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今朝醉，今朝欢

　　君遥还是放了我们，船起锚那一刻，我回望着碧海中的绿岛，向偷来的快乐告别，不知下次再找到那个在海滩疯跑的吉普赛女郎，会是在何年何月。
　　“朝，其实我无所谓的，我可以配合你和君遥，那个人，也该让他尝尝苦头。”身旁的醉鬼同我一样恋恋的望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小岛，开口。
　　我拍拍他的手，微笑摇头。他们的爱情已经满是磨难，不该再被人利用，我感激醉鬼为我着想的体贴，但我的爱情不是只有这一个问题。今日之后我真的该从浪漫中清醒，正视一切，君遥的清冷，深沉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还不能沉醉到是非不分。
　　即使我不想承认，内心最深处还是介怀着他恐怖分子的身份，那个对待手下无情，对待敌人狠辣，修罗般的君遥我一直不敢正视。一个问题他总可以想到一百种解决方法，可惜他往往会选择处在道德边缘的那一个，只因它更有效率。他是这个国家最可怕的人，在我眼里看来的清冷深沉，在别人眼里却是冷酷与奸诈。杀人的方式永远是直指对方心口，比起海山那不够干脆利落的割喉，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至少从来不会溅得自己一脸一身的血……
　　茫茫沧海，残阳艳红似血，映在波涛阵阵的海面是一线一线挣扎着的凄凉，我不忍，调开了视线，没有了小岛，双眸再无可恋。随着船行渐快，海风又起，吹散了我心中的叹息。
　　“公子，就要靠岸了。”不知多久后，耳中听到有人在向君遥禀报。终是回到原来的轨迹了么？我转身，却不小心撞上了君遥的视线。
　　他站在船头，如此定定望了我多久？
　　那嵌在渔港灯火里的身影显得孤寂，哀伤。
　　对望中，他缓缓向我伸出了手……
　　记忆中这个内敛的男子未开口邀请我去他的身边，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后，从来只是淡笑着向我伸手，待我走近，揽入怀中。
　　今日，面对我主动牵过数次的手，我却迟疑。海风吹动他的衣袂，发丝，翻飞的衣袖中那只手始终坚定而耐心地举着。
　　耳际有了岸上吵杂的人声，他遽然似被惊醒，大踏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拉过我的手，低头寻找我的眼睛，我只抬了一下眼，便被腥风吹得泪眼模糊。
　　“又在想什么？我已经全答应了你，别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若不是我的手被攥得生疼，我无法察觉他的情绪。
　　用力摇头，“我只是有点伤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会再来。”他说得坚定。
　　“什么时候？”等我们俩一起喝下毒酒后么？我悲伤地想。
　　他迟疑了下，“会再来……你不要乱想，只需记得我们的约定，其他都交给我。”
　　约定？是我的表白还是他的求婚？聪明如他怎么没有发现我其实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呢……我特意在话中留下活口难道就是为了今日？
　　低下头没有应声，反手与他十指纠缠，耳边的风声里似乎有谁哼唱的哀伤的小调，小船上我努力保护着只属于两人的此刻。在这靠岸前的最后，仿佛将余生都化作了这几分钟的牵手……
　　上了岸我就要面对沈离，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掏出二十万，只有一途……
　　
　　“沈老板，若想让你心甘情愿地掏出二十万，我想只有一途……”
　　几日后，醉风苑里我与听闻沈醉被绑架而夜以继日赶来的沈离对坐谈判。
　　没有风尘仆仆，他一如既往地优雅，侧着身，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俊眉轻佻，“哦？”语气中是浓浓的不以为然。
　　随即他扫视了一下旁边玩弄茶杯的君遥，“陌公子原来还有其他办法，那真是多谢这几日对舍弟的款待了。”
　　我接过他向着君遥的敌意，朗声笑道：“不这样做，我和沈醉怕是永远见不到你了呢，年初你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拜别。”
　　“现在看来沈老板还是爱弟心切……”
　　一语便让他的优雅消失殆尽，他尴尬地看了一眼懒在远处榻上的醉鬼，坐正了身子，貌似无意地打断我的话：“咳！两位忧国忧民的心意，沈某深深感动，不过怕是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借于二位。”
　　“当然不是白借，作为交换，我会卖身于沈家。”我咬牙说道，这颗巨雷终于唤回了沈离的兴趣，他立刻收起了闲适，看了过来。
　　君遥从开始就没有抬起的视线也同时凌厉地射了过来，而可怜的醉鬼几乎从榻上摔下来。
　　“朝欢虽然不才，但愿意卖身于沈家三十年，一年还一万，剩余十万作为利息，沈老板是否愿意考虑？”
　　“不行！”君遥冷冷发难。
　　沈离则瞥了他一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味。
　　沈离的反应我看在眼里，不放过机会地继续：“现在由我管理的叙雅每月盈利五百两，加上我做的情报生意，一年一万的收入没有难度。沈家家大业大，想来发展空间更大，只要沈老板随便扔给我一处施展拳脚，朝欢绝对物超所值。”
