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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诞儿
痛,一种沉沉的下坠般的疼痛,折磨着贞儿从沉睡中警醒。贞儿心里开始发慌,她轻轻地坐起,冷静地算了一下,想想已到时日了,这肚子里的小家伙已亟不可待地想早点出来见他的父皇和母妃了。贞儿想到此温温的一笑,心里平静了许多。那肚里的小家伙,好像是不喜欢让母妃猜到他的心思,猛烈的动了一下,想挣脱约束,伸展自己。
一股钻心的阵痛突然加剧。贞儿强行想从床榻上起身,可是仅轻轻地叫了一声:“寒絮”,便又颓然萎于床上。正在帐外值夜的寒絮,听到贞儿的微弱的呼唤和痛吟,急急从地上的床榻上跳起,撩起了纱帐。
贞儿痛苦地辗转着,挣扎着。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冷汗浸湿的秀发冷冷地披在惨淡如纸的脸上。几乎可以看到青筋的手紧紧抓住粉红的丝被,白红相间分外地刺眼。
寒絮顿时紧张起来,她上前紧紧抓握住贞儿冰冷的手,只听到贞儿吃力的说:“快,快叫太医……”
寂静的昭和宫顿时一片忙乱。皇宫内院也随之一片忙乱。各处的灯笼齐齐向昭和宫汇聚。
皇宫的太医急急来了。
宫中的稳婆,乳母,保姆也来了。
皇帝和皇后也匆匆的赶来了。
其他妃嫔也陆陆续续地走来了。
安禧殿里的月子房,澈亮的灯光照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们,众人都焦急地伸长耳朵,听着月子房里的声响。然而,疼痛中半昏半醒的贞儿,眼前却如蒙上了一层云雾,飘渺而虚幻。
强烈的收缩,如同被刀锋绞着般得疼痛,似洪水波澜一波快似一波的狂涌而来,四肢百骇皆是爆裂的憋胀。一声声禁不住的痛吟缓缓地通过气息引导而出,而心脏中那股可怕的熟悉的痛,也在慢慢地潜潜地酝酿间。
见深站在庭院的正中,焦急的望着冷冷的弯月,漫天的星辰。听着安禧殿里不时传来的压抑的痛吟,心如刀绞般地痛。
贞儿,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可我这个做夫君的,却帮不了一点忙。
贞儿,到此为止,深儿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个罪了!
看着望着星空一直愣愣发呆的见深,伴在身边的王皇后心中一滞,她轻轻走向前去,握住见深冰冷的手,慢慢的说:“皇上,不必太过担心,贞儿姐心地善良,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况且还有这么多的太医和经验老道的稳婆,贞儿姐一定会顺利产下麟儿的。”
见深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皇后,银辉照在她温润平和的双眸,让人感到一丝平和与宁静。见深手不由地加劲儿握了握皇后的小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又走向产房紧闭的双门。墨绿的门扉上淡粉的珠帘轻轻地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但仍掩不住紧闭的门中传出的一阵紧似一阵地焦急地呼唤和痛苦的呻吟。
“贵妃娘娘,您用力,再加一把劲”
“娘娘,你千万不要放弃啊,用力呀!”
“娘娘,你……”
贞儿置身于那不断席卷而来的阵痛之中,全身的寸寸血肉好似在被一块块的剥离,浑身早已虚脱。心中的那种可怕的熟悉的痛已经蠕动,气息开始不断地顿滞,呼吸慢慢的加速。心慌和无力绞着裂骨似的疼痛阵阵紧逼,全身早已虚脱无力。她的手焦急地在空中抓着,手中空空,却什么也抓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放弃,让无法忍受的疼痛早点结束的念头从心中升起,身体不由地软了下来,一阵眩晕疾疾地扫过。
不知名的苦药又被灌了下去,隐隐绰绰觉得有无数人在昏暗的宫中不断晃动。
“娘娘,加劲,都看到皇子的头了!”
寒絮在看到贞儿慢慢地软下来身体,心中一急,大拇指尖尖的指甲深深地掐住贞儿的虎口穴。贞儿的心一震,耳边似乎听到深儿来自遥远而又焦急呼唤:
“贞儿,贞儿,加劲,为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你要加劲呀!”
昏噩中的贞儿如置于冰水之中,顿时清醒了许多。孩子,是的,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深儿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为了深儿为自己所承受的和不能承受的,只要还有一口气绝不可放弃。贞儿在几近昏迷的意识中,紧紧抓住这一份清醒,为了我们的孩子,加劲!再加劲!
“养水破了”“养水破了”“快了!”稳婆喜悦的声音传来。
“娘娘,使劲儿,使劲,快了!快了!”
