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环游剑三

　　苏暖暖在进入西市的瞬间气息全无，软软地往下倒。

　　时刻关注着她状况的独孤九立刻伸出了手，斜刺里却忽然杀出一道暗蓝色的人影。

　　两道身影迅疾地交错而过。

　　独孤九身影僵住，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穿着暗蓝色唐门服饰的男人怀里揽着软倒的苏暖暖，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上沾满了血迹，露在外面的脸上眼角眉梢都有细小的伤痕，缓慢地往外渗着血。

　　“唐无乐，你放开她。”独孤九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没有什么起伏。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睛，温润的琥珀色里泛出鲜艳的红，周身的气息开始动荡。穿过街道的燥热空气带起一阵热浪，风里似乎有低低的诡异笑声，拂过他满是尘灰的衣摆袖口，捎来一阵又一阵血腥的气息。

　　定国套的唐门弟子低着头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团漆黑的血。低头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本就暗沉的衣襟又洇湿了一团深色的痕迹。

　　“放开？”唐无乐单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然后将苏暖暖搂得更紧，“放开她让你杀了她吗？”

　　空气瞬间凝固。

　　“我不会的。”独孤九低了头，眼底鲜艳的红色浅淡了些。

　　“我不信你。”唐无乐声音冷淡。

　　独孤九张了张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自己也知道带她来长安会出现什么状况，可你还是带她来了。”唐无乐将手指伸向苏暖暖的鼻下，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呼吸。

　　怀里的少女似乎已经死去，疲惫的面色没有生气，只有身体还像活着一般温软。

　　独孤九看向苏暖暖，浅浅淤积了一层粉色的眼底血色再一次凝聚。

　　“不带她来也会如此。”有些轻佻的声音上方响起，摇着扇子的长孙笑一手扶着城墙，略微喘了两口气，“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还好没错过什么。”

　　唐无乐抱着苏暖暖谨慎地后退到了他觉得安全的距离，衣袍下摆铺在地面上。他小心地将苏暖暖放在衣袍上，单手揽着让苏暖暖靠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千机匣，对着长孙笑和独孤九，微微眯起眼。

　　“别那么紧张啊唐公子。”长孙笑纵身跳下城墙，先一巴掌拍在沉默的独孤九后背心，然后对着满脸戒备的唐无乐，露出一个相当无害的笑，“苏姑娘的命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注定，没有人能违逆那个人的安排。”

　　风里有一道不似人声的尖叫，西市大门敞开，穿门而过的风里带着一点透明的血色，从独孤九身上腾空而起，倦鸟归巢般奔向毫无声息的苏暖暖，迫切地想融入。

　　唐无乐虽然看不到扑过来的透明血影，但是他敏感地察觉到有血腥的味道极快地逼近。他拔出悬在腰间的短剑，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短剑锋锐的剑身流淌而下，在剑尖指向的地方迅速积聚了一小团。

　　长孙笑眯了眯眼，语气里有点惊奇：“还能这样？”

　　独孤九捂着左胸心脏的位置，眼底的血色褪去，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唐无乐手里的那把短剑，神情复杂。

　　独孤九认得那把剑，取自空雾峰之巅，江山雪说过，名为卿。

　　苏暖暖很小的时候就被江山雪赠送过一个腰鼓，名为悦。

　　君悦卿兮。

　　虽然心里明白应该感谢唐无乐，但是总觉得自己似乎满头绿光的独孤九现在并不能提起心情。

　　长孙笑对苏暖暖没有特别的感情，感觉到自己一巴掌从独孤九身上拍出去的东西围聚到唐无乐脚边那团血里之后，轻快地一步跨到唐无乐身边，摘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黑色的长匣子。

　　他把匣子像扇子一样打开了一道缝。

　　唐无乐收了剑，清晰地看见自己脚边的血团里积聚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血色喵萝，兜帽下空空荡荡没有脸，细弱的手脚挣扎着，被收进了匣子里。

　　长孙笑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喘气：“可算暂时安抚住这位祖宗了。”

　　喵萝被收进匣子的瞬间，没了气息似乎死了一般的苏暖暖苍白的脸一下子红润了起来，急促地呼吸了几息，然后慢慢恢复平静，直到最后平稳地像是熟睡了一样。

　　唐无乐一手抄进苏暖暖的腿弯，把人横抱了起来。

　　“你去哪？”长孙笑伸手拦人，“想来你也是知晓内情的人，既如此，你应当知晓，苏姑娘绝不能走。”

