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我回头看了一眼，却在众多紧锁大门的漆黑店面中，一眼看到一家位于隐蔽位置的老店，门口挂着一张黑色帘帐，其中隐隐闪烁着暗绿色幽光。若不是一束月光正好洒在它牌匾上，我还压根不知道这还有家正营业的店。
　　“那牌子上写的什么？”法文翻译无能。
　　温诺回头看了眼，眼眸沉了些许：“旧杂货店。”
　　“咱们进去看看？”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你确定？”
　　“呃……为什么不？”
　　他耸下肩，松开我的手改为揽着我肩膀，拉着我往他怀里靠了靠，率先抬步朝那店走。
　　那的确是一家老店了，破旧的砖瓦老墙，蒙着重重的灰看不出来颜色，一块裂纹木牌斜倚在门口，上面草草写了几个法语单词。掀开帘帐，一股灰土迎面扑来，夹带一种潮湿、枯腐的气味，就像泡在水里多年的老木头。
　　温诺拿手帕掩住口鼻，满脸嫌弃。话说他不是不用呼吸么……
　　室内空间很大，但因塞满货架显得有些狭窄。光线昏暗，一颗摆在木架上、有足球大的夜明珠正闪烁着绿光，使这本就阴森的地方更显诡秘。
　　一排排货架就像一个个小世界，无声诉说着古老而恐怖的故事。货架上摆的东西，要不就是前所未见，要不就是乍眼一看非常普通实则暗藏玄机。
　　瓶子里泡着绿色螺纹眼球、多了一根手指的人手、三只眼的骷髅，还有皮毛鲜红的老鼠、笑容像人的细蛇……火红与冰蓝黏成的花瓶，几枝摇摆着头颅的花朵，古老的女神像，精致的座钟，回响着窃语声的书架……还有的货架陈列着一排戒指，都是毫无光泽的暗金色，然气味不同，感觉也很微妙。
　　我正东张西望着，突然走在前面两步处的温诺猛一回身，右指一扬，几道血光从他指间跃出，利箭般险险擦过我的耳朵刺向我身后。我惊住，随即听见脑后响起尖利的嘶嘶声，像一大群蛇在挣扎扭动……梗着脖子回头，什么也没看见。
　　“哼，下贱的畜生。”温诺银眸厉冷，右手微抬，我看见他右腕的兵印一闪，阿古诺尔之剑飞旋着迅速由小变大，握在他手中，剑锋蜿蜒着古老而繁丽的花纹，给我一种扭转了时光和岁月的迷幻感。就像我一时之间回到了有着骑士和刀剑的中世纪，在流血的城堡前，见到了一位尊贵、傲慢而伟大的君王。他杀人无数、血流成河，但无坚不摧、顶天立地。他本人就是一座堡垒、一个军团，有他在，便无须多余忧虑。
　　“原谅这饥肠辘辘的老家伙吧，它只是孤独太久了。”
　　一个清远的声音。
　　温诺正欲挥剑的手微顿，货架投下的阴影中转出一个人，缠着灰褐色袍子，面容隐在灰雾下，身形佝偻矮小，但声音出尘脱俗。他拄着一根扭曲的拐杖，那拐杖脏污得很，像几颗肿瘤粘结的。
　　“孤独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温诺收回剑，眸光却毫不动容，“你的宠物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它已支付了鲜血的代价，暴虐的国王陛下。”那人蹒跚着走到我身后，从衣袖中伸出一只老朽苍白的手，凌空抚摸着什么，情景不得不说很诡异。
　　“乖孩子，乖孩子……去吧。”
　　我抬头看温诺一眼，他眼神微凛，但显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
　　“哦，原谅我忘了自我介绍，亲爱的客人，虽然开场不是非常友好。我是这家杂货店的店主，欢迎光临。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城市的光辉逼得黑暗和生活其中的生命无处可去，生活在光辉中的人们也渐渐看不到这家店了，剩下我们这群老东西，枯守在此，等待着久违的客人上门……”
　　他声音忽而变得很苍老，骨瘦的手抚过货架上一只只瓶瓶罐罐：“这些老东西许是认不得人了，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消耗着生命，需要清理的死物越来越多，可惜进得店来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突然一回头，又像变了个人，盯着我和温诺怪笑起来，像个老女巫：“哦，珍贵的客人呐……嘻嘻嘻嘻……你们来自何方，是谁召唤你们来此，又是否找到了心仪的货物？让我们来看看……”一阵风声，竟是来到了我们咫尺处，他角度怪异地拧着脖子打量温诺，又转向我，“嗯……吸血鬼和他的——”他拉长声音，温诺握我的手微微收紧，好像在紧张着什么，我奇怪地看他一眼。
