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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诚】
玉翠没再逃避地往后退，掐了掐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咱们进去聊会儿，好不好？”
她抬头直视他，避开了称呼，目光坚定而柔和。
贺元敛眸望她，并未立刻给出答复。
廊下的灯笼被风轻轻吹起，昏黄的烛火照在少年如玉的面庞上，时明时暗。
半晌，方见他启唇：“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贺元背对着她，轻轻淡淡两个字：“说罢。”
玉翠嗓子发涩，一咬牙凛然开口：“不知当初困陷青州时的许诺，小将军可还记得？”
贺元闻言缓缓回首，凤眸微眯：“什么意思？”
玉翠压下心头紧张，一口气不喘地替他将先前承诺道出：“小将军曾说过，无论我是否为奸细，都愿意保我一命。”
她强撑一丝孤勇，目光如同一束光，直直射向他。
“不知小将军此话……可还算数？”
贺元唇角微勾，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算数。”
算数就好。
玉翠心头的巨石落下一半。
她做了下深呼吸，道：“小将军，我有事想向您坦白。”
不等贺元开口，她便飞快说：“贺小将军，我晓得先前您怀疑我是奸细，可天地可鉴，那时我真的一点坏心思都没有。不过……”
她顿了下，嗓音微颤：“不过自打入京，进了敬国公府以来。我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贺元的神色。
面前人神色淡淡，不见惊，亦不见恼。
只转身踱至交椅前，慢悠悠坐下。
执壶倒茶，他缓缓一抬眼，淡声启唇：“坐下再说罢。”
坐？
玉翠怎么可能坐得住！
她此番兵行险招，必须慎之又慎，才能避免出差错。哪还有心情去闲坐？
可……
可对上少年那双平静却不容拒绝的黑眸，玉翠还是怂怂地选择了妥协，老老实实挨着椅沿坐下。
有求于人，自然得有个好态度。
这一点，玉翠还是晓得的。
她双手交叠在膝头，做足心理准备，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贺小将军，我不想再骗你，”
她侧首忐忑地看着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与急切。
“我可以将前因后果都如实告诉您，只要……只要您能给我一株鹤樗花。”
“鹤樗花？”
贺元凤眸一眯，很快就猜到其中缘故，他抿着唇，眸中闪过一丝森冷：“你中了‘枯颜’”
紧接着又问：“是何人给你下了此毒？”
他的声音幽沉，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好像瞬间低下去好几度。
玉翠头皮发麻，顶着压力道：“小将军，只要你答应给我朵鹤樗花，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元未置可否，阴沉着脸问：“有人使毒胁迫你做事？”
这猜的倒是八九不离十，玉翠差点都快点头了。
可她不愿陷入太被动的局面，必须得到确切应允，方肯吐露“真相”。
玉翠指节扣着桌沿，执着于一个肯定的回复。
她直接挑明了说：“小将军，听闻长公主清修的居安道观有数盆鹤樗花。我只需一朵即可，这个要求应该并不过分，只要您能答应。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
只消一朵鹤樗花，就能知晓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
玉翠估摸着，这桩买卖对贺元来说，应该稳赚不赔。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应下。
她正想着，忽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
咦咦咦！
她听到了什么？！
玉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木愣愣地看向身侧的少年。
贺元目光在她面上巡视了一圈，径直发问：“你何时中的毒？”
何时中毒？
玉翠一怔，睫毛颤了下。
她万万没想到，贺元最先问的，会是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以为他最想问的，会是幕后指使者是谁。
玉翠按下疑惑，据实回：“进府的前几天。”
“进府前……”贺元幽幽低语，旋即似是想通了什么，目光如炬投向她，“你头一次轮休那日彻夜未归，可是因为毒效发作？”
玉翠点点头：“是。”
“下次发作是何时？”
他关注的焦点似乎有点跑偏，玉翠意识到这一点，眉头轻轻皱了下。
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了——
“两日后。”
为了掌握主动权，玉翠抢在贺元再次提问前，自己坦白“事实”。
“小将军，我承认当初在青州时，我离开刺史府是有一点点私心，不愿牵扯进朝廷是非中。”
她大拇指及食指指腹捏在一起，心虚地比划出很小很小的一个距离。
随后长叹一口气，凄凄惨惨戚戚道：“不过很快就遭了现世报。”
玉翠避重就轻地将坠崖前后的经历说了遍。
又道：“入京月余后，我的伤口痊愈。没几日，小姐便将我作为暗桩安插进清风苑。”
“我初时不愿助纣为虐，可实在那毒太烈性，疼得人受不了。”
“为了活命，我只得暂时妥协。做了些违心之事。比如——”
玉翠一顿，目光对上他：“比如偷拿您的印章。”
