾开始有意识关注他。
眼盲的小公主过得举步维艰,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忍伪装,分辨人心。眼盲是她的弱点,却也是她最大的利器。霍云鸾怀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利用着身边的一切让自己活下去。
所以她接近了桐生。
他冷漠圆滑,却又心存善念。
他本可以过得很好,靠着一副冷硬心肠和周到手段,得贵人青眼,平步青云。
倘若没有遇到霍云鸾。
他陪着他的小公主受尽磋磨,吃尽苦头,又因她受人威胁,双手沾血。
霍云鸾虽有察觉,却并不明晰。她身在后宫到底所知有限,一度惶恐于桐生与自己刻意拉开距离是不是发现了她凉薄的真面目。直到事发,柳枝暴露,她才近乎绝望地发现,原来一切劫数的开始与尽头,都是她自己。
她将桐生困在了自己身边,用谎言与真心给两个人编织了一个梧桐花的梦境。
桐生死在了梦里。
她也是。
*
近几日朝中气氛越发不对。
陛下前几日召了赋闲的丞相进宫,又不知为何吵了一架,听说整个北宸殿都被砸得干净。第二日陛下就下旨,言丞相顶撞圣上,罚俸,府中禁足三月。
朝野哗然。
陛下往日恨不得将他这位老师捧在手心里,赏赐到钟府里的东西都是皇宫里也不一定留存的顶尖。都说君宠是这世上最不可信之物,但霍云平对钟渐实在太好了。
长安帝与他的丞相似乎有着这世上最紧密的联系,他们始终站在同一边,丞相要推新政陛下就做助力,陛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自有丞相兜底。不是没人挑拨过他们的关系,但这些人此后再没出现在朝堂上。
二十五岁的钟相是三朝的荣光,大景的脊梁,他站在百官之前,平衡着陛下与朝堂。
此番闹了这么一出,明里暗里无数人议论纷纷。雪花似的折子成堆成堆涌向陛下的桌案,悄悄打探因由的,求情的,说陛下三思的。中书省如今掌事的尹半云急得嘴上长了两个燎泡,进宫求见了两次陛下,都被回绝了。
钟府大门紧闭,遵循着陛下禁足的命令,连客也不见了,将那些揣测与流言阻隔在府墙之外。
钟府内,禁足的钟相坐在临水的六角亭内,面前是霍云平身边的暗卫首领,周晗。
“陛下命我带几人,随丞相一同去楚州。还有此物——”周晗从怀中取出一块虎符,“这是调动长榆关玄武军的兵符,陛下命我一并带给丞相。”
钟渐接过兵符,握在手中垂眼看了看,问道:“陛下命你带多少人跟着我?”
周晗迟疑了一下,比了个数。
“……”钟渐无言半晌,“他接下来是要孤军奋战吗?”
周晗不敢说话。
“你留下,保护陛下,另挑两三个跟着我就可以。楚州那边,徐东亭应该也有布置。”钟渐轻声。
周晗立马道:“不可……”
“陛下才是你的主子。”钟渐淡淡道,“锦都最近是多事之秋,他居于皇宫,却并非全然无忧。”
“我们是去暗访,我自有分寸。陛下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周晗领命而去,钟渐又唤来钟恒。
“恒叔,这封信劳您交给慕伯父。”钟渐将手中信笺递给他,“我不在锦都的这段时日,倘若有什么变数难以把握,可去寻清寂或者伯父。”
他在锦都暗中的布置移了一部分不那么隐秘的给钟泠,其余的会通过驿站或者八方阁及时与他往来。钟泠留在了慕府,而钟府也布下了障眼法。钟渐最后将桩桩件件又梳理一遍,确保没什么大的纰漏,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枕臂于栏杆上,小半张脸埋在堆叠的青色衣袖里,微微抬眼,映着遥遥苍天,飞鸟从他瞳中掠过。钟渐往袖中探去,摸了个空,才想起他前几日编了一半的东西不知落在何处了。
因这几日事忙,他没寻着时间继续编,所以直到昨日才发觉丢了。钟府慕府找了个遍,但范围实在太大,他一时也想不起会落在何处。
倘若是皇宫……钟渐按了按眉心,神色不明。
……重新再编一个吧。他有些郁郁地想。
深夜,锦都沉在星河下,街道上只有零星几点碎灯。城内一处私宅中,宋恢正与沈珂密谈。
上次因为沈家暗卫庄子被毁的事情,沈珂被气得病了一场。如今将有好转,裹在黑色披风里,还在不住咳嗽。
据说毁了庄子的是一声名狼藉的北地恶盗,酷爱挖人眼珠。沈家派人调查,也确实查到这恶盗似乎正从北地往江南去,托江湖势力下了悬赏,至今也没有消息。
“老师要保重。”宋恢奉上一盏热茶,劝慰道,“暗卫没有了可以再调教,老师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禁足钟渐的原因,查清楚没有?”