　　“——凡人小姑娘。哈哈哈，经典的组合。告诉年迈的老店主吧，吸血鬼，你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温诺冷冷盯着他，不发一语。
　　他又看向我：“那么你呢，年幼的小女孩，你找到喜欢的东西了么？”
　　“……还没。”
　　“哦，那也没关系，让老店主来为你们引路吧，你会找到最合适的。”
　　“刚才那个是什么？”
　　他听了我的话，又是一阵怪笑，扭动的肢体投影在灰墙上，被绿光撕扯着，像狂舞的鬼。
　　“哦，是鬼魂啊，小姑娘。”
　　“……啊？”这地方好像突然变得更冷了。
　　“你不知道么，小姑娘？这小地方寄生着满满的野鬼，从你迈入这房中第一步起就融入它们之中了，不然你以为你的吸血鬼为什么开始就紧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它们看着你，跟着你，呵呵呵~活人的气味如此诱人，总是能吸引到它们呐。感受到了吗？每一张货架之间，每一个木箱上头，房顶和墙角……哦对了，你旁边就站着一个。”
　　“……！！”我听得头皮发麻，立即一把死死抓住温诺的手求救地看向他！温诺瞧着我叹口气，把我拉他怀里去，又沉下脸对那店主道：“行了，她胆小，别再吓她。”
　　“啊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毕竟这里很久没有年轻的小姑娘造访了。两位请跟我来吧，这有个东西你们应该会喜欢。”
　　温诺看我一眼，见我没有走人的意思，只得又叹口气，提着化身考拉的我跟在店主后面。拐了几个货架，进入一个摆满断肢残骸的小空间，黄铜或木头做的，角落的椅子里还坐着一个断了一只手掌的白色女人偶，蒙着一层纱，乍一看真像个枯瘦的僵尸。
　　人偶对面的角落里摆着一台木机器，电话亭大小，像个货摊，面部缠着黑纱的木制人偶佝偻着立在小桌后面。手指僵直，攥着一枝削得锋利的铅笔。
　　诡异极了……隔着层层黑纱我还是觉得她黑黢黢的眼睛正盯着我看，鲜红的嘴唇，似乎微微裂开了一丝弧度……
　　“别看她的眼睛。”温诺回头对我低低说了一句，又看向店主，“格赖埃之眼，如此古老的东西竟还存在于世。”
　　“哈、哈、哈，真是博学啊，吸血鬼，我敢打赌这东西在三千年前就消失在世人眼中了，没想到你会认得。”
　　“格赖埃？这是用来占卜还是预言的？”
　　店主这会儿愣了两秒，又是一阵更刺耳的怪笑：“哦，你也不赖嘛，小姑娘。”
　　我无语……
　　格赖埃，古希腊神话中共用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的三姐妹，用那只眼睛，她们能预见过去未来、预言人的命运。
　　“所以……真是用来预知命运的？”
　　“是的，美丽的姑娘。你只要告诉她你想知道什么，过去之事还是未来之事，她都会告诉你。只要给她一张羊皮纸，她就会把答案画在上面。怎么样，想问什么？”
　　我愣了愣，看温诺一眼，他也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温诺沉默着看我半晌，答道：“你来问吧。”
　　“我么？我其实——不想预知未来。”
　　“哦？”店主忽而欺近些许，声调变得恶魔般诱惑黏稠，“你不想知道你的未来么？不想避免可能有的伤害？不想弄清某些烦扰得你不得安眠的疑问？你不想把握自己的命运？不想改善自己的未来？”
　　“命运这种东西……也许是注定好的，但却有千万种不同的结局。我无法理解那些想知道自己未来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庸人自扰么？就像一场电影，先看了结局还有什么乐趣？而且，人生太多太多选择，每个选择都通向不同结果，此刻与彼刻选择不同，今日与明日选择不同，未来也不一样。未来不是恒定的，而是持续不断正在变化的，就像一座有无数出口的巨大迷宫。那么试问，凝固在一张纸上的无限未来中的一个侧影，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在看到那纸的那一刻，我们的未来又改变了啊。”
　　一时静默……我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他俩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温诺眼中更是跳跃着一丝火热……
