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许烈洗完澡回来，沈未央已经快睡着了，强撑着精神在等他。

　　“干嘛还不睡？”许烈上床从背后搂住他，亲了亲脖子。“好香......”

　　“刚才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沈未央往后贴了贴。初秋微凉的夜风中，靠在许烈的怀抱中实在太舒适了。

　　“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现在说？”许烈的声音中已经透着困意。

　　“嗯，我觉得还挺要紧的。”沈未央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摸了摸。“我给晓杰递衣服的时候，看到他身上有伤。”

　　“嗯？”许烈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什么伤？”

　　“就是挺多淤青的。腰上，胸前，腿上，肩膀，后背都有，有点像......”沈未央仔细回忆了一下，“有点像SM。”

　　许烈坐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他女朋友够狠的啊。”

　　沈未央也跟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忽然一笑，“笨笨。林晓杰交的是男朋友，就是今晚接他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

　　“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许烈久久没有吭声。他不是天生的gay，跟沈未央走到今天完全是情感堆积起来的。除了沈未央之外，他对别的男人没有任何那方面的兴趣。林晓杰交了个男朋友他倒没觉得怎样，但是SM这种趣味，他有点不太接受。

　　沈未央安慰地在他肩膀上摸了摸，“你是担心林晓杰被欺负？其实SM也是两厢情愿的，应该没事。而且人家今天这么晚还来接，挺体贴的。”

　　许烈跟沈未央亲密的时候，沈未央偶尔也喊疼，但那更像是撒娇，许烈从没把他真弄伤过。

　　“弄成那样......不心疼吗？”在许烈的心里，性-爱是彼此的享受，刻意弄出伤挺奇怪的。

　　“可能是特殊的情趣吧。”沈未央能理解一点儿，但自问没有这种癖好，“别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样弄我。”

　　“那当然，我可舍不得。”许烈回过神，笑道。

　　“舍得也不行。就这样我都快死了。”沈未央哼哼，他现在被许烈宠着，娇气得不行。

　　“那下次你自己来，我是个粗人，掌握不好力度。”许烈亲了亲他的耳廓，低声笑道。

　　“哦......”沈未央故意拉长声音，舔了舔嘴唇，回头睨他，“想偷懒啊？”

　　“没想偷懒......只不过吧......”许烈含住他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含含糊糊地说：“在舟山那次......特别爽......”

　　“......”沈未央不禁倒吸了口气，只觉浑身发热。

　　第二天上午，两人彻底睡了个懒觉，快十点才爬起来。

　　沈未央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洗漱完，打着哈欠走出洗手间，“今天干什么去？”

　　“我得回去看看我妈了。这一阵子忙得晕头转向的。”许烈遛完狗回来，正在厨房弄早点。“你喝什么？果汁还是牛奶？”

　　沈未央坐到餐桌前又打了一个哈欠，“随便，都行。许老板看着办吧。”

　　许烈把一杯颜色挺好看的果汁放到他面前，又去拿烤好的吐司片。

　　“这是什么果汁？”沈未央拿起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还挺好喝。

　　“苹果和橙子榨的果汁。”许烈把吐司片和煎蛋都放桌上，又补了一句，“脐橙。”

　　噗......沈未央差点一口果汁喷出来。

　　许烈拿着吐司片，垂着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停不下来。

　　“许烈！”沈未央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

　　“到！”

　　“你要点脸行不？”沈未央虎着脸瞪他。

　　许烈好不容易止住笑，做了个三明治放到沈未央盘子里。“你要不陪我一起回去吧？”

　　“回你家吗？”沈未央很犹豫。他八年前毅然决然跟许烈家断了联系，之前李翠玲对他那么好，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

　　“怎么了？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何况你一点也不丑。”许烈一本正经地说。

　　沈未央的愧疚被他这句话搅和得烟消云散，“你还有完没完了？正经不了三秒钟。”沈未央作势要掐他脖子。

　　“哎，别闹别闹，脐橙汁儿都洒了。”

　　沈未央矫健地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骂：“不是你央求我的时候了是吧？你个大王八蛋，我今天非阉了你不可。”

　　“那可不行，那是夫妻共有财产！”

　　沈未央：“......”

　　他打也打不过，贫也贫不过，沈主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

　　“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没下回了！！”

　　“哎别啊。我错了，我深刻反省。别生气啊沈主编！”事关下半辈子□□，许烈认错认得特别痛快。

　　沈未央：“......”