　　沈离淡淡道：“沈某似乎不缺这样的人才……”
　　“我说得只是底限而已，若合作久了，你肯相信我，朝欢还可以提供些赚钱的点子，生意上的事我不敢说比你懂，但是新奇又有利可图的想法我是从来不缺的，沈老板可以参考我目前做的商业情报生意，没有记错的话，沈家也是我商刊的客户之一，沈策风也没有少从我这里买消息。”
　　沈离沉吟不语，修长的手指敲得越来越快。
　　君遥只是看着我，周身散发着寒气，还好没有当场爆发。我不敢看他，只是小心的盯着沈离，他，绝对不是如此就能搞定的人。
　　“三十年……我如何能保证你会对沈家尽心尽力？”终于他开出了条件。
　　“我可以签卖身契，约定还完三十万就解除契约，这样沈老板就不必担心朝欢不尽心尽力赚钱。”
　　“三十年太长，人心很难看透，尤其是朝欢这样聪明的女子。”他的眸子越发晶亮。
　　“沈老板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若朝欢肯成为沈家人，沈某就放心多了……”他俊目带电，嘴角含笑。
　　“啪！”君遥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摔得粉身碎骨。
　　我悲哀闭眼，果然卖身不是件容易的事，真恨自己是女儿身。“朝欢可以保证私生活不会影响生意，这成为沈家人根本是不必要。”
　　他淡淡地扫了眼地上，摇摇头：“怎么办，陌公子怕是不同意，这个生意看来是谈不成了。”
　　我紧紧压住君遥的小臂，示意他给我时间周旋。
　　“三哥，要么就借钱，要么一辈子都不要叫我一声九弟。”醉鬼坚定地飘到了我身边。
　　沈离闻言一震，我仿佛听到他精致的面具碎裂的声音。
　　他抬起眼，悲哀看着沈醉，缓声对我说：“朝欢若同意嫁给我九弟，并保证永远留在开封，我就出钱，不用卖身契，不用三十年，不用归还！”
　　在场人皆石化。
　　嫁给沈醉？为什么？他是终于疯狂了么？明知道沈醉不喜欢女人。
　　小心揣测着他一直没有移开的紧盯沈醉的视线，他这可是绝望地想留住沈醉，又不愿再面对爱情的尴尬，想生生地逼他走上正常男人的道路吗？
　　脑中白光一现，他想改变沈醉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不想改变自己，原来他也放不下，也一样煎熬，他，根本就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性向！如此说来，我就还有机会，更妙的是，醉鬼还有机会！
　　“一言为定。”我朗声道，一锤定音。
　　沈醉和君遥本是放在沈离身上的视线又同时摇向我，接连的天雷使得他们不动不语，我几乎觉得他们的样子有些可爱。
　　“不可能！”一个平板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君遥一把拉过我，甩下一句便带我飞身而出。
　　
　　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景物，我有些发晕，“君遥你放下，这只是权宜之策！”
　　他充耳不闻，一路向西，竟是打算带我离开醉风苑。
　　我用力扳开他的手，获得了自由，可惜没有收住疾去的势头，很不雅观地摔倒在地上，惊起了路旁树上鸟儿无数。
　　他这才停下，粗暴的将我捞在怀里，在我头上重复：“不可能！”隆隆的心跳也助威一般震荡着我的心。
　　“你知道醉鬼不喜欢女人，我又不是真嫁给他。”我在他怀里闷闷出声，手臂被他曲成一个难过的角度，动弹不得。
　　“是真是假，我都不会让你嫁给其他男人。”他的声音完全没有温度，我如坠冰窟。
　　“这是缓兵之计，我有办法在拿到钱后全身而退，相信我！”在他铜墙铁壁般的怀里轻轻挣扎，真担心惹恼他，手臂会就此断掉。
　　那坚实的墙壁在微微抖动：“卖身沈家三十年也不行，你答应过留在我身边，你答应嫁的人是我。”
　　“你的冷静去哪了？听我说，我有办法的，不会有婚礼，沈离也同样接受不了自己爱的人结婚。”
　　“我冷静不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跟我回去。”
　　一用力，嘎巴儿一声，我的骨头脆响，忍痛皱眉，不管怎么说是挣脱了他的怀抱，几乎有些恼怒。“你不要钱了？马上就能到手，你何必再费周章？”
　　他没有犹豫，立刻说：“不要，我不可能拿你去换钱。”
　　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控的他，没想到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他的坚持，看着仿佛孩子般不可理喻的他，心底某处变得软软的，柔声劝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相信我，我定会全身而退。”
　　“朝欢，如果我的人生还剩什么原则，那就是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保护你一辈子，我尊重了你的原则，你可否也尊重我一次？”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可我却听出了话中软软地意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准备万全，尽在掌握的他居然在求我留在他身边？这个清冷无情的男子何时变得如此在乎？欣喜的同时，有莫名的苦涩翻涌。
