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

　　1937年12月河南南乐县城一所旅店

　　一辆军用小车疾驶而来，猛地停在旅店门口，掌柜一见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只见前座车门一开，下来一个军官，他打开后车门，一对青年男女走了出来。男的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虽然风尘仆仆，仍难掩俊朗；而女子一件水蓝色的呢子大衣，长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清清秀秀。女子看起来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脸色苍白，男子轻轻扶着女子肩膀，军官一见立即说：“吴少爷，您和小姐先请进去，行李我拿进来便好。”

　　吴韬石见这军官十分殷勤，也就不再推辞，只道一声“多谢！”，便扶着许宁宁进到旅店里面，掌柜早就陪着笑脸候了半天，连忙将吴韬石和许宁宁引到预备好的客房里，吴韬石本想给他些打赏，掌柜却连连鞠躬，摇着手说：“多谢少爷，不敢不敢！多谢多谢！”一边已经退了出去。吴韬石见掌柜出去了，先让许宁宁在桌边坐下，轻抚她后背问道：“还好吗？连日火车汽车，果然累着你了。” 许宁宁一边环顾客房四周，一边轻轻说：“不妨事的！倒是你，一路提着行李不说，还要顾着我，韬石，你累吗？”韬石微笑着摇头，“我自然没事！真是没想到如今世道已乱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叫人寸步难行了…… 好在虽然波折重重，终于还是顺利到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传来叩门声，吴韬石将门打开，刚才那个军官手里提着两个小箱子走了进来。他将箱子搁在地上，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扬声招呼道：“掌柜的，怎么还没送热水上来？”掌柜的此刻其实已经提着热水壶到了门口，听到军官一嚷，手都哆嗦了一下，险些洒了些热水出来，“来了，来了！军爷，小的手脚慢了些，叫客人久等了！”掌柜连忙将茶壶，脸盆，热水瓶里都注满了热水，这才低着头赶紧退了出去。军官见他出去，这才鞠了一躬，“吴少爷，房间可还能住？”

　　吴韬石本来最不讲究排场，但想着许宁宁一路舟车劳顿，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在房间里匆匆看了一下，这客房是个里外的套间，里间有床，外间也有，被褥毛巾一应俱全，虽然不甚豪华，但是整洁干净，床上桌上用的一应用品，看起来竟然都是新的，于是韬石赶忙回了一礼，“一切都很舒适满意。请转告冯大帅，世侄十分感谢此次他一路照应，劳他费心了！”

　　军官见韬石一切满意无碍，脸上也是现出一丝微笑，“吴少爷切勿多礼，我们属下的，不过是奉大帅的命令，尽力行事罢了。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大帅或可亲来此地，到时候您自然可以和他亲自道谢。这里是小县城，环境有限，今晚就只能请两位在此将就一晚，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便知会那掌柜，他自然知道如何做。只是这县城到了晚上，治安未必多好，两位若是无事，最好莫要出门，否则万一…… 属下的和大帅不好交代啊！…… 好了，在下不再打扰两位休息，就此告退了。明日一早，自然会有车来接两位前去灵堂。”

　　军官说完就要告辞，吴韬石将他送到门口，那军官却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关照到：“小乡小镇这里的人没见过什么市面，如果两位听到什么不入耳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明日见了大帅，一切自然清楚明白……”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吴韬石送走军官，立即走到许宁宁身旁，关切地问：“还好吗？脸色愈发差了，这一路走走停停居然耗了三四天，实在是累着你了！这兵荒马乱的，要不是有通行证，可能根本到不了这里，真的是没想到……”许宁宁只是摇摇头，“累倒不妨事，我睡一下便好了。只是一路上见到无数的动乱景象，孤儿老人，流离失所，真的叫人心痛！想来我们在吴府之中，虽然知道外面情况不好，却体会不到切身之痛，和那些平民老百姓比起来，真是不知道幸运了多少。这么一比，心里更是觉得难受得紧……”

　　“宁宁，莫想这么多了，乱世之势由不得你我。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手边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这次爹交待我们两个过来处理林叔叔的身后事，可见他对于我们的信任。我们一定要将事情做的妥妥当当，林叔叔跟随父亲多年，如今却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恐怕很多事情，父亲也是身不由己，心里一定是自责万分……”

　　“韬石，其实有件事情，宁宁一直不知道当不当问…… 林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这次出门用的通行证和来接我们的军官，都是冯以翔派出的？你爹和冯以翔不是…… 有过节吗？司令叫我们出门之时，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许宁宁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直呼“韬石”其名，不再加个“哥”字在最后，这两个人的关系，恐怕也和口中的称呼一样，潜移默化之下，早已经悄悄变化了。

　　吴韬石也是叹了一口气，“其实爹叫我们出门之时，也没有与我说得很详细。只是说，林副官在河南出事身亡，叫我们过来为他善后。爹虽告诉我此次帮忙通知联系的人是冯以翔，却没有详细说事出因由，只叫我们万事隐忍，小心行事，只求妥妥当当为林叔叔办了后事便好。我见爹心情沉重，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许宁宁听了这番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对韬石说：“路上走了这么多天，真的挺累的。我先洗漱休息一下，明日也好早早地起来，免得误了大事，韬石，我睡里面那间屋便好，你也快休息一下吧。听那军官最后一番话，也像是有些隐情不好多说，看来明日灵堂之上，可能不会太平，我们要养足精神，明日才能担保不出纰漏。叫林叔叔安心上路，日后潇羽哥知道了他爹的事情后，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当晚两人就在这房中闭门不出，连晚餐等也是掌柜的亲自送进门来，吃完饭后，两个人各自歇下。许宁宁的房门只是虚掩，并不上锁，吴韬石在外屋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有轻轻的鼾声传出，他一个壮年的男子，疲惫之后沾床便能睡。而许宁宁虽然是觉得身体虚弱无比，昏昏沉沉头疼欲裂，却偏偏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只觉得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交织杂成，直到后半夜才半梦半醒地昏睡过去，可她迷迷糊糊之间，仿佛觉得床边站着个人，硬是支撑着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那人影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破烂军装，就似她这几天在火车站见了无数的伤兵一般，又脏又可怜。那人头上缠着的纱布仿佛还在透出血来，夜色太黑，看不清楚面目，许宁宁只是觉得又倦又惊，可是整个人却是软软地使不出一丝力气。正在着急之时，那人却缓缓低下头来，向着宁宁凑了过来，宁宁怕得要命，拼命睁大眼睛一看，那伤兵的脸庞，不是林潇羽又是哪个？可是他脸上伤痕累累，血丝满布，有条伤疤清晰可见，还在滴出血来……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外屋的吴韬石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只见许宁宁呆呆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韬石连忙搂住她，“宁宁，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许宁宁只是无声地摇着头，靠着韬石瑟瑟发抖，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吴韬石好生安慰了她一番，见她迷迷糊糊，简直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知道她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觉，累过了头，只搂着她像哄个婴儿般，直到她在自己怀里不再颤抖，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才扶她慢慢躺下，看着她睡着的时候，睫毛眨个不停，就知道还是睡得不踏实。韬石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宁宁房门敞开，回到自己床上躺下。这回，换成是吴韬石，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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