　　好不容易安抚了沈主编，许烈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陪我回去呗。怕什么，烈哥罩你。”

　　沈未央踟躇了一会儿，“行吧。”

　　时隔多年，沈未央终于又迈进了那个小院。

　　记忆中那个院子挺小，现在看起来更小了。大四季桂粗了好几圈，半个院子都在它的浓荫庇护下。正值秋季，米粒大小的桂花布满整个树冠，香气直沁人心。树下还是那个旧木桌，被擦得花纹都变得浅淡。桌上已经摆好一砂锅汤，还有几盘已经炒好的菜。

　　一切都似是而非，恍如在梦中。

　　他们进来时，许熙正在摆放碗筷，闻声抬头笑道：“哥，沈哥，你们来了。”

　　李翠玲端着一大盆米饭从后厨出来，看见他俩就说：“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仿佛昨天沈未央还在给许熙补习功课。她的语气，声调都跟之前一模一样，看向沈未央的眼神也很慈爱，仿佛这些年的时光他从没有缺席。

　　沈未央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嗯了一声，低着头径直去后厨洗手。许烈也跟了过去。“你没事吧？”凭着对沈未央的了解，许烈知道他这次来心里肯定不好受，一直在关注他的情绪变化。

　　沈未央掩饰地偏过头不看他，“没什么，洗手。”许烈听出来他鼻音有些重，趁后厨没人，伸手过去搂了他一把，低声道：“是不是见了他们有点不自在？”

　　沈未央摇了摇头，脸凑过去在他肩上蹭了蹭，又飞快地站直身体，看了眼后厨的门关着，才说：“好多年不见了，有点激动。”

　　许烈见他眼睫毛湿漉漉的，在他背上拍了拍，小声哄道：“一会儿你要不想说话就不用说，好好吃饭。”

　　沈未央忽然头抵着他的肩膀，闷声说：“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么做，太绝情了。”

　　“是挺绝情的。”许烈低声道：“我刚进去那两年，真挺难受。我成天盼着你来看我。你也够狠心，一面儿都不露。”

　　“我......”沈未央更觉愧疚。

　　这件事一直是两个人的心结。即使后来许烈知道了沈未央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打工赚钱资助他家，也非常关照许熙，但是遗憾就是遗憾。那么多孤寂的日子，终究是靠许烈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沈未央绝对不会再逃避。

　　许烈心知沈未央不是太绝情了，而是把感情看得太重，才会觉得无法面对他和他的家人。许烈摸着他的后颈，手指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沈未央不是个轻易流露情绪的人，接触过他的人总觉得这人心思内敛很难揣测。但是面对许烈，面对这个代表他少年时短暂美好记忆的小院，沈未央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许烈感觉肩头一阵湿热，自己的眼眶也发热。他吸了吸鼻子，伸臂搂着沈未央的后腰，像搂个大娃娃似的哄着，“不哭了啊。没事儿，已经过去了。没人怪你......”

　　他们在后厨待得有点久，就听见许熙在小院里喊，“哥，沈哥，出来吃饭了。”

　　许烈提高嗓门应道：“知道了，就来！”

　　沈未央离开他的怀抱，用凉水冲了把脸，也没擦干就回到小院。李翠玲拿了块干净毛巾递给他，笑道：“拿这个擦。”

　　沈未央有些腼腆地笑着接过去。许烈甩着手上的水出来，就着他手里的毛巾蹭了蹭，一屁股坐到桌前，“荷塘小炒，烧二冬，西红柿炒蛋，虎皮尖椒。”许烈不满地抱怨，“妈你这是喂兔子呢？整一桌这么素的。”

　　“就你话多。”李翠玲回后厨，把焖烧锅里保温的菜也端了出来。许烈一看满意了，“栗子焖鸡，梅菜扣肉，番茄炖牛腩。这还差不多。”

　　李翠玲把菜摆好，跟许熙说：“去喊依依也过来吃饭。”

　　许熙答应了一声。

　　沈未央本想挨着许烈坐，却见李翠玲拍着身边的椅子让他坐过去，“来，挨着阿姨坐”。

　　沈未央应了一声，他见桌上没有摆酒，就扭过头问李翠玲：“阿姨，现在盛饭吗？”

　　李翠玲：“盛吧。”把面前的一摞空碗递给他。

　　沈未央盛饭的时候，李依依跟许熙挺欢快地进到后院。李翠玲一见她就笑了，“今天没什么生意，你不用总在前面盯着，让徐姐看着就行。”徐姐是李翠玲雇的帮手，在店里好几年了，也是老家来的。

　　“好的。”李依依抬眼看见许烈，眼前一亮，脸红红地很乖巧地喊了声“烈哥。”又冲沈未央打招呼，“沈哥好。”

　　她上次给许烈送东西，在沈未央家见过这人。知道他是许烈的好朋友，只是看着有些冷淡。小姑娘挺会察言观色，感觉沈未央不是爱说话的，就也不往上硬凑着说话。

　　李翠玲招呼她道：“依依，坐下吃饭。”指了指许烈旁边的座位，李依依笑着坐下来。许烈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抬头往沈未央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他，眼底带笑。

　　李翠玲看着几个孩子齐整地坐在周围，心满意足地说：“咱们也过个节。”她对沈未央说：“小沈以后要常来。你们这行太辛苦了，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瞅您说的。我还不会给他补吗？”许烈笑道。他现在借住在沈未央那里，大家都知道。李翠玲一听也笑了，“等你饭馆开了，有你忙的呢。指望不上你。”

　　她扭头对沈未央诚心诚意地说：“许烈这次开店，要不是你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他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你真的帮了大忙，阿姨谢谢你。”

