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

　　霍殊一声示警刚下，二人倏然散开。

　　二人进来的时候都曾仔细地探查过，这座矮阁里除她们之外只有白秀池一人的呼吸声，绝无可能有第四人，因此白秀池一人对二人，她们分散开，至少能够减弱她的攻击密度。

　　莫笑芙刚落地之时，耳际一阵锐风，她避得快，只觉飞针从耳上发丝穿过，竟将发丝截断了——这跟上节课那些击人昏睡穴的飞针不是一个力道，若被刺中了，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

　　便在这时，外头“嚓嚓”几声沉重的落闸声，二人看去，有人在外放下了阁楼所有窗口的铁栅，而后刷地拉上铁板，原本昏暗的阁楼内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被拦阻在外。阁内漆黑的一瞬，又是一波飞针袭来。

　　“这个疯子，净朝人脑袋下手！”莫笑芙险险躲开，拂去再被击断的几根落发，对着另一侧的霍殊喊，“这里我挡，你上去找她出来。”

　　而另一侧，对着这黑漆漆地环境和袭来的飞针，霍殊的软红绳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她闻言眉头一皱，说：“你身手轻，你上去。”

　　“嘁！这个时候承认我身手轻，你什么居心？”莫笑芙冷哼，将褐色外袍脱下，一甩手抛向空中，人则在衣下穿过，闪入楼梯下的空隙中。只听“叮叮叮”三声，那件外袍被猛地钉在壁上。看来，白秀池听声辨位的功夫，并没有强悍到和眼睛杀人一个程度。

　　下一刻，霍殊也闪进了这个楼梯下，这里便是空空荡荡的一层唯一的隐蔽之处了。莫笑芙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还把杀手锏掖着，这里没人看得见。”

　　“杀手锏？我倒想有这种东西，”霍殊眼里闪过一道冷光，眯着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逮着她，然后从这里出去。”

　　“你的愿望还真是单纯，那么，”霍殊指了指上面，“你上去？”

　　“一起上去，你接应我，”莫笑芙沉吸一口气，附耳在霍殊耳畔极低地说了几个字，而后离开，再一次确认，“没问题吗？”

　　“没有，”这会儿霍殊倒没意见了，却还是那么嘴欠，她说，“我看是你有问题，小心把自己赔进去。”

　　“这就不劳您关心了！”莫笑芙忍不住翻白眼，然而不再浪费时间说话，她做了件响动很大的事——一把抽出随身佩剑，唰唰两下，将头顶的楼梯破开，人却一翻，从下面钻出去，一手攀着围栏翻上二楼。而在她一出手便明白她目的的霍殊则从破口穿出去，果然，脑袋上差点教飞针袭中——莫笑芙步子是极轻的，若她在这江湖认第二，便也没有谁是第一，因此由霍殊吸引白秀池注意，她来找突破点，确实是最好的方法，而霍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莫笑芙挡下所有攻击，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白秀池。

　　二楼和一楼完全不同，宽阔的楼层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绣屏，高矮不一，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在这样黑漆漆、又摆满了东西的地方，与一楼更是只有楼梯相通，白秀池究竟是怎么做到随时随地袭击她们的？

　　整个楼层里只能听见霍殊自楼梯口缓缓穿过绣屏的些微脚步声。莫笑芙与那个脚步声同向而行，连转过三四个绣屏，依然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这时候放松不得，她才想着，脑后便有劲风袭来，感知到时已经很近了，她无法完全避开，一根银亮的绣花针直接从她的右耳穿过，“叮”一声，钉在对面的绣屏上。

　　这一个声响在这环境里有些突兀，莫笑芙伏地翻过几个身位，果然，一整排的飞针立即插中那面屏风，数量很多。难道，白秀池躲在某个地方胡乱发针，待确定位置后再凶猛攻击吗？

　　还未想清楚，又是身后，又是脑后，绣花针飞至，而后是连片的针雨袭击，速度越来越快，数量也越来越多。莫笑芙接连躲避，有些抑制不住逐渐加重的喘息声，只能半跪停在一面绣屏前，做好随时跑离这一区域的准备。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飞针追上来，她心下打鼓，感到不安。

