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拢月燕归华

　　九月初三，后宫哗然，禁足的宁嫔中毒身亡，彻查之后，矛头直指昭妃，太医验尸后却发现，宁嫔已有身孕，算算时间，正是燕归落水之前怀上的。
　　本来，再过几日宁嫔的禁足令就结束了，没想到她没挺到踏出宫门的那一天就死了。
　　身为宁嫔兄长，禁军宁统领联合众臣上折子，要求皇上严惩昭妃，杀人者以命抵命，以正朝纲。
　　熙和宫内，昭妃一言不辩，挺直腰身跪在帝后面前，眼神冷冽，身边躺着受过刑招供的贴身侍女，流出的血浸湿了昭妃铺在地上的裙摆。
　　燕知年心里明白，他深爱的女子心性纯善，绝无可能害人性命，可眼前种种证据线索都指向熙和宫，面对前朝后宫的双重压力，身为帝王，他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狠心闭了闭眼，燕知年手指紧紧抠着椅子扶手，下令：“昭妃卫氏，毒害宫妃皇嗣，念其育有皇子，且其兄长昔年救驾有功，且免其死罪，庭杖一百，幽禁熙和宫，十年不得出！”
　　旁坐听审的皇后，衣袖下交握的双手指甲死死嵌进肉里，没想到如此杀人大罪，皇帝还顶着压力不肯处死她，不过，再浓的深情厚谊，在这之后也如同被砸碎的铜镜，再难复原了。
　　一百杖，打在柔弱女子身上，舍去了半条命。昭妃也是有骨气，硬挺着一声不吭，直到被打晕了过去，浑身是血的从长凳上跌落。
　　燕归见母惨状，捶打着紧跟太医而来的皇帝，痛哭质问：“不是母妃！不是母妃！父皇你连母妃都保护不了！不配做皇帝！你不配！”
　　儿子声泪齐下的质问，如同长鞭挞在魂魄之上，燕知年推开燕归，跌坐在椅子上，“够了！朕配不配，还轮不到你一个孩子来置喙！杨平！”高声唤来内侍总管。
　　“奴才在！”
　　“传朕旨意，四皇子言行无状，冒犯天威，即日起，送至无妄山苦修！无诏不得回京！”
　　无妄山啊，距京城千里之遥，而今母亲重伤昏迷，自己却要被驱逐出京，燕归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床上鲜血淋漓的母亲：
　　“我不要离开母妃！我不要！父皇！我恨你！我恨你！”
　　侍卫却架起胡乱踢腿，眼神怨恨的燕归迅速退出熙和宫，绑了他出宫远行。
　　医女已经给昭妃止血上药，燕知年站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的女子，心一揪一揪的疼，宁嫔被害，很明显是有人做局陷害昭妃，他把燕归送走，也是无奈之举，只希望远离后宫可以保护到他。
　　燕知年坐到床边，左手握住昭妃冰冷的手，右手拨开散落在昭妃脸上的碎发搁在耳边，喃喃自语：“薇薇，你放心，朕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安心养伤，望你不要恨我。”
　　杀伐果断的威严帝王却在此时落了泪，泪珠打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四溅而散。
　　熙和宫自此大门紧闭，禁止出入，直到燕归十六岁，被一道圣旨召回京都，十年之期已过，熙和宫宫门开启，在每年的除夕宴上，众人才能见一次这个往日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而就在众人以为昭妃永无翻身之日时，昭妃再次有孕，晋为贵妃，但此时，燕知年经过十年筹谋，行事雷厉风行，狠绝果断，满朝文武很少有人敢去违逆这位帝王。
　　十年前的旧事也无人再敢提及，当初的禁军统领也在几年前被撤职流放，因为仗着妹妹未死之前得宠，这位宁统领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再加上他联合其他大臣联名上谏处死昭妃，被皇帝厌恨，一干人等，都被查了个底朝天，结果这些人没一个手上干净的，前前后后都被罢官撤职。
　　罪名轻一点的，能全须全尾地回老家养老，重的，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偏偏都是自己作的！时间拉得长一点，今年处置两个，隔一年再处置两个，当初参与此事的八名朝臣，如今无人记得，谁也想不到这是皇上为了给昭妃出气才动的手。
　　这些事，魏雪凝都看在眼里，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期望帝王的爱，只谋划着让自己的儿子入主东宫，永远压顾秋薇儿子一头。