贞儿一手紧紧攥住伸过来一双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揪住自己头下的软枕,上牙齿不禁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股咸咸的带着血腥之气涌向丹田。贞儿猛吸一口气,憋足了最后一点气力全部置于身体之上。
“啊!……”贞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声惨叫过后,是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突然传来的是,婴儿细微的啼哭声:
“哇……”
听到的人都为这一声细小的哭声欢叫着,殿外之人也如卸下一副重担,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传来了稳婆的欢快的声音:
“皇子,贵妃娘娘生了一皇子。”
拼尽了全力的贞儿,微微闭着双眸,长舒一口气,心跳也平稳了许多,虽然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但在眉梢眼角却漾着浓浓的喜悦。
明黄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冲到贞儿的床榻前,瞬间,便把贞儿拥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贞儿,你还好吗?没事儿吧!”
贞儿喘着气勉力地微微地点了点头,弥漫在脸上的喜悦告诉见深,刚才说所受的苦楚都已化为一道清风飘然而去,留给他们是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欢快和喜悦。
稍息片刻,贞儿睁开眼睛四处环视着。见深情不自禁,亲吻了一下贞儿光洁的额头:“贞儿,给深儿生了一个皇子,深儿要谢谢你了。快,把皇儿抱来,让皇贵妃瞧一瞧。”
皇贵妃?在人呆楞间,见深转头,向在一旁的梁芳道:
“传朕旨意,昭和宫万氏贞儿,晋为一品皇贵妃,与皇子满月之日同册喜礼,其父万贵,擢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其弟万喜,晋都指挥使。万通指挥同知,万达指挥佥事。予以世袭。
另,遣派礼部官员至各地名山大川,各重要城镇祈祷祈福,保佑朕的皇长子健康成长,并能继承朕的帝国大业。”
圣旨一到,礼部派官员到全国各地祈祷求福。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场面隆重而热烈。
贞儿一听,已深深地懂得见深的良苦用心。皇贵妃本是历朝所没有的,只是到本朝的宣德年间,宣德皇帝因宠爱孙贵妃,而赐予皇贵妃的封号,受宝册,宝印,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尊位。
贞儿稍稍闭了一会儿眼睛,盈盈地抬头望着满面春风的见深,婉辞道:
“臣妾入宫多年,皇上对臣妾恩爱有加,臣妾也已是感激不尽。臣妾现已为贵妃,名位极其荣耀,何敢再加封?臣妾之父弟,已受重赏,现在又封节使,一年之内两次加封,实在让臣妾不安。望皇上不要因臣妾之故而封赏家父与小弟了,否则,至使外廷群僚议论皇上,宠信外戚,愈增臣妾的忧虑,望皇上恩准。”
见深听后微微一笑,把嘴凑到贞儿的耳边,抚着贞儿鬓边的散发,悄悄地说:“贞儿,你受了那么大的罪,给深儿生了一个皇子,不要说皇贵妃,就是你跟深儿要着整个大明江山,深儿也是舍得的。”
贞儿的心顷刻之间,醉了,碎了,……
孩子抱来了,是那样的娇小,小小的身子,纤细的手指,通体红润。尽管此时此刻,他还在闭着眼睛睡觉,然而,但那红润粉嫩的小脸,就已让人爱不释手,更何况他又是见深的长子。
见深轻轻地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那生疏笨拙的姿势,以及满脸的红云,一看就是高兴和羞涩交织的初为人父的父亲。贞儿靠在引枕上,也亟不可待的从见深的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感觉,揪着贞儿的心,嘴角不自觉地含上了一丝宠溺的温情。小心而又失措地亲吻着那毛茸茸的小脸,种种错杂的心绪,萦怀于心头。
宽而圆的脸庞,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小嘴,一抿,—抿,一双小小的酒窝时隐时现,与十几年前的深儿一模一样。当年的深儿就是带着这样让人倍感怜惜的小脸,扑入了她和伍儿的怀抱,从而开始了这几十年的恩怨情仇。时光转瞬既逝,深儿的孩子也降生了,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如果,伍儿还在多好,她一定还会像当年一样,把他搂入怀中。
一滴泪,从贞儿似秋水的眼眸中落下,滴在小皇子红红的小脸上,晶莹闪亮。
见深一见,马上给乳母使了一个眼色,乳母忙上前道:“娘娘,小皇子要哺乳了,娘娘身子还弱,让小皇子也下去休息吧!”
贞儿在小皇子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递给了乳母,带到隔壁的婴儿室。
见深慢慢地走到贞儿的床边,抬手为她整理着被子,又让贞儿躺好后,坐在了贞儿的床头,伸手抬起了贞儿的下颚,让她的眼睛对上自己丝缕不绝情意缠绵的双眸:
“不要哭,我知道你在想伍儿,想在沂王府的日子。如果伍儿在天堂有知,也替你为深儿诞下的皇子而高兴的她也会保佑咱们的孩儿的。”
说完,温润的双唇,轻轻按在贞儿泪水盈盈的双眸上,慢慢地让贞儿躺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说:“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好好休息吧!”