她忐忑不安地观察他，观察着可能会有的细微表情变化……却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少年神色平静得如同在听话常闲话，狭长的凤眸敛着细光，倒映着她小之又小的身影。
他薄抿着唇，只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无形的压力最折磨人，玉翠硬着头皮补救：“不过小将军您放心，虽然小姐威胁我窃取印章，以换暂缓毒性的解药。可我不想害了小将军您。并没有真按她的命令去做。”
“拿到那枚青玉麒麟印章后，我立刻托人仿制了赝品，送到小姐那儿，蒙混过关了。”
“至于真印章——”她指了指靠窗的梨木蝠纹长柜，心虚地小小声说：“真印章被我……被我‘藏’在柜底下了。”
听到这儿，贺元才微微一挑眉，目光随她指去的方向淡淡一瞥，便又回到她的面上。
“藏？”
这个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
玉翠心里打鼓，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抿了抿唇，有点心虚地“嗯”了声。
“小将军，你等一下。”
玉翠起身走到木柜前，蹲下身，探脖子往底下看。
一片阴影中隐约有个东西，泛着淡淡的青晕。
她伸出手，往里面够。
摸啊摸，指尖终于触到一点温凉。
玉翠将东西牢牢握在掌心，她跪坐着刚要起身，只见一片锦蓝云纹的衣料出现在眼前。
她仰起头，愣愣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贺元低眸看她，伸出手，掌心朝上：“起来罢。”
他的声音低沉，显得很可靠。
玉翠愣了会儿，脑子一下子空白起来，思绪就像是静止的画面，瞬间定格。
他见她怔住，遂俯身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起身。
玉翠傻傻站起身，忘记了去拍裙摆上的灰尘，只顾着将掌心摊开，眼巴巴展示给他看。
“小将军，这……这是印章。”
贺元没说话，眼神落在她掌心那块刻麒麟的青玉上。
玉翠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少年鸦色的睫毛如扇子般倾垂，薄抿的唇辨不出神色。
越是这样，玉翠越忐忑。
她自供罪行，已是断了条后路，若是贺元这条路再走不通，那就完蛋了。
玉翠将印章递近了些，忙解释：“小将军，您看看，我绝对没撒谎，我拿去的是赝品。真正的印章我虽偷偷拿了，可……可只是去做用来仿制的模子。”
贺元接过麒麟印章，敛眸漫不经心地摩挲。
“你何时藏在这儿的？”
嗯？
玉翠错愕地眨眨眼，这可怎么圆？！
她脑子里像是高速旋转的机器，很快便下了决定，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别说谎为妙。
玉翠磕磕巴巴说：“是……是那晚。”
她稍稍粉饰了些许，将情况粗略说明了。
贺元态度未明，月光透窗而进，洒在他侧肩。他半边脸都隐在暗色中，显得有些琢磨不定。
玉翠暗自琢磨，莫非是贺元嫌弃她交代得不够彻底，不然，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让人没由得心悬。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小将军，窃取印章只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还有个任务我没做。”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
“这里头是毒药，小姐命我找机会放到您的饭菜和茶水里。可……”
她停顿了下，半睁半假道：“可我的良知不允许我这么做。小将军您对我这么好，咱们又算是老相识了，我绝不可能昧良心真害了您。”
贺元仍是不说话，漆黑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怪瘆人的慌。
内室很安静，烛火摇曳着微光，只剩窗外草丛间的蟋蟀叫个不停。
玉翠觉得自己额角的汗都快滴下来了。
难道他还是觉得不够？
玉翠深吸一口气，干脆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如数道出。
“小将军，指使我做事的那位小姐，就住在城南西院胡同的疏云别苑里头。姓什么我不晓得，只知道她名字里好像带了个‘兰’字。”
玉翠努力回想：“当时有位公子也经常来别院，那位公子年纪约莫二十上下，举止很贵气，看得出来一定是来自权贵人家。”
“对了，”她补充道，“今儿早上小姐有乔装打扮来咱们府上，对人说是我表妹，实际上等不及了，来催促我下毒的事。”
这事玉翠倒是没想要隐瞒，前面那么多信息都透露了，只要贺元想查，小姐来府上的事，根本瞒不住。
倒不如自己说出口，最大可能争取他的信任。
贺元听罢，将麒麟印章拢入袖中，启唇道：“原是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听人说，早上有你家表亲上门来寻。”
他似笑非笑：“我还道，你何时多了门亲戚。莫不是什么海中岛屿上的亲人，真来了岸上寻你。”
贺元这话一说，玉翠当下就想起之前撒过的谎，不由得脸皮一红。
不过，眼下老家在哪儿倒是其次，重点是，要让贺元看到她“投诚”的赤忱之心，以换取救命的鹤樗花。
玉翠仰头看他：“小将军，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可以……”她声音低了几许，复又给自己鼓气一般，语调稍扬，询问道：“可以给我一朵鹤樗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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