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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诅咒之恋(16)
雪霁初晴的日子,王大哥和婉儿嫂便说好,请了大伙来家里吃饭。
院子里飘着腊味的香气,都是婉儿嫂亲手做的腊鱼腊肉。桑漓在帮着择菜,也是他家菜地里带着露水采摘的蔬菜。
云子烬来时,拎着只活蹦乱跳的山鸡,怀里还揣着鼓囊囊的东西。
“阿宝要的梨。”他取出几个大梨摆在桌上,指尖在最后一个上停留片刻,最终放在桑漓的面前。
他耸了耸鼻子,黑眸里亮晶晶的:“什么酒,好香啊。”
“你鼻子可真灵,”桑漓笑着叹了口气,“赤棠还是不肯来热闹的地方,只叫我把她走前酿的醉花阴都启开,给你们助兴。”
赤棠当时得意地对她说:“我酿的酒自有特别的好处,外面买不到,千金难求,喝了你自然明白!”
暮色将倾时,青松子带着他的小徒弟们来了,竟还带来一个让桑漓意外的人——陆燕归。
星落阁弟子从前常来这里对抗魑兽保护村民,因此,陆燕归与大家也是认识的。他前几日听说栖霞门在这附近遇到过桑漓他们,还打了一场,所以寻了过来。
小桌上架了个大圆桌面,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婉儿嫂把云子烬带来的鸡烧了,阿宝就坐在他娘身边啃鸡腿。
“陆师兄,你怎么会来?”桑漓惊喜地看向陆燕归,“当初听闻莫如仙君……,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怎么会?”陆燕归依然眉眼如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像初融的雪水般温和,“师叔的死,是我不好,此事与你无干。”
“吃不吃饭了!”云子烬夹了个硕大的狮子头,放在桑漓碗中,就差直接塞在她嘴里。
桑漓却没会意,仍想着要向陆燕归解释:“还有,我那日在无隅掌门和无染仙君面前维护赤棠,并非是不肯为莫如仙君报仇……”
半个啃剩的大鸡腿“咣当”砸在她碗中,她诧异地转过脸来,看见云子烬用黑眸盯着她:“这是阿宝吃不完的,他说要给你的!”
阿宝张着一只油乎乎的小爪,一脸无辜,婉儿嫂慌忙从桑漓碗里夹走了那半个鸡腿:“我吃我吃。”
云子烬垂着眼眸,云淡风轻地夹了块腊鱼,放在阿宝空了的手中。
陆燕归目光扫过桑漓腕间的白手串,笑意深了几分:“小孩子吃鱼容易卡着,还是吃块肉。”
说着,他也站起身来,夹了块肉给阿宝,又夹了一块,轻轻放在桑漓的碗中。
青松子到底有些阅历,察觉到气氛微妙,怪只怪陆燕归急于找到桑漓,他当时没来得及说,今日云子烬也在。如今看来,二人实在不对付。
他只得开口,引导了一下话题。
“眼下形势严峻,魑魔现世,三界恐怕要大祸临头。这一次,炽焰为了保护红榴村而死,附近几个村子死伤中毒者不计其数,若是,云惊澜和绛玉枝还在,就好了。”
云子烬长长的羽睫垂下:“云惊澜应该是回不来了,至于绛玉枝,她死之后我便曾四处寻找,可是一无所获。大概除了妖王,没人找得到它。”
那绛玉枝是件至灵至性的法器,万年间它也不曾认过几次主,得它认主的都是妖王,却也不是历代妖王都能得它青睐。譬如云野,便不曾得它认主。
“那可怎么办?”一小道士边吃边说道,“魑魔现世,能克制魑毒的绛玉枝却不知所踪,人间百姓要遭殃了。”
云子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气:“解□□也曾给过仙门,可是魑魔现世,仙门却不信啊。”
“其实,那日之后,栖霞门就派人去附近看过,确如你们所说。”陆燕归解释,“所有仙门都接到了通知,为村民治伤解毒,全力追寻绛玉枝的下落,和魑魔的藏身之所。团结所有仙门之力,必除魑魔。”
“就凭仙门那些乌合之众?”云子烬冷哼一声。
青松子生怕二人要吵起来,又向陆燕归问道:“莫如仙君出事之后,贫道曾听星落阁弟子说起,陆仙长受了一百火雷鞭,不知如今伤可好了?”
陆燕归方要说“已经好了”,却听桑漓关心地打了个抱不平:“一百火雷鞭?这也罚得太重了吧!”
