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之白银

　　遥夜焚香沐浴后换了一身艳丽的翠衫红裙，戴着一副崭新的娟白手套出来，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她梳成高髻，身前围上抹茶色围裙。桌案上一溜精致夺目的银质厨具，她朝白银柔婉一笑，随后便开始挥刀切肉，调味腌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惯熟条理，有运斤成风之势。
　　流畅娴熟的高超厨艺引得白银连连惊叹。

　　二楼的一间雅座内，坐着两名衣冠整洁腰背挺直的年轻人。室内清新茶香萦绕，山水壁画悬挂于墙，一派安宁祥和之气。清俊青年抿了抿清茶，满齿留香，他轻舒一口气，尝试开口，“白公子，你和白姑娘二人若无事，不如在瑜州城多待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们一番。”

　　少年眼皮未抬，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势正襟危坐着。

　　“咳——小夜的厨艺高绝，这十八珍一共三十八道菜，却只用十八种食材珍品烹制，每道菜都由她精心烹调，不仅鲜美爽口还有滋补养身之效。白公子定要好好品尝品尝。”

　　如冰赛雪的秀丽脸上一丝表情也无，那个少年仿佛雪山上的冰石一般，看似透彻干净却又无情冷心，沉静如海。
　　要不是他的胸前微微起伏着，可以看出是在呼吸，耿青真要以为他是一座冰制的漂亮雪人。

　　尴尬间，他只得假借喝水掩饰窘迫，视线落在桌上一处与那少年相对无言。

　　玉阳楼的大厨房内一名貌美女子正挥勺掌厨，仪态依旧保持着雍容文雅。一丈开外另一名妙龄少女眼巴巴地瞧着那厨娘拍掌不断叫好。
　　白银看了会终究有些闲不住了，手心发痒，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遥夜婉言谢绝。于是她只得捡了根青菜在一旁无聊地掰着玩，不时和那雕花熬汤的女子聊上几句，又过了半会她盯着那眼花缭乱的刀工一时也没了兴致，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厨房。

　　今日玉阳楼被那秦公子这么一闹，也做不了生意，只得停业整顿，暂停今日的营业。耿东家温和大方，平日里对酒楼的伙计们都很是宽容，该工作时严格要求，休息时许他们尽情休息。因此，伙计们感恩于他，日常干活也愈加卖力几分。几名小二闲着无事便在堂内一角围成一桌嗑瓜子。

　　“……少东家和遥夜姑娘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只可惜惹上了那秦痴儿。啧啧——今儿这事我看还没完呢。”

　　“有上官城主在，谅他也不敢拿我们东家怎么办！”

　　“这事玄呐。你们别看那秦小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较起真来可是个小疯子嘞！”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更是挑大戏。

　　白银搬了个椅子兴奋地凑了上去，好呀~今天送算逮到个八卦的机会了。人类的八卦可比狐狼族那些小崽们有趣多了！“别理我。你们接着说！”她仰着笑脸，摆了摆手。

　　介于先前此女先前见死不救以及随后的逃跑行为，众小二对她没啥好感，瞟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会。
　　四人中最为年长的那名三十出头的小二哥清清嗓子，扫了几人一眼，道：“若不是少东家和遥夜姑娘两情相悦，其实那秦小公子待我们遥夜姑娘还真挺不错。就凭那一天雨夜寻花就足以见得他对姑娘可真是深情痴心呐。”

　　“雨夜寻花？”白银好奇地问。

　　那小二白了她一眼，在一众疑惑的眼神中顾自道：“去年夏日，有一日少东家出门办事，我陪着遥夜姑娘去集市采办食材，刚巧碰着秦家小公子，那秦仲离一见着遥夜姑娘眼都挪不开了，痴痴地跟上我俩。我自然得护着姑娘了，就带她从另外一条小道赶回酒楼，可那秦痴儿竟然紧跟不放，途径一片荷花塘，遥夜姑娘却忽而停下驻足看了半响荷花，神色似有几分恍惚怀念。好在那秦仲离也不靠近，只远远站在一旁看着我二人。我便随意询问她了一句，‘姑娘对荷花可真是钟情？’遥夜姑娘却朝我笑了，那笑容啧啧——可真是赛似仙女。她当时说了句什么来着，对！‘百花娇艳，我却不甚喜爱，独独对这荷花情有独钟，恰似前世留下的情愫。’”