　　月上中天，皇后悠悠转醒，嗅着床头香炉飘来的安神香，扫了一眼屋子，被人收拾的妥帖整洁，不见半分狼藉。
　　心道，这是女官红菱替她善后，想必凤仪宫的人嘴巴也都被堵严实了，自己发疯的样子外人无从知晓。
　　靠坐了一会儿，皇后开口唤人，声音嘶哑，红菱闻声匆忙赶来，叫侍女点了几盏烛火，离得远远的，不会让皇后娘娘睁不开眼睛。
　　又吩咐人将小厨房温着的燕窝粥拿来，给娘娘垫垫肚子，补充体力。
　　“娘娘，您醒了，先喝口热茶润润喉吧。”
　　皇后点头，接过淡淡红枣香气的茶杯，优雅地小口酌着，喝了小半杯，开口问道：“熙和宫的赏赐都送过去了吗？”
　　红菱接手用过的茶杯，恭敬地回答：“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按照您往日的偏好，亲自挑了贺礼，着人送到熙和宫去了。”
　　指尖触碰到断裂的指甲，参差不平，狗啃一般，倒是可惜了，跳动的烛火映在端庄面容上，瞧着有几分诡异。
　　“顾秋薇，我本以为高枕无忧，打算放过你了，没想到，你却不知好歹，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皇后直愣愣地看向前方，盯着墙上因损毁而替换的画卷，上面画着一道瀑布，狠狠地冲击着水中岩石，仿佛要将拦路的石头冲得粉身碎骨。

　　年关将至，京城零零散散飘了几场雪，本是酒楼吃喝间笑谈的传言，不成想，《神女图》藏有前朝宝藏的地图此等言论在京中愈演愈烈，平乐长公主府一时间被架在烈火上烘烤。
　　平乐长公主本是惜画懂画之人，如今却因一幅《神女图》陷入窘境，当初是同胞兄长全她收集名画的爱好才赐下的画卷，如今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谣言四起，这源头查了好些时日也查不清，更遑论止住谣言了，此事没有严重到影响朝政，朝廷方面也不能因这事严查严打，倒是有小题大做的荒唐。
　　平乐进宫诉苦，永寿宫里，太后携一双儿女用膳，各色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可见太后是个爱吃的，绝不肯亏待自己的肚子。
　　这些日子平乐愁得食不下咽，年纪渐长，性格倒不似少女时候的活泼灵动，有了心事也只闷在心头，轻易不外露。
　　太后看得又心疼又好笑，只好板着脸骂自己儿子几句：“就你多事，非要把那劳什子《神女图》给你妹妹，看看现在外面闹成什么样子！霏霏都吃不下饭了！”身居高位多年，太后这威严的样子也能唬住不少人。
　　不论多大年纪，在母亲面前也是孩子，面对群臣威风八面的皇帝，是万万不敢跟自己母亲耍威风的，此刻苦着脸向太后求饶：“母后，这又怪到儿臣身上了，儿子把画给霏霏的时候，您也没拦着呀！还一个劲儿地催儿子快点把画送到霏霏府上去。”
　　太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朝着皇帝瞪眼，这就是长辈典型的反应了，死不认错！我错了也是对的！
　　当儿子的只好给母亲面子，清清嗓子，正色道：“妹妹呀，依哥哥的想法，你还是把那画送到宫里来，放到内库，上个十道八道锁，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你胡思乱想，母后还要找为兄的不是。”
　　“可是...”平乐拿着银筷两眼透出犹豫，显然是心中放不下珍藏多年的画卷。
　　身为母亲的太后娘娘却一锤定音：“没有什么可是的！东平疏再好，他也是个前朝的死鬼，你府里供着一个活生生的书画大家，日日惦记个死鬼作甚！也就是方荻惯着你！”
　　一通数落倒是把平乐长公主说得脸颊泛红，她这个驸马确实是惯着她，人长得俊，又能作一手好画，深得她心，夫妻两个和和美美，十多年了也没红过脸，方荻总是万事以她为重。
　　也罢，管那谣言是真是假，眼前人总归是真切存在，并爱护着她的，心事已除，冷了近半个月的脸终于露了笑意，平乐举着银筷动作优雅地用起午膳。
　　太后与皇帝对视一眼，心中都说：‘这女子嫁得好夫君，真是得君一人万事休’
　　一家三口乐呵呵地边吃边聊，丝毫不在意那食不言寝不语的死规矩，这冬日暖阳透过窗棂洒进店内，照得人心暖洋洋的。
　　三日后，京中高门世家，簪缨贵胄，皆应邀前往平乐长公主府，因长公主今日之后，将把《神女图》送返宫中，永锁内库，这是最后可以观赏东平疏先生离世巨作的机会，没有人愿意错过。
　　长公主府门前车马不断，华服锦衣之人络绎不绝，同府中小主人有交情的沈烟几人早早便来了，此刻正在方未央的院子里偷闲。
　　梳着利落发髻的秦莹莹，着一身宝蓝色银线海棠绣纹的窄袖衣衫，腰身收紧，一串玉制小葫芦缀着大红流苏挂在腰带上，富贵之余更显灵动。
　　只见她手肘杵在桌面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青葱手指忙着给北方运来的大松子脱壳，手里剥好一颗扔进嘴里，问着：“平乐姑姑真要把《神女图》锁进内库啊？”
　　穿着赤金相间俏丽衣裙的方未央，陷在一堆柔软引枕里，懒洋洋打着哈欠回说：“是啊！就为了今天这场宴会，天还没亮呢就把我揪起来跑腿儿，大晌午的，我这哈欠打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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