其实,他师父莫初掌门倒不忍如此重罚他,只是他自己悲痛难安,自请重罚,掌律师叔也拗不过他。
“仙门果然团结,”云子烬筷子一拍,又把桑漓的目光吸引过来,“同门之间动辄一百火雷鞭。”
“妖界倒是团结,”陆燕归平静地吃了口菜,也把筷子一拍,“同门之间动辄追杀五十多年……”
“哈哈哈……”青松子强撑几声苦笑,摆上几个酒碗,“今日大伙难得一聚,只叙友情,喝酒哈……喝酒……”
友情这二字,对其余人都好说,可云子烬和陆燕归这二人,一个千年大妖,一个星落阁大弟子,妖仙相遇素来都是一场傲慢与偏见的较劲。
云子烬忽略所有,只听见一个喝酒,他抱起酒坛便倒了满碗,黑眸中带了些许挑衅:“比一场?”
陆燕归那边斯文温和的人也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怕你不成?”
青松子倒是精,自知道行低微,有些酒闻着虽香,一碰就倒。听说这酒是赤棠酿的,想来几千年的大妖亲手酿的酒,恐无福消受。
于是,几坛子醉花阴尽数摆在云子烬和陆燕归的面前,其余人等喝的都不过是农家自酿的糯米酒。
三碗下肚,陆燕归向来端正的坐姿松散下来:“其实我知道,莫如师叔的死,不是炽焰和赤棠所为。我曾仔细检查过尸体,我怀疑……是有人想用火来掩盖师叔真正的死因,而这个人……很可能是仙界中人。他意欲挑起两界之战,所以,我一直没有声张。”
桑漓听了他的话,先是吃惊,后又有些疑惑。她疑惑的是,陆师兄素来稳重,此事他既不欲声张,怎么此时又突然说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放眼仙界,还有你这样的明白人。从前桑漓便说你与那些仙门中人不同,如今看来,果然有些不同。”
云子烬也大意了,凭他的灵力,天下间还没有能让他喝醉的酒,却不想,醉花阴果如赤棠所说,非同凡响。
“谬赞了。”陆燕归白玉般的面容染上薄红,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更显朦胧。
“其实,我一直觉得妖界并非都是恶妖,有的妖可比仙强多了。譬如前几日为护百姓死于魑魔之手的炽焰,还有……”他伸手一指云子烬,“比如他,光明磊落,肆意洒脱,杀过前妖王,也打过仙门的门主,那活得才叫一个痛快,不比我们这些仙门弟子,平日多少束缚……”
"有眼光!"云子烬大笑,他喝得快,此时双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黑曜石般的眸子蒙着层水雾,眼尾一抹鲜红甚是动人。
“只不过……我哪里有似你说的这般痛快。”他又灌下一碗,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在颈间汇成一道晶亮的细流。他垂眸:“你不知道我身上被下了曼珠火咒,从此……我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凡是靠近我的人,都会被咒死,我就只能……永远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桑漓更觉奇怪,此事云子烬从不主动对人说起,就连炽焰和赤棠也是从她这里才得知的。
“如此说来,实属不幸。”
陆燕归站起身来,又去抱酒坛子,一缕黑发从束发的玉簪中滑落,垂在颊边,平添几分风流随性。
桑漓连忙上前,帮他二人把面前的酒碗全都倒满,省了醉汉上头,再把碗给砸了。
陆燕归突然凑近,拉住桑漓,花香的酒气向她扑面而来。他指着桑漓的白手串,迷离的目光直直看向云子烬:“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桑师妹?”
院中霎时寂静,桑漓差点自己把手中的酒碗给砸了。这问题若换在平时,云子烬打死也不会回答。
此时,他甩了甩有些发晕的脑袋,高束的马尾也跟着晃了晃,几缕碎发黏在泛红的耳尖上。
他目光落在桑漓那只纤白的腕上,晶莹可爱像一截脆嫩的莲藕,他手痒,想摸一摸,而她腕上握着的那只手显得分外碍眼。
他睫毛颤了颤,按照想的那样,把那只手掰开,自己紧紧地攥着。
“是啊。”他耳尖通红,却重重地点点头,又打了个酒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也喜欢她是不是?”
桑漓面红耳赤地从他手下挣脱,向在场诸位尴尬解释:“他俩醉了……”
几个小道士红着脸看得津津有味,年长些的则露出一副你不用解释我们都懂的神情,只有阿宝还在专注地吃东西。
“有道是英雄所见略同!”陆燕归忽然拍案,拽住云子烬的衣袖,“不想你我相见恨晚,志同道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日,你我结为异姓兄弟!”
青松子猝不及防地喷了一口糯米酒,瞠目结舌地看了看桑漓:“若不然,咱们还是劝一劝呢?二位还须三思……”
“劝什么劝,”王大哥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依我看是个好事,他俩本都是年轻俊才,都是好人,理应结拜。”
雪青色的衣衫依旧整齐,只是领口微微敞开,脖颈粉红,陆燕归拍着胸脯口齿不大清楚:“我不怕死,我就是要和你做兄弟,……什么咒,……没带怕的。”
云子烬浅蓝色的衣襟已经松散开来,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再往下,桑漓看见隐约浮现着什么红色的图案,只露出冰山一角,依稀像是簇火焰的形状?
