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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
大概是因为在手心里捏得久了,那颗梅子糖被体温烘烤得有些黏腻。
星魂眸光闪了闪,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用指甲捏起了那粒糖。
那是小时候阿姐常喂他吃的。
云容惊喜地眨眨眼憋回了眼泪,冲星魂咧开一个笑。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星魂正色道,仔细打量云容的表情。
“嗯!”只见她用力点头:“不会……出去。”
星魂眯眼:“记住你的话,没有下次。”
说罢,拂袖而去。
“就是这儿了。”张良在藏书阁三楼的门口停下。水雁向他道了谢,走上前取出洛七给的钥匙开了门。
张良想了想,等在了门外。不一会儿,就见水雁走出来:“张先生,能否借两位可靠的杂役一用?”
她着实没想到有这么多书。水雁有些苦恼,早知道她就叫上几个人手来搬了。
“若是姑娘不介意就让,我来帮忙吧。”张良道:“小圣贤庄杂役人多口杂,我与小离自幼便相识,不会做有害于她的事。”
水雁道了谢,眸色微微一动,这位张先生还真是聪明,居然直接猜出了那些书是与谢姑娘有关。
“姑娘不必客气。”张良笑笑:“姑娘也是新郑人士么?”
他的目光落在水雁右耳垂的小耳洞上。
水雁不由得偏了偏头:“是。”
“不只是因为这个。”张良道:“我猜,这个耳洞不过是一种用来迷惑别人的工具。”他看向水雁:“你并不是新郑贫苦人家的女儿。”
一种危机感让水雁凝起了目光。张良说得不错,这象征着新郑贫苦人家之女的耳洞不过是为了更加贴合公子给她伪造的假身份。蜃楼上的童男童女都是要查祖上三代的,只有“清白之身”的男女才能被选中。
为了更贴合身份,她就给自己打上了耳洞。
但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张良道:“你与当年新郑的水家人长得有些相像。”
水雁将怀里的竹简放在地上,顺势低头藏住了眼中的警惕:“有劳张先生了。”
张良见她不愿多谈,也没有再说。蹲下身将书卷放在地上。
水雁特地选了后山的僻静之处,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后取出了打火石。
“噼啪!”
竹简在火中爆裂,浓烟夹杂着黑色的碎屑翻滚着升起,带着甘家最深的秘密消散在空中。
一切过往,皆成虚无。
一枚陨石撞破长空,携着滚滚热浪跨过大半个帝国国境轰然坠落在长城边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尘土沉淀下来,惊慌失措的劳工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这是什么啊?”
“不祥之兆啊!”
众人议论纷纷。
“亡秦者……胡!”劳工中,有识字的年轻人轻轻读出了声。
“什么?”
“亡秦者胡?”
“亡秦者胡?!”
……
“亡秦者胡!”
声浪一波波激荡开,声势越来越浩大,夕阳下的长城隐隐被撼动的态势。
翌日,这些劳工便消失在工地里。远处荒地的乱葬岗中又多了一批尸体。
谣言并没有因他们的死亡而终止。
在帝国的爪牙看不到的地方,在闲聊中,在夜色里,在一次次眼神的交汇中……
愈演愈烈。
寂静的长廊中只有星魂的脚步声在回响。
他走过通天长廊,但前往的却并不是阴阳大殿。星魂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东皇太一向来只在阴阳大殿议事,平时来通传的也只是金衣傀儡;今日不仅换到了西暖阁,传话的还是级别最高的黑傀儡。
判断傀儡级别最简单的方式是看服饰的颜色,从高到低依次分为黑、金和红黑,身着红黑相间的傀儡相当于小喽啰,金衣傀儡则侍候在五大长老身边,职位相对较高,制作工艺也更精良。至于黑傀儡,那是专门服务于东皇太一和处理阴阳家秘密事物的傀儡,当年押送焱妃进入樱狱的便是黑傀儡。
这次东皇太一特地让黑傀儡来通知他去西暖阁,又是有什么事?他仔细在脑海中搜刮,看看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西暖阁门前不远处站了两列金衣傀儡,暗示着这场谈话的重要性。
“东皇阁下。”星魂拱了拱手。
东皇太一站在窗边听见他的声音后回头点了点头:“到这里来。”
星魂走上前,略向后站了一步了距离。
西暖阁建在甲板的边缘,窗外就是汹涌澎湃的大海。
“前日,一枚萤惑之石从这里坠落。”东皇太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长城边。”
亡秦者胡。
星魂垂下眼,想起了从前棋妖放出的六个预言——其中便有“亡秦者胡”这么一条。
他是知情人,很容易便想到了身为同样可以窥见天机的南斗——月女的女儿,阴阳家一直在找的人。
东皇太一突然提起这件事,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甘家的秘密,并查到了阿姐么?
星魂将情绪隐藏得非常好,甚至连眉梢都没有抖动一下。
东皇太一是一个及其神秘的人,他不敢露出一丝马脚。
“你应当也听说了这件事。那块石头上刻着一句预言。”东皇太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预言,与苍龙七宿有关。”
“月神说在星云殿附近看到了一只天偶,是你做的么?”东皇太一问道。
星魂心里“咯噔”一下,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是。”
“天偶制作不宜,需要极高的天赋。既然你能让死物活过来,那能否让死人开口说话?”