　　沈未央一愣，转头去看许烈，见他点了下头。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次来，李翠玲表现得没有丝毫芥蒂。原来，许烈把自己出钱给许烈开店的事告诉了他妈妈。对于一个心忧儿子未来的母亲来说，他做的这些，包括关照许熙，容留许烈“借住”，已经足够弥补很多伤害。

　　许烈一家人的性格都很“硬气”。如果你不搭理我，我绝不上赶着沾你的光；但如果你对我好，我就会掏心掏肺地加倍对你好。

　　“许熙在单位没给你添麻烦吧？他要是做得不好，你该怎么批评就怎么批评，当自己的弟弟管教。”李翠玲又道。

　　沈未央还没接话，许熙就不依地抱怨道：“妈，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怎么就给沈哥添麻烦了？我表现好着呢，是吧沈哥。”

　　沈未央笑着点点头，“许熙干得不错。”他看了眼许烈，又补了一句，“特别好。”

　　许烈不由得笑出声来。许熙心里一哆嗦，他们老大从来没这么夸过人，吓死宝宝了。

　　李翠玲放心地笑道：“那就好，别给你丢人就行。”她看了眼面前的几个孩子，忽然叹了口气。许烈和许熙对看一眼，知道这是想他们爹了，俩人不约而同地喊：“妈。”

　　李翠玲：“怎么了？”

　　许烈笑道：“过两天我就要开始准备开店的事，忙起来可能顾不上常回来看您。您有空就去看看我呗。”

　　李翠玲成功被他这话带跑了情绪，连忙说：“你那是正经事，安心忙你自己的去。”她看了眼李依依，又笑道：“依依到时候去给你烈哥帮帮忙，他一个人忙不开。”

　　李依依眼睛一亮，许烈刚要开口推辞，就见她脸红红地看过去，“烈哥别嫌弃我笨手笨脚。”

　　许烈只得说：“那不会。”

　　李翠玲很欣慰，大儿子马上就有自己的正经事业，小儿子学习工作都顺利，都离不开沈未央的帮衬，想到这心里更是感激。她殷勤地给沈未央布菜，“许烈说你胃不太好，阿姨没做太辣的菜，你尝尝。”

　　沈未央伸碗接过，“没事儿阿姨，我早好了。”

　　“好个P，胃病且得养着呢。”许烈怼他。

　　许熙听得又是一哆嗦。他偷摸地瞅了他哥一眼，就见他哥尝了一筷子栗子焖鸡，“栗子焖得挺烂，你可以吃点。”说完给沈未央舀了一勺栗子放他碗里。

　　沈未央小声说：“我自己来。”

　　“我记得小沈第一次来家里吃饭挺拘束，后来就放开了。”李翠玲笑道：“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你整天跟着他们哥俩吃盖饭。”

　　沈未央回想起那段记忆，心里只觉得温馨。他抬眼看向许烈，见许烈也正笑吟吟地看向他。

　　许熙忽然大声咳了下两嗓子，“妈，我这次借调到社新部做的专题被领导表扬了呢。”

　　“哦？”李翠玲笑看儿子，又问沈未央，“许熙吹牛呢吧？”

　　“还真没吹牛。”这事儿沈未央是知道的。其实许熙到社新部这段时间的表现他都很清楚，“他那期完成得不错。许熙挺有做社会新闻的天分。”

　　李翠玲这才信了，许熙兴奋地接着沈未央的话茬说：“我真挺喜欢做社会新闻，特有成就感。”

　　沈未央也点头赞同：“文艺这个圈子其实就是个象牙塔，不接地气。”他这个说法挺新鲜，大家都颇有兴趣地听他说。“文艺首先是为政-治服务的。现在国家太平，大家可以尽情地做梦。”

　　他看了眼许熙，“社会新闻也分很多类，你喜欢哪个方向？”

　　许熙刚才有点担心，自己这样直白地“嫌弃”文艺综合部，是不是有点白眼狼了。听见沈未央这么问，登时松了一大口气。“我喜欢偏民生的方向，跟老百姓切身相关的。”许熙两眼放光地说。他自从开始实习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沈未央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几次，做新闻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规划。因为电视台里有太多资历很深，但其实浑浑噩噩的从业者。

　　许熙还没毕业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比一般的年轻人已经强了很多。

　　许烈家的这种温暖的氛围对沈未央而言，简直就像磁石一般。他渴望拥有，但又心怀怯意。如果李翠玲知道儿子跟他的关系，这一切都将被打碎。

　　跟他一样纠结的还有林晓杰。这些日子，他过得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每天他都陷在疯狂的爱欲当中，但同时，他又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裂。

　　天梯的老板张伟达是个谜一样的男人，有时像天使，满足他所有的欲望和需求；有时像魔鬼，带给他难以承受的羞耻；有时把他宠溺得像块珍宝，有时又把他践踏得像脚下的烂泥。

　　张伟达对他的爱让他欲罢不能，他像个瘾君子一样，每天在砒霜中寻找解药。在这种变态的性-爱中他沉沦下去，直到再也离不开，戒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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