他踉跄着勾住陆燕归肩膀:“马上结拜,还要算上阿忱,阿忱也是我过命的兄弟……”
“还有我,”阿宝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嚷着,“我也是你弟弟。”
“对,阿宝也是我弟弟。”云子烬转过脸来,目光瞬间温柔,他递来一大碗酒,说了句,“干了,兄弟!”
婉儿嫂麻利地抱走了阿宝,边走边说:“太晚了,阿宝该洗洗睡了。”
两个醉汉已经跪在桃树下,对着月亮高喊:
“今以明月为证……”
“你年长,你是云小哥。”
“那你是陆老弟……”
那晚,二人直喝到月过中天时。
小道士们被他俩灌得东倒西歪,青松子扛着最小的徒弟踉跄告辞。王大哥打着哈欠回了屋,桑漓只好将烂醉的二人扶进自己的小屋。
将他们都放在床上,她自己回去和阿宝挤了一晚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还能隐约听见那二位在高谈阔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晨光刚透进窗棂,一声巨响就惊醒了桑漓。
她冲回小屋时,正好接住飞来的自家房门。
屋内被打得一片狼藉,陆燕归雪青色的衣衫微敞,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宿醉让他温润的面容添了几分白,眼尾泛起薄红,更衬得眉目如画
他正揪着云子烬的衣肩问:“结拜是闹的哪出?你昨夜定是使了什么妖法?”
“我倒要问你!”
云子烬浅蓝色衣衫松散地裹着他挺拔的身形,酒意未消的眸子水光潋滟。
他随意拨开垂落肩头的乌发,挑了挑眉:“我是脑子让门夹了才会和你结拜,要说喝酒我从没醉过,莫非是你在酒里做了手脚!”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转头瞪向门口的桑漓。晨风卷着几分寒意扑进来,三人面面相觑。
最终陆燕归整了整衣冠,云子烬扯好腰带,一东一西摔门而去。
其实,并没有门……
桑漓默默装好房门,收拾了屋子,去了相思林。
来到相思林时,赤棠正在给一株新栽的海棠花浇水。听完昨晚发生的事,她笑得花枝乱颤。
“醉花阴可不是什么歪门邪道,”赤棠指尖开出一朵小花,别在桑漓耳后,“不过是让人敢说心里话罢了。”
桑漓明白了,赤棠是个直率的人,她酿的酒让人喝了,也变得率真可爱。
她忽又想起,昨夜云子烬和陆燕归都坦率地承认喜欢她,她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从耳尖一直蔓延到纤细的颈项。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垂下,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那抹嫣红比林中新开的海棠还要动人。
云子烬和陆燕归那段时间都很少再来红榴村,也不知是忙着寻找绛玉枝和对付魑魔的办法,还是因为一场结拜闹剧和一次莫名其妙的表白,让他俩不好意思见到桑漓。
眼看着,腊八节到了,这一天也是阿宝的七岁生日。他们早都答应过阿宝,一定会来给他过生日。
那日,桑漓一早去了相思林,跟着赤棠练了半天情丝绕,然后带上给阿宝的礼物,一道返回红榴村。
她二人踏着薄霜归来时,村口老槐树下已围满了人。
婉儿嫂瘫坐在雪地上,怀中紧紧搂着阿宝小小的身体。
孩子青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惊恐,冻僵的小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缕生机。他棉袄前襟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在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阿宝……我的孩子……”婉儿嫂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指尖深深掐进孩子冰冷的棉衣。她发髻散乱,通红的眼眶中泪水早已流干,只剩绝望的空洞。
她身边的王大哥,平日里寡言憨厚的汉子,此时也哭得嗓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燕归单膝跪在雪地上,雪青色长袍下摆浸透了血水。他修长的手指悬在阿宝伤口上方,指尖微微发颤:“是水系术法……”
话音未落,一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枯枝般的手指直指云子烬:“就是他杀了阿宝,他是妖,妖都会发狂!我早说了让你们别和妖搅在一起,可你们就是不听。”
这人尖嘴猴腮,桑漓认得他。她与云子烬初识的那次,也是在这里,就是这个尖下巴引来仙门的人,让他们去捉妖。
云子烬站在雪地中央,浅蓝色衣袍被北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俊美的面容惨白如纸,漆黑的眸中像被冰封了一般,仿佛没有活人的情绪。
他缓缓跪在阿宝身边,白隽的手指悬在孩子脸颊上方,却终究没敢触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婉儿嫂发狂般推搡着他,“你说话啊,怎么会是你呢?你明明……明明是最疼阿宝的啊,阿宝今天还特意要来村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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