　　白银听的津津有味，跟听小说似的，配合地直点头。众人也急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和姑娘回到酒楼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料第二日城里就在传秦府的二公子昨日坠入荷花塘受了风寒，病重在床，秦家聘请全城的名医前去府内为秦仲离诊治嘛。”

　　白银左手边的黄脸小二忽而惊呼出声，“哎呀！我记起来了！去年仲夏似有这么一日酒楼外不知谁摆满了一地的荷叶荷花，我还清理了好半天呢！”
　　“难道……”几人面面相觑。

　　年长的那位一拍桌子，感慨地落下最后一句话，“可不就是嘛！那秦公子听得我俩对话，之后傍晚竟然跳入荷花塘中去为遥夜姑娘摘荷花了！”

　　“真是疯魔了……”面相最憨厚老实的小二愣愣地开口。

　　“想不到那变态公子竟这么痴情。看来就算遥夜选他也不会太糟啊……”白银也感慨地直叹气。

　　此言一出，立即激起民愤。
　　“胡说！秦仲离哪有我们东家待姑娘好！”

　　白银表情一变，立即调转势头，点头附和“对对。耿老板相貌堂堂和遥夜才是天生一对！”

　　小二们脸色稍缓，白银无辜地眨眨眼，心念一动，忽而想起一事，旁敲侧击试探地开口道：“那秦仲离相貌也还算过得去（其实那神经公子长的挺帅的），家世也不错（何止不错啊），除了钟情遥夜姑娘，可有娶妻生子？”白银心口不一，脸上挂笑，心里一边吐糟着。

　　鉴于这少女知错能改，态度谦恭脾气也还不错，四人终于放下偏见。仍是年长的那位开口，“这秦小公子虽已二十有三至今确实不曾娶妻，虽算不上不近女色，但平日也算洁身自好，只是三年前遥夜姑娘来到我们瑜州城，那秦小公子见了她第一面可就此魔障了，愣是何种美女都入不得他的眼，反而三天两头就奔到咱玉阳楼来。”

　　“哦——恩恩。”白银本意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她点头算作回应，赶忙问入下一个问题，“秦家除了秦仲离之外可还有其他公子？不然就这么个儿子也真是糟心的……”

　　那中年小二嗑了两枚瓜子，耐心地告诉白银，“好在他还有个能干的大哥！这秦大公子无论容貌还是气度才能可都是秦痴儿拍马都比不上的。秦老爷还有这么一个出息儿子，也算有点安慰了吧。”

　　白银心一紧，凑上脑袋，激动地倒出一溜问题，“那秦家大公子长相可有秦仲离貌美，是否喜爱身着红衣？可是能文能武还会使双剑？身材纤美高挑？”
　　四个大男人被她问的一愣，这什么问题，男人是应该用貌美来形容吗？怎么这么诡异……
　　最机灵的那个年轻小二，眼珠一转，随口道了句，“白姑娘，你问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白银一噎，有些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没见识的土包子，美少年没见过了吧。难道你们只认为肌肉男才是最潇洒的？她一仰头，骄傲地指着楼上一间雅间道“当然是男人！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说貌美么？看见我们家白菱了吧，他就很美。”

　　四人默，似乎还真那么回事。原来男人也可以用美来形容，长见识了。

　　“那秦家大公子到底怎样？”白银追问。
　　“秦大公子英武不凡，身形英挺强健，他虽文武双全，却是使刀的，这些可和你描述的一点也不像。”其中一名小二摆手忙解释。
　　白银放心了，松了口气，眯眼而笑。