“起死回生?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星魂有种不详的预感,婉拒道。
“先例是人开辟出来的。”东皇太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星魂垂眸,眼中神色难辨。
东皇太一按下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机关,左侧的墙壁滑开,露出了一个密室。
密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刚死不久的奴隶,想来就是这次任务的实验品。
西暖阁的大门缓缓合上。
“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你要尽快地给出一个结果。”
星魂冷眼看着渐渐缩小的门缝里,东皇太一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捏紧了拳头,脸色阴沉。
这是变相的软禁么?
桑海城全城戒严。
大街小巷中都涌入了无数身披铠甲的秦兵,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几只部队在城中巡逻。
宵禁也变得更加严格,凡是晚归的人,都被抓去桑海的大牢里反复盘问。
据说,他们是为了抓捕一个女子。
大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整个桑海城一派山雨欲来的架势。
最直观的就是——天机阁的消息传不出去了。
守城门的秦兵被大换血,原本天机阁埋藏在其中的细作全部被调走。新上任的秦兵不仅封锁了城门,甚至派了弓箭手站在城墙上,不让一只信鸽飞出桑海城。
一切变动都来得太紧急,在水雁刚刚听到风声时,便已经成了定局。
出事了。
水雁想着,回想起谢离歌之前提到的楚南公和自报家门的张良,她出了门。
墨家据点这里还算是一派祥和。
洛七一大早就来闹谢离歌,胡搅蛮缠地要听她吹埙。
赤练静静看着窗外两人的互动。
谢离歌原本练剑练得好好的,洛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一边靠在栅栏上拿鱼肠剑削着苹果皮,一边对她指指点点:
“阿离啊,你这剑出得有些不直,是不是太久没吹埙了,手有点不灵活了?”
“正所谓熟能生巧,太久不练的东西是会忘的,你说这样可不可惜。”
“阿离啊,你看这招‘两仪归元’,像不像埙的形状?”
谢离歌收剑:“你能不能闭嘴?”
“消消气。”洛七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早上还没吃吧?喏,给你。”
“你那剑杀完人后洗了没啊?”只见谢离歌接了过来,一口咬了下去。
“那当然,我这么爱干净的人。”洛七轻笑:“特地用烈酒洗过了。”
“唔。”她将剑收回剑鞘,三两口解决了苹果:“行吧,赏你一曲。”
“谢主隆恩!”洛七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再抬起头时脸上荡起笑意,深深透入眼底。
时隔十四年,赤练再次听到了那古朴哀婉的声音。
她最后一次听谢离歌吹埙,是在十四年前的月明楼上。之后韩非使秦,韩国沦陷,颠沛流离。
如今再次听到小离吹埙,当真是恍若隔世。
她吹的是屈子的《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家国之恨,身世之感,命运不公!
赤练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竹门,站在了外面。
万耐俱寂,只有悬崖下的海浪种种拍打在岩石上发出回响。
最后一个音符尘埃落定,谢离歌慢慢掀起眼皮往赤练的方向看了一眼,许久,将埙从唇边慢慢放下,冲她点了点头。
赤练垂眸一笑。
洛七眯着眼坐在栅栏上,头上的碎发在微风中飘扬。他虚握住拳掩在嘴边,压下咳嗽声:“真是个好天气。”
“刚刚,是谢姑娘在吹埙?”
屋内,坐在端木蓉床边的雪女问道。
小高点头:“吹的是《哀郢》。”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雪女喃喃:“她真的很怀念韩国。”
“也不尽然。”高渐离看着窗外的谢离歌和赤练:“也许,她只是怀念她的家。”
“行了,行李还没收拾好呢。”谢离歌收好了埙,瞟了一眼懒洋洋装作没听见的洛七。
“别装了,师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见洛七闭着眼装作睡着了,顺势捏住他的鼻子。
“噗!”洛七没坚持一会便憋不住了:“师傅!阿离弑兄了啊!!!”
正与逍遥子和盖聂在一起的丹青子干笑:“孽徒不懂事,见笑了。”
“师弟与师妹的感情很好。”逍遥子笑道。
“闭嘴吧你!”谢离歌松手,嫌弃地在洛七衣袖上蹭了蹭手指:“陪我收拾东西去。”
“你怎么发现我没收拾的啊?”洛七跳下来,挑了挑眉。他明明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塞柜子里了啊。
谢离歌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你要是收拾了,那只蜃又怎么会蹦到我床上?!”
听到这句话,洛七脸色一变:“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站在这?”
“那个东西真的是……要不宰了?”他想了想,蜃兽实在诡异,留着只怕也是个祸害,不如早点解决了。
“别。”谢离歌阻止道:“现在还算是相安无事,若我们打破平衡对它下手,它拼死反抗再制造出海市怎么办?我可差点在里面没命。”
回想起海市中与蜃兽的一战,她还有些心有余悸。她至今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蜃放弃了对她的吞噬。
“那就扔了?祸害谁都无所谓,别祸害我们就行。”洛七推开门:“悬崖下面不就是海么?”
“它总是跟着我,丢了也没用。”
那蜃也奇怪得很,在蜃楼上时跟着她从樱狱一路到了紫贝水阁,被她丢下后又锲而不舍地黏了上来;在这里时,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绑着它的绳子,却也不急着逃跑,反而爬上了她的床!
它究竟想干什么?
“你们是要整理东西?”赤练走上前来:“若是方便,我也来帮忙吧。”
洛七打量着谢离歌的神色。
谢离歌点头:“有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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