　　下一瞬，一支冰冷的绣花针倏地蹿进她颈侧的皮肤里。

　　莫笑芙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喊出来，整个人往后仰倒，身后一只手臂伸来，绕住她的脖颈，然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额外加料，还满意吧？”言罢，那只手臂猛地收紧，下一刻，就可以将她扼死。

　　“啪”地一声脆响，是长鞭击中人体的声响。

　　那只手臂猛地松开，莫笑芙倒地，一动不动。霍殊上来，将她扶起来，稍微检视，一把拔出她颈侧的绣花针。

　　“咳咳，差点丢了性命，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莫笑芙抚着脖子大咳，声音都变了，却立即回头看去，但后头方才那只手伸来的位置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于是问霍殊，“你都看清了吗？”

　　“我要看不清，你不白被掐这一下，”霍殊竟然还有工夫损她，“嚓”一声掏出火折子点燃，映着那面绣屏，“掐你的就是这东西。”

　　微弱的火光映照下，莫笑芙清楚地看见，在那面绣屏上，栩栩如生的白秀池对着她眯着眼睛笑。霍殊一转火折子，四面的屏风上竟然都是同样的绣面，着绣裙的白秀池，右小臂光裸，左手拈针。

　　“见鬼了吗？！”莫笑芙瞠目。

　　“不，你没见鬼。这不是绣屏，是分身镜，她只要在一面镜前，就可以操纵所有镜面上的人形，让它们活动起来，和本体无差别，” 霍殊终于弯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这是离天宫秘技傀儡术的一种——‘绣杀’，你不会没听过吧，莫女侠？”

　　“怎么可能？这么有名的东西，我只是在奇怪，青玉阁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莫笑芙站起来，摇了摇脑袋，感觉完全清醒过来，才偏首一笑，道，“接下来怎么办？你看起来很在行的样子。”

　　霍殊被这千载难遇的好机会点燃起了斗志，平日里冷冰冰的一双眼里此刻有掩不住的光芒，她说：“我来。多年不对离天宫，手都快生了，我来。”

　　莫笑芙点头，对她这个行径并不好奇，离天宫虽然已经是一个过去的名词，但它毕竟曾经称霸中原十余年，与其打过交道，拼过生死的武林人，江湖中比比皆是。

　　“那我做什么？”

　　“你？”霍殊看她一眼，握紧“软红绳”向前走去，下面的话才传来，“顾好你自己，别拖我后腿就行。”

　　真真是气煞人也！莫笑芙从鼻孔里出了口气，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几个步子，两人便错开来。也是彻底听不见霍殊声响后，莫笑芙才感到些不对劲——身后的绣屏动了，不仅如此，左右两侧的绣屏也在动，而后四面包围了她。

　　这下是躲无可躲了。莫笑芙看着面前绣屏，习武之人夜视之力好，她能看见绣面上的女子忽然从平面变得立体，一只手拈了针伸来。她拔出佩剑，一剑斩去。那只手倏地消散，然而绣面毫无损害，片刻后，那只手又自同一处伸出来。

　　莫笑芙右耳微动，确定霍殊与她被完全隔开后，右手一松，随身长剑落地，斜插入木质地板中。在这间隙里，包围着她的绣屏原本可以攻击她，却没有动手，似乎也在等着，看她能拿出怎样的应对之法。

　　莫笑芙伸手解下白色长衫丢在一旁，白衫下不是里衣，而是一套墨色紧身劲装，束腰的腰带在黑暗里显着银亮的金属光泽，她却叹了口气，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剑很不趁手，原本不打算拿出来用，看来是不成了……罢了，确实许久不练，手便生了，这样也好……”

　　黑暗里，她的眸光沉静如水。

　　另外一边，霍殊在和莫笑芙分头行动后，便听到那阵大声响，她回头看去，应该是莫笑芙所在的位置，所有绣面被削成碎块，四下飞舞，飞舞中的绣面虽然立即重新合为一体，却又在同时被再次破开！