　　“这个——白菱公子和你，你俩都姓白。白姑娘……你们是什么关系呀？兄妹？”那伶俐模样的小二哥眼睛一亮，八卦的火苗蹭蹭冒起。

　　哪有哥哥亲妹妹嘴的？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哎哟！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啊！

　　白银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看着众人，天真地笑道：“哦，不是。我俩同一个村的，我们那的人都姓白。”
　　“村？”
　　白银笑，“恩，白家村。”

　　四人对视无言，看那少年和少女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小村里出来的。

　　“我们村里的人赚钱可厉害了。”仿佛看透了几人的心思，少女纯真严肃地解释道。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老天爷也认为我们白家村的人太过聪明灵慧，便收走了福祉，因此村里的人多少都有些缺陷……”白皙的小脸上闪过一抹哀愁。

　　“缺陷？”黄脸小二反问，引来另外三人的冷眼，没见着人家小姑娘伤心着么？

　　“是啊。有不能直立行走的，不能开口说话的，还有性格残缺的……村里这样的族人还有很多很多，每日看到他们只能用四肢地上爬着，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我我……”白银捂脸，说不下去了。

　　“小银姑娘……不要伤心。天无绝人之路……”几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心生恻隐，眼眶发涩，连带对白银的称呼也瞬间改了。

　　“我算是幸运的了……只是个头比较矮小而已。”尼玛，说到这个就来气，一母同胎，凭什么浅降和沉枫都长腿长脚，就自己短胳膊短腿的基因变异！？她声音发颤地接着道“不过菱却不那么好运了。他耳朵不大好使，听不大清别人说什么，所以他要是不理人的话，你们别怪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四个男人。

　　“一定不怪一定不怪！白公子相貌俊俏，人又极好。小银姑娘也不要介怀了。”黄脸小二趁机安慰，意图弥补先前的失语。

　　不料另外三人又一阵猛瞪。

　　“原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三人连声道。

　　白银展颜一笑，“恩。”懂了吧！所以他俩那不是……不是亲嘴！只是说话靠太近了，你们看岔了。白银开始误导群众顺道自我催眠。
　　众人见她眉间萦绕的忧愁消散，总算放心，引开话题。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话说这老天爷有时候还真是怎么说呢……天妒红颜。恩就是这个词儿！”
　　“就似遥夜姑娘这样好的姑娘也……”那黄脸小二也接口道，说到这忽而噤声。
　　另外三人纷纷怒目而视。

　　白银的好奇心被勾起，一脸兴致地凑近脑袋，“此话怎讲？”

　　见这少女好不容易摆脱阴影，遥夜姑娘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四人便眼神交流传递了一番讯息，仍是为首的那名年长小二讲述。他喝了口茶水，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这才压低嗓音道：“遥夜姑娘虽然人美，心好，手又巧，可也有一处缺陷……就是她那双手。三年来她从未当众脱下过手套，即便是东家也没见过她的手呢。有一次她被热汤泼到手上，她也不肯将手套脱下，只说回房抹些药膏就好。少东家哪里肯依她，急地抛开礼数上前就欲查看。可谁料遥夜姑娘竟脸色大变，推开少东家哭的肝肠寸断，只说若是他见着她的手，她就立刻离开酒楼，永不回瑜州城。”

　　白银小心地斟酌了下措辞，开口。“莫非遥夜姑娘的双手……与常人不一样？”

　　“遥夜姑娘虽未说明过，不过我猜……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自那以后这玉阳楼可没人再敢提关于遥夜姑娘这双手的事儿了。”

　　“嚼什么舌根！少东家平素对你们太仁慈，这骨头就都养懒了！？”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
　　四名小二登时噤若寒蝉，低头陪笑着脚底抹油四散开来。

　　白银对着掌柜那张脸黑如炭的棺材脸干笑两声，“嘿……我上楼去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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