　　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梦中看到我们的悲剧结局，依然敢选择跟他携手，是因为我自问可以今日无悔无憾，明日相忘天涯。却没有料到他如此执着于永远，如此拿得起放不下，日后要我如何面对？
　　“我们先讨论眼前好吗？永远太长……”我尽量将后半句的意思隐藏。
　　“什么叫永远太长？”他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回避，脸色骤变，声音冷得如二月的风，刮得我几乎瑟瑟发抖。
　　“我不会嫁给沈醉，你拿钱回去，免得夜长梦多。”我生生代开不适宜说破的话题，转身向回走，生怕沈离改变主意。
　　刚才被扯痛的小臂又被他拉住，“永远太长？你心里根本没有想过我们的永远，你答应嫁给我跟答应嫁给沈醉一样儿戏，是不是？”
　　我的心思终是逃不过他，幸好此时的姿势不必面对他的眼睛，无奈翻了下眼，把视线放在路边热闹的花丛中，那一根根爬上篱笆的牵牛，藤藤蔓蔓，纠结不清。
　　早已不敢再相信永远。我以为我永远都是单纯的李桐，我以为李尉永远都是坦荡不羁的朋友，我以为明日永远是阳光般的单纯少年。可事实是我的噩梦在一个个应验，我眼看自己成了身不由己的烟树，眼看李尉牺牲自己娶了郡主，也许有一天我会眼看自己杀了明日，最终，眼看君遥化身梦中的王爷和我一起喝下赴死……
　　永远，我若是相信永远，那么在开始懂得命运阴谋时，早就不再同他们纠缠。我今日还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浮生半日，我只能活在当下。
　　“我当然希望永远跟你在一起，但也许有天，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我斟字酌句，也许有天我变回海山，也许有天我杀了明日，也许有天我不敢再继续实践噩梦，终于放手……
　　闭上眼，不忍再看眼前那纠缠道：“到时，你答应我，一定不要勉强自己。”
　　这样说他会恨我吧，是我硬接近他，撩拨他的心，他愚忠的脑袋会理解洒脱的现代爱情观么？叹了口气，还好他还有他的天下。
　　“不可能，你心里又在盘算什么？”他听来平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因为离得过近，敏感的肩背又是一阵酥痒，连心也跟着微颤起来。
　　“不要再说不可能，我的出现就是最大的不可能，我不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你眼前么，没认识我之前你相信前世今生？相信灵魂可以穿越千年？你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但是有些事是人无法办到的，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记得吗？”
　　“你说得对，我确实还有不能掌握的，那就是你。”
　　“不要试图掌握我，你不必掌握我也会在你身边。”
　　“现在你就是要离开，在岛上你心里做了什么决定？终于认清了我的可怕，决定放弃？”
　　原来他也如此敏感，如此没有安全感。想到自己可能的逃避，心又是一痛。
　　“我没有，唯一的决定就是帮你借钱，既然李尉牺牲了自己换来了这场胜仗，我也可以牺牲自己给你们换来这笔赔款，你不要再固执了。”
　　许久他都没有做声，我向前走，他死死不放。
　　“你心里在乎的是他么？”
　　我猛地回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求你了，别乱想了！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沈离给钱你就拿着，这跟我在乎谁没有关系，我在乎我身边的所有人！其实你同样也不懂我，你不知道我为了跟你一起背负了多少！”
　　直到吼完才注意到他的眼神，那深深的挫败让我一惊，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我何时将这个清冷的天仙变得如此凄凉。
　　他侧过脸，藏起了泄露心事的双眸，声音依然平淡。
　　“……如你所愿，我会拿钱。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不会让你说的事发生，为了这个目标，我要去做一件事。”
　　“你一定等我回来，你若是嫁给他……”没有说完，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

　　他要做的事？突然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快步追上他，从后面撞上了他的身体，一把抱住他修长结实的腰。我不能让他带着这样的心痛离开，可却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耳朵贴在他后背，努力听着他的心跳，嗅着他的味道。
　　放在身前的双臂被他环住，随即他冰冷的手覆上我的，他没有要我的承诺，只是重复：“一定等我。”
　　我在心里无声地说：君遥，我愿意跟你一起期待永远，我愿意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不止今生，我甚至愿意来生再穿越一次，生生世世与你携手……
　　睫毛上抖动的泪滴轻轻一跳，滑下颊面，留下一串冰凉，最终隐入他的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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