　　这真是蠢方法，然而霍殊却很惊讶，因为两人高的绣架包围中，可见数十面不同方向的绣架在同一时间被剑光划得四分五裂，漫天银亮剑光穿梭来回，简直像是同时有七八人在出剑。

　　这个人，怎么还跟孩子似的。霍殊抿唇，颊边有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笑意。

　　随后，她回过头来，神情变得严肃，往侧走了两步，单膝跪下。她手上戴着一副黑色手套，此时手心位置一道金色光芒微微闪烁。她将右手手套除下，露出右手掌心的五芒星印记，方才便是那印记的光芒透出了手套，而后，纤长五指轻轻触在地面，周围的地面有一道金光淡淡浮起。

　　这时，身后绣面上的人形离开绣面，猛地朝她扑来，霍殊抬起还戴着手套的左手，一拳猛地击散那个人体，而后她微勾唇角，右手继续往下，掌心贴住地面。

　　霎时，那道虚无的金光大盛，自四面扩散出去，两成弧形两成一角，竟在四周地面上升起一个五芒星阵。绣面上的女子在同一瞬间乱起来，纷纷想要挣脱绣面，然而半个身子尚未脱离，那个金色的五芒星阵蓦地往上浮起，一霎往上，光芒透过所有绣面。被金光范围内波及的所有人形仿佛被大力拉回绣面，再也动弹不得。而五芒星阵的金色光芒也在到达最高点时倏然消散。

　　霍殊站起，身形微微一晃，但立即站稳了。身侧有一个脚步声传来，她戴回手套，右手握紧“软红绳”，偏首看去——白秀池自一面绣架后转出来，她一双丹凤眼挑高，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霍殊也回看她，说：“这就是‘绣杀’的全部？白老师，你还有什么加料？”

　　“你也并没有拿出你的全部来，再加料，被测试的人不成我了？”白秀池歪着脑袋，笑意艳冶，“一个深藏不露，一个璞玉藏真，没想到，我倒真是看轻了你们。她的剑法，还有你的……鞭法，确实独特。不必再说，你们的真本事，到了正式考核时，再全拿出来不迟。”

　　霍殊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听见莫笑芙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下面的话便咽了下去。

　　莫笑芙从另一侧走来，手上提着她那柄长剑，一身白色长衫整整齐齐，倒似只是去吃了一顿饭回来，一转过绣架，见霍殊白秀池二人对面站着，讶色一闪而过，笑：“哟，白老师，您可出来了。”

　　“再不出来，你还不得将我的教楼全拆了？”白秀池一笑，“这门课，姑且算你二人及格了。”

　　“什么意思？”莫笑芙一愣。

　　“意思就是你们可以走了，这不就是你的愿望？”白秀池站直身子，往日柔媚的嗓音里有一股子的执着英气，她说，“两位同学，祝你们成功。”

　　莫笑芙和霍殊从错绣阁出来时，正是下午太阳大的时候，铁门拉起，木门推开后，两个人都禁不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是林瑶等人的笑脸和庭院里那些去年秋季女学生震惊不可置信的神态。环视一眼，四周其他几座阁楼上居然都站满了白衫褐袍的学生，新老生都有，甚至还有几位书院先生也在上面，见到她二人竟毫发无伤地出来，惊叹以及议论声顿时风一般传开。

　　林瑶拄着拐，虽然是暂时瘸了，却不妨碍他那遗失佳公子的翩翩气韵，他对着走来的莫笑芙，微笑说：“很遗憾，这次不能与你同行了，九月份，青玉阁里见。”

　　莫笑芙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可要小心些，下次别又在考前教先生打断了腿。那九月份没准还是见不着你。”

　　“一定，一定。”林瑶一点不生气。

　　“回见，”她摆摆手，“那回见啊。”

　　错绣阁二楼上，白秀池站在打开的窗口前，望着那两个走远的身影，轻声问：“莫笑芙，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在她身后，一个蓝裙女子走出来，闻言反问：“你怎么不认为我指的是霍殊呢？”

　　“我倒是这么想呢，至少，霍殊看来更有本事些，”白秀池撇撇唇，“可这么个冷冰冰的人，丝毫不像你形容的样子，那就只能是莫笑芙了。”

　　“你说霍殊更有本事，竟然是小看了笑芙吗……”蓝裙女子扶着窗棂，有些失笑，“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吃大亏。”

《天之痕同人之天之劫》
侍花的文，很喜欢她行文间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