　　唐无乐看了眼长孙笑手里的黑匣子，往后退了一步。

　　长孙笑不明所以。

　　紧接着自己眼前一黑。

　　独孤九伸手，被忽然袭击打晕了的长孙笑软倒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带她走，离长安越远越好。如果条件允许，最好直接离开中原。”独孤九接住长孙笑手里的黑匣子，前额过长的金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有破风的声音隐约从西市深处响起。

　　“走！”金发少年最后看了一眼窝在别人怀里的少女，挥起袖子卷起一阵狂风送展开了机关翼的唐无乐升起。看到暗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才缓缓回身，看向从西市深处跑出来的一众狼牙兵。

　　领头的一身白金色的袍子，眉眼熟悉。

　　“啊，是你。”白金色袍子的安庆绪歪了歪头，“居然没死在洛阳，可真是命大啊。”

　　独孤九神色清冷，望着安庆绪和他身后众多的狼牙兵，捏碎了手里的黑匣子。

　　琥珀色的双眼再一次变得赤红。

　　*

　　苏暖暖惊醒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触手温热，没有滚烫的感觉漫过手指，自己的脖子还好生生地连着脑袋和肩膀，没有被砍断也没有被割破。

　　尽管她很想安慰自己之前看到的都是虚妄，可越是想遗忘，细节就越是清晰。她甚至可以回忆起长刀举起时破空的声音，以及刀锋割破皮肤时冰凉的触感。

　　自己似乎附在了朱剑秋和沈孺人身上，陪着他们一起亲身感受了两次死亡的感觉。

　　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苏暖暖这坐起身看向自己周围。

　　嶙峋的岩石和灰蒙蒙的雾气，头顶是淡如烟缈的云絮。

　　她来过这里。

　　在贵妃的寿宴之前，她被袄教最年轻的长老陆往星选中，在他的幻术里看到了这个地方。

　　“你醒了呀。”云雾里突兀传出一个声音，一片绿色的芭蕉叶子破开云雾飘荡到苏暖暖身前。叶子下的白裙小姑娘细瘦的手撑着叶子，长长的叶柄被搭在她的肩头，像是撑开了一把伞。

　　“你是……？”

　　“你不认得我啦？”小姑娘歪了歪头，“我等了你好久啦。”

　　一般说等了很久的那可能真的等了很久，游戏中撑着芭蕉伞的人也的确不是很多。苏暖暖揉着额头想了想，试探着开口：“姬月？”

　　小姑娘眨眨眼：“你记得我呀？”

　　“算是记得吧。”看向标志性的芭蕉伞，苏暖暖说得含含糊糊。

　　游戏剧情里的姬月她当然清楚，甚至当初为了给小号刷装备刹那千年的声望任务不知道做过多少遍。可是现在她人在游戏里，苏暖从未和那群如姬月一般被遗忘的NPC们有任何交集，如何谈得上记得与不记得。

　　“撒谎。”姬月收起伞，眼底是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沧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装成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呢？”

　　“我知道什么？”苏暖暖摆出一副懵比脸。

　　她知道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于未来走向她几乎全清楚。可是光她知道了有什么用，不知道哪来的不可抗力让她没法将这一切说出来，没法避免战乱的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会死的人死在面前，甚至有些原本不会死的，在她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下改变了原本活着的命运，被死亡拥入怀中。

　　很多时候她自己都在想，穿越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策划嫌弃死得人还不够多，需要她来加把火？

　　那些鲜活的生动的生命，不再是游戏里刻板的NPC，鲜活到她无法接受他们血淋淋地躺在焦土上，再也没有生息的样子。

　　可是，偏偏她最是无能为力。

　　姬月歪着头看着她，良久，忽然露出个笑来。

　　苏暖暖更加懵比，都不用自己费心维持脸上装出来的神色了。

　　“你的确不知道呢。”小姑娘依旧歪着头看她，“这世间但凡活着，总有些需要去做到的事情。并且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做到。与你一起被刻下印记的人大约是不忍心，另辟蹊径想将你从命运的漩涡里摘出来。可惜书写下命运的人到底凌驾于众生之上，他亲自写下的结局，没有人能有实力去更改。”

　　“套用你那边的一句台词，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姬月伸出手点了点苏暖暖的额头，“言尽于此，你快点走吧。”

　　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似乎封住了唇，苏暖暖无法张口询问心中的困惑。她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忽然开始崩塌，身下嶙峋的山石塌陷出一个漆黑的深渊，她随着落下的石块一起坠落。深渊边缘，小姑娘又撑起了那把绿色的芭蕉伞，头顶上灰蒙蒙的烟缈散开，露出坠满星星的暗蓝色苍穹。

　　又是一片熟悉的地方。

　　意识模糊之前，苏暖暖满脑子都是，姬月是如何知道《断头王后》里的台词的？

　　是，预示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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