周围的人早已默默退下,热闹的气息,顿时寂静。
这紫禁城另一个似乎同样寂静却又不安的地方,则是仁寿宫。
周太后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龙雕花靠背椅的把手,默默听着太医的禀告。
给贞儿接生的院首董太医,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弓着腰,慢慢禀道:
“……贵妃娘娘和小皇子,双双平安。皇上也已诏告天下,普天同庆,只是,……”
周太后微微蹙了一下秀眉,一双凌厉的眼神扫过大殿,宫人们纷纷退出殿堂,朱红色镂花镶金的殿门徐徐关上。
周太后向下看了一眼,缓缓的说道:“院首有话请讲吧!”
董太医微微躬了一下身:“为臣看到出生的皇子,虽然脸色红润,但略显潮红,嘴唇和眼眶手足的指甲都微微显出一丝青色。为臣偷偷给小皇子把了一下脉。”说到这儿,太医偷觑了太后一眼,接着说:
“为臣感到小皇子的心脉很沉,强弱不均,有断续之象。为臣以为,小皇子可能有先天心疾之兆。”
周太后越听,脸上的表情越复杂,惋惜,心痛,沉郁,又有夹杂着欣喜。沉寂空旷的大殿飘散着莫名的情绪,又是一片沉寂……
“啪,啪,啪,”一串串的烟花飞上紫禁宫的上空,这是皇宫庆生的礼花。五彩缤纷,耀眼的晶亮的火珠,但在灼灼的阳光下,显得那样的苍白,灰冷。转瞬之间,零落成一道道五色的青烟,消弭与蓝天之下。
周太后缓缓走下凤椅,来到窗前,看着浓荫绿影中深深庭院,碧绿的芭蕉树下,一只正在给自己孩子整理羽毛的母鹤,它用自已的长喙轻轻地一根—根给孩子理着羽毛,是那样的细心,那样的专注。小鹤微闭着双眼,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享受着母亲的抚爱。
周太后保养丰润白皙的脸,在光影下变幻不定。
片刻,她微微长叹一声:“这先天之疾可否能治愈?”
董太医惶恐地说:“先天心疾,仍为顽症,医得好,也是身体孱弱,医不好,则随时可能就会……”
“皇上可否知晓?”
董太医忙低头道:“病理尚未查实,为臣未敢向皇上禀告。”
周太后点点:“你是哀家最得力的太医,此事,不可早早惊动皇上和贵妃,你亲自着皇子病况酿一方案,再与哀家相商吧。不可大惊小怪!”
董太医忙躬身点头道:“为臣知事情的轻重,太后相信为臣,为臣定要尽力而为。”
周太后轻哼了一声,看着太医慢慢退去,仰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着长气地呼出,像卸掉了一个久擎的重担,感到从未有的轻松。天如此之蓝,人们如此之欢乐,也该看看贵妃和未见的皇孙了。
第一天,全城官民庆贺,宪宗见深斋戒沐浴,以大礼南祭于列祖列宗。由钦天监的占卜师郑重地卜卦,重新选择与皇子相溶的宫人与奶娘伺服皇子
第二天,皇家大摆宴宴,举朝庆贺。
第三天,是皇贵妃生皇子的“贺三”的家宴。皇子出生三天,要给婴儿断脐头和洗澡,乞求皇子身体健康,长大成人。
两宫太后,各宫妃嫔的贺礼,以及各个宗亲大臣的贺礼,珠玉满堂,华光异彩。
昭和宫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两宫太后和众妃子,命妇,言笑宴宴,祝贺之声一遍又一遍地把喜庆之气传播。
皇子的婴儿室设在安禧殿西暖阁内,帐帷重重,里面不时传来,寒絮和玉蔓的笑声,以及“哗哗”的水响声。玉蔓手持银勺,轻轻地舀起一勺太医院配置的桃根汤,从上到下给皇子冲洗着,寒絮轻揉着皇子的小脚丫,说道:“咱们的皇子,还没有一个小名儿,不知该取什么名字为好?”正说着感觉到搓揉小脚丫的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寒絮抬起皇子的小脚丫一看,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个米粒儿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红珠。寒絮指红珠让贞儿看说道:“我们的皇子是大富大贵之人,脚踩红珠,江山永固。”玉蔓和贞儿爭相看着,玉蔓笑道:“刚才还说小皇子没有名字现下不是有个现成的,不妨叫珠儿吧!”贞儿想了一下道:“记得有一句诗“酿就玄珠通体红”就叫璇儿吧!”小皇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玉蔓笑道:“璇儿,知道他已经有名字了。”贞儿小心翼翼的把皇儿抱在怀中,看着他粉红嫩白的小脸,心疼地说道:“璇儿不哭,我们璇儿正名要父皇来起,母妃只给璇儿起个小名好吗?”
夕阳西沉,华灯初上,宪宗皇帝见深满面春风地把皇太后,送出昭和宫的仪门。皇太后轻轻扶着见深的手说:“皇上,母后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皇上如果可以,可否送母后回仁寿宫。”见深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太后的肩辇已抬了过来,见深亲自扶母后上辇,随后带着几个宫人步行相伴,踏着灰朦的夜色来到了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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