　　我下意识瞄了那边的木头女巫一眼，却见她闭上了掩在黑纱下的眼睛，不鸟我了……呃，不会是伤害到人家了吧？
　　“反正……比起徒劳地试图抓住虚无缥缈的未来，我更倾向于把握现在。”我从小木桌下抽出一张羊皮纸，问店主，“我可以问现在么？”
　　逝去的已然逝去，未来的仍在远方，我们何苦非要自添苦恼？罗隐怎么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当然可以，我聪睿的朋友，把纸放在她右手下，问出你想问的就行了。”
　　我把纸放好，抬头看温诺：“你真不问？你不想知道心腹近臣里有谁存异心么？”
　　他怔了怔，看我两秒，竟是难得温柔地伸手拂开我脸侧一缕碎发，银眸清凛如若一潭秋日净水，轻声道：“没关系，这种事我还应付得了。”
　　“好吧。”我挠挠脑袋，“那就……还是问姻缘吧。”
　　我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咔吱咔吱声，木偶女巫本来僵硬的右手一寸寸变得柔软灵活了，握着笔缓缓落到纸上，黑暗的眼睛在我身上凝固片刻，笔尖滑过纸张，发出一连串细细的窸窣声。半分钟后，她手一抬，手指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肉色的光泽也消失了。
　　“这是……什么啊？”我把羊皮纸拿在手里来回看，泛黄的酥脆纸张上，赫然一个曲线柔韧的圆环，看上去像……“甜甜圈？奥林匹克环？”撞撞温诺的胳膊，“这啥意思？说咱俩的感情甜甜圈一样甜蜜么？……唉这画得也太糙了，画工有待改进啊。”
　　“……”温诺却不答我，只搂着我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胸膛震动着，真怕他一不留神笑过去。真不知道踩到他什么笑点了……
　　正说着，却见羊皮纸焕发出一层暖光，画中的圆环逐渐饱满、膨胀，从纸上浮起。一层层色彩水墨般晕染而上，左边飘浮着绯红血色，右边跃动着莹蓝光彩，圆环整体却隐隐闪烁着一种苍茫、悠远、清透的青色，犹如竹林远山，深澈无垠。
　　这是……玉吗？
　　温诺手指一移，将那玉拿在手中，笑容敛去，望着它不知在想些什么。玉的幽光映着他的银眸，说不出的美。
　　“这是玉璧。”店主凑过来瞅了眼，语气变得暧昧无比，“左边是他，右边是你。哈哈恭喜，左右两半完美地契合成一块，看来两位感情甚笃。”
　　“……是么？”温诺久久望着玉，半晌，把手伸向我，居然带着一分不舍，“你想拿着它么？”
　　我笑道：“不了，我这人粗手粗脚的，再把它摔了，你拿着吧。”
　　“……也好。”他喃喃着，小心地收进怀里。我看着他眉峰紧锁思虑万千的样子，一时有些冲动，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扑上去用力抱紧他。
　　明嘉。
　　又是那个声音。我惊了下，这次这声音就响在我耳边，像一个幽灵在我耳边悄声耳语。我回头找了找，声音来的地方只有一个货架，上头摆着一个蒙了厚厚灰尘的木盒。我刚想过去看看，又想起店主方才满屋尽鬼的论调……脚步一停，回头去拉还在那边走神的温诺。
　　在一阵灰土味中打开木盒，没有奇幻的光芒，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两粒圆滚滚的小石头，大小像小时候玩的弹珠，只是灰溜溜的，触感粗糙得很，泥地里一捡一大把。
　　“这是什么？”我转头问博学的吸血鬼，他盯着石头看了半天，冲我作了个无辜的表情。我就撇嘴，这是不认识的意思吧？这人是决计不会亲口说出来的。
　　我又去看店主，店主嘿嘿嘿怪笑了半天，道：“看来你已经找到合适的东西了，或者说，是它们找到了你。但找到还远远不够，你需要探索它们、倾听它们、连接它们，才能发掘这蒙尘已久的老东西历久弥新的魅力。它们认你做主，这就是你必须独立完成的工作。”
　　“哦……”我点头，“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的意思咯？”
　　他又呵呵怪笑，摇头晃脑道：“我只是个船夫……把迷途者从此岸送到彼岸，仅此而已。”又对温诺道，“那么，你可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吸血鬼族的王？”
　　我因这个称呼而微怔……吸血鬼的亲王好像跟吸血鬼王不一样吧。看了看温诺，他满脸很受用的样子，一点纠正的意思都没有。
　　“我想是的。”他这次倒没不睬人家，若有所思地答了句，看向我，“明嘉，我们该走了。此地阴气颇重，对你不好。”