宋恢跪坐在下首:“陛下那日先召钟渐入宫,两人在北宸殿谈了没多久,似乎就起了冲突。钟渐出北宸殿时脸色不好看,没多久陛下就砸了北宸殿。”
“原因暂且不明。”宋恢轻轻皱着眉,“陛下与钟渐是单独在北宸殿,连福海都在外等候,宫中最近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探听不出太多。”
沈珂沉吟片刻:“陛下主动召钟渐入宫?”
“对。”宋恢想了想,补了几句最近的情况,“听说陛下自钟渐辞相后脾气便越发不好,把人赶出北宸殿是常事。”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只是格外会装。”沈珂随口评道,手指叩了叩桌案,低声,“钟渐辞相不过一月多,他便忍不住了?”
——钟渐再怎么与霍云平一心,他手里握着的,到底是制衡皇权的相权。于公于私,只要钟渐端坐高台一日,霍云平就一日不可能拉他共沉沦。
沈珂对这些隐秘心思,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端起茶盏冷笑,心道钟家世家之首百年清贵,大抵也想不到会出这样一个后辈,什么都没做却勾得皇室一个接一个地晕头转向,偏执着迷。
他尚记得苍山春猎的时候,明明那么好的机会,全毁于钟渐那真假难辨的救驾——钟家子在悬崖边红衣墨发,苍白的一个笑几乎让先帝疯魔。
沈珂摇头,霍云颂死得蹊跷,虽然没有证据,他却总有预感,先帝之死,与钟渐霍云平脱不开干系。
“查先帝旧事的那些人,可查出什么了?”
宋恢一僵,深深伏下去:“……还不曾。”
沈珂手一顿:“查不出真的,那假的呢?”
“监察使坚持与大理寺卿同办案共进出,口供证词一式两份。那监察使……甚至时常宿在狱中,说要保护证人安全。”
大理寺卿明面上派别不怎么明显,但弟媳却是世家魏氏出身。魏家与沈家亦有姻亲。这人能力平庸,全靠沈珂与宋恢在背后指点。而那监察使是尹半昀和钟渐手底下的人,全按规章办事,谨慎严苛得要命。两相对上,谁也不让谁。私下里能动的手脚就有了限制。
其实朝臣包括这两人本身都心知肚明,明面上查案的人根本管不了先帝之死这么大的案子,不过琼林宴一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必须给一个态度。而钟渐为相三年的改革触了不少人利益,多的是人想把他拉下来。
沈家本来藏得好,却因那歌谣少了一个字露了把柄与口实。但口实不过是口实,没有关键的证据便不能决定什么。私下里沈家搅弄风云,明面上沈珂依然是赏花品茶不问政事的沈老太师。甚至有些不明真相的官员,还在交口称赞他礼贤下士,颇有风采。
两相僵持,谁都不曾寸进。
沈珂眼角下垂,余光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宋恢,露出点冷然的失望。
“如渺。”沈珂放下茶盏,“你今年二十七了。”
宋恢不知何意,低声应道:“是。”
沈珂伸手,扳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门外的方向。灯火未明,夜色满地,紧闭的门扇上雕花蔓延,投下长长的惨白光影。
“钟渐二十三岁拜相,坊间称他其人如玉,冰雪心思,是苍生头顶一轮明月。”沈珂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却像着了蛊一样,如这满地惨白诡谲的光,在宋恢眼底蔓延至深。
“你与他差在何处呢?”沈珂苍老的声音慈爱又冷然,“不过是家世啊。凭什么他端坐云端,你却只能藏在至暗处呢?”
“你当日拜在我面前,说要施展抱负,出人头地。”他微微笑道,“钟家子能坐的位置,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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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等到现在,让大家等这么久真的很抱歉!无论大家还愿不愿意看下去,我都很感激你们能看到这里,真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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