　　“那这个……”我举起木盒。
　　“带它们走吧，小姑娘，它们已经决定跟从你了。”老店主佝偻着走过来，拿起两颗灰石头，枯瘦的食指指尖亮起一星幽蓝色光芒，化作一条蓝线将它们连成一条项链，复送回我手中。
　　我道了谢，戴上石头项链，跟温诺走出店门。店主送我们到门口，在我掀帘时，幽幽道：“珍惜时光送的礼物吧，姑娘，这来自遥远异世幽灵的期待，你不要辜负。”
　　快要走回光明中去时，我回头看了眼，林立在黑暗阴影中有数家店面，那间杂货店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温诺，你知道那店主是什么人吗？还有，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携手走入霓虹辉映的街道，彩色重新泼洒在衣衫上。
　　温诺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那是渡神卡涅西墨和他的杂货店。”
　　“……渡神？他是神？”我震惊。
　　“嗯。幽冥摆渡者们的长官，他的工作就是摆渡，撑船把来自阳间的鬼魂送进冥界，以及，超渡找不到出路的亡灵、鬼魂和器物。他的杂货店就是为此设立，收留迷失在时光长河里的器物，替它们找到主人或寄托。”
　　“那他怎么会在巴黎开店？”
　　温诺轻笑道：“他并非是在巴黎开店，而是他的杂货店存在于任何时间任何空间，只要杂货店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它就会出现在你视线中。”
　　“可我也没觉得我有多需要这石头啊……对了，那你呢？你不是说你找到了真正需要的东西？”
　　“唔，我找到了一个答案。”
　　“答案？”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圆玉，眼波微闪地望着我：“明嘉，这世上能重合成一块玉璧的情侣，可是不多。我本以为我们两人的距离……仍相去甚远。”
　　我垂头笑了笑，又看他：“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那天。”
　　“看来你领先我一步啊。”他笑道，凑过来拥紧我肩膀。我仰头笑，过了会儿又问：“那这块玉你打算怎么弄？”
　　“镶在剑上，应该还不错。”他眼色一凛，“我就以无数人的鲜血喂养它，它便会获得力量、茁壮成长。”
　　“……”我对此还是保持沉默吧。

　　二十天后，我们坐飞机回到港口，坐船继续北行。因为还有七八天时间，我们先去了瑞典和冰岛，最后到英国伦敦，好好吃一顿大餐睡了一觉，温诺带我走遍了伦敦的大街小巷，总算是圆了我的伦敦梦。
　　最后一晚，所有人齐聚伦敦一家大酒店举办舞会，我照样兴致缺缺，偷跑到酒店天台看夜景。次日，跟我的老师们和小丑先生告了别，小丑送我一副他自制的扑克牌，我就和温诺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当然是财大气粗的头等舱。
　　躺在座椅里昏昏欲睡，温诺凑过来问我这份礼物如何，我喃喃着说喜欢透了，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他就在这时候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当场石化。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银眸清澈无比，我却有种只要摇头就会被他从飞机上扔下去的危机感。
　　末了，我转开脸，嘟囔道：“伦家还没成年呢……”
　　他双手交握，坐得笔直，微笑着问道：“明嘉，我愿意等你，五年，十年，哪怕一百年，但你要给我一个期限，让我不至于太迷惘。还是说，你并没有嫁我为妻的意向？”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突然前所未有地恐惧。
　　他说得对，我没有嫁人的意向，我也没有与任何人携手一生的心理准备。
　　我甚至觉得那是虚幻的，是很远很远的事情。
　　所以我诚实地告诉了他。
　　他听了没有太大的反应，意料之中一样，只轻轻叹息道：“明嘉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我总感觉，我的未来蒙着一层看不清的浓雾，不知道它通往何处，不知道它是悲是喜。
　　温诺最后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宽容了我的任性，告诉我：“我会给你时间，如果哪天你想要嫁给我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免得你再反悔。”
　　我抱着他的脖子，闷闷地点点头。
　　晚上九点，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家。漆黑一片，没有人在家。我给温诺发了安全到家的短信，他让我早点休息，告诉我这几天要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等到开学再见面吧。
　　我倒在床上，倒时差中，睡不着。
　　家里寂静如死，从喧闹和繁华中归来，我有点不适应。就像我无意中漫步到神奇的国度，七彩霓虹在我身上变幻出炫目的色彩，可随着我脚步前行，色彩退去，灯光和人声渐行渐远，最终我又走回自己来时的平凡尘世。可经历过奇幻色彩的人，要怎么去忍受回归凡尘的平庸和寂寞呢？
　　心头前所未有的空虚，我先打开电脑查看了第二本书的销售情况，它牢据着排行榜第一的位子，又整理了画和笔记本，把写满笔记本的小说内容输入电脑，这么噼里啪啦打了一整夜，第二天凌晨几本本子都打进去了，才关了电脑倒回床铺。
　　还是睡意全无。
　　翻开手机，王云晴的信息挤进来，是二十天前的，说她已经到家了，给我买了礼物之类的。再往下翻，有不少垃圾广告。一路翻到最早的一条，大约是我出了国四五天后发来的，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回到家记得告诉我。”
　　萨菲啊……这么久了，也不知他在香港过得好不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没了我照样活得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愣在床上快睡着时，手机震动了，我强睁开黏在一起的睡眼打开一看，是萨菲罗斯的信息：“你回家了吗？”
　　是啊，再有一天就开学了，我也该回来了。
　　我回：“现在在家。”
　　他没再回信，我很快就睡着了。
　　空气很安静……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轻轻抚过我的面颊，我睡意太浓，硬是没能醒过来，隐隐约约感到那凉凉的指尖收回去了，上身被托起，被包裹，暖暖的，热烫的，脸庞靠在硬硬的坚韧的枕头上，耳畔听到嘭嘭跃动有力的心跳。
　　是谁在抱着我……是萨菲吗……他想我了……
　　他冰凉顺滑的发丝滑下来落进我手心，痒痒的……
　　浑浑噩噩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我又失去意识。
　　我睡得很安心，再醒来，看看表已经下午五点了，房间却不明亮，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身上还盖了被子。我转头看见三八线那边，萨菲正坐在床头发呆。
　　“嗯……萨菲。”
　　听到我的声音，他像回魂一样突然转回头看我。
　　我揉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坐起来，睡得迷迷糊糊：“嗯……好久不见了……在香港那边过得好么？”
　　他望着我，良久良久，居然道：“不。”
　　声音是我熟悉的低沉冷傲，如同浑厚的大提琴。
　　我愣了愣，对上他一眨不眨凝视着我的青蓝眼瞳，唇微动，却忍住没说出口。
　　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我爬下床，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干净，检查了冰箱和厨房，都是空空如也。
　　“我要去超市买菜了。”我边穿鞋边冲卧室喊。
　　萨菲罗斯走过来，还是平平淡淡那两个字：“一起。”
　　我俩相视而笑的时候，我漂浮不定的心忽然安稳下来，变回平凡的灰白，却也踏实地踏着地面，那一瞬间的微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语——
　　尘埃落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