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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皇宫重新大宴的当天,亲王大人陪夫人吃完午饭,把询问晚宴要何时入宫如何安排的侍从晾在屋子里,拎着本棋谱坐到了后院凉亭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下到一半,庭院的圆拱门后面冒出颗脑袋,小心翼翼的朝他这边叫了声:“爹,你找我?”
商俦眼睛盯在棋盘上,随意嗯了一声,覆颜就自觉主动的小步过来坐到了她老爹对面。
前一天她宿醉起来,提心吊胆了半天担心她老爹要过来捉了她吊起来打,结果只等来她娘派人送来的一盆醒酒补身汤,本来还松了一口气,不想今天一早还是没逃过。
商俦啪嗒按下一颗棋子,这才抬眼看她,语气和缓:“你如今也不是要我们处处管着的小丫头了,凡事自己需懂得节制些,你娘身子不大好,不要总让她操心。”
如此温和的开头让覆颜有些不太习惯。不过自打她回来就感觉得到她老爹对她管教松了许多,俨然有开始撒手不管的放养倾向,于是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商俦对她利落认错的态度也比较满意:“好端端的怎么又跑到醉不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覆颜摸了摸鼻子:“有点问题,唔,想不明白……”
商俦多看了两眼他这个难得会想问题的女儿:“什么问题?”
覆颜扭捏犹豫了一下,虽然别扭,但到底不知道怎么跟她老子撒谎:“感情问题。”
“……”商俦明显被噎了一下——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来得太突然,冲击稍稍有那么点大。
当爹的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淡定的把棋谱扣在了棋盘边上:“渊峥那小子?”
那天覆颜前脚酒气熏天的跑回来睡觉,渊峥后脚就凄风苦雨的跟过来找她,还碰了个闭门羹,显然是吵架了。这两个人从小闹到大,比这更严重的阵势都有过,商俦本来是准备当个热闹来看的,不过看覆颜眼下的神色,这回大概是有些不同寻常。
想到这里,商俦的神色略深沉了点。
覆颜对着她老爹略深沉的神色,又扭捏犹豫了一下:“不只他。”
商俦伸手去端茶的动作一顿,越发深沉的看了她半晌:“不归是你的表兄。”
“……”覆颜呆滞的看着她老爹,突然抱头把脸滚到桌面上:“怎么可能啊爹!”
“哦,那还能是谁?”商俦放下心来,端起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重璋。”
“…………………咳咳咳——你说什么?!”
覆颜已经第一时间跳起来站在离她爹一丈开外:“爹你小心别呛着……”
商俦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平心顺气,依然有些皱眉:“如今外头传得满城风雨的除了你和商娆的事,就是你和那个魔君的事,我还当他们是扯淡……你在醉不归,是和他一道去喝的酒?”
覆颜傻了傻,不知道外面怎么的就传起她和重璋来:“我喝到一半他自己死皮赖脸跑来跟我喝的,也没喝多久。”
这一点商俦倒是从不归那里得知了,顿了顿又道:“重璋跟渊峥邀战今天下午切磋,莫非是因为你?”
虽然覆颜说她当废柴跟在重璋身边时并没有被发现身份,但外面沸反盈天的传着重璋是要和渊峥抢女人,商俦觉得实在有必要问问清楚。
覆颜绞绞手指又挠挠头,半晌艰难的从牙缝里磨出个蚊子音来:“可能是的……吧。”
商俦毕竟是过来人,虽然还有些不适应突然跟女儿讨论如此层次的问题,但看她这个样子越发皱了眉头,抬手让覆颜坐回来:“你和那个魔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末夏初的风清凉清凉的,在覆颜“我跟重璋一百二十七年前就认识了”的开场白下,越发的显得凉了。
经年累月的过往纠葛,看起来很长,说起来却很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尘埃落定。
覆颜坦白完后,看着对面神色莫测的她老爹,已经默默的开始脑补被就地放血、被拖出去吊打,甚至可能被她老爹烧了祭天的种种画面。
清凉的夏风,温柔的吹起了她满身鸡皮疙瘩。
商俦神色莫测了许久,终于神色莫测的开口:“魔君之位素来要靠实力夺取,重璋继承他父亲的帝位当了魔君,乃是不合规矩,多年来一直不乏争议甚至反叛,直到他破了历代魔君都束手无策的洞天迷镜,众部族才基本服气。”
话题不是预想中的走向,伸着脖子等她老爹处置的覆颜一时有些发愣。
“我本以为,他破了洞天迷镜不过十来年就发兵南域,是为了多些功劳早日稳固自己的位子。没想到……”
商俦目光落定在庭院远处,却没再说下去,转回目光问道:“你们当年是如何破了洞天迷镜出来的?”
覆颜缩回脖子沉默了一会儿,她并不太想回忆这个事情。
那实在是一场不堪回首血雨腥风的噩梦。
当初覆颜误打误撞摸进去的那个山洞,重璋照她的描述推断的结论是,那里就是安放化生出洞天迷镜的仙镜之处,覆颜看到的石台上那明晃晃的物件,就是那面仙镜。
洞天迷镜要靠这面仙镜镇着才能牢不可摧,同时设阵的真武大帝也是靠着这面镜子才能掌控法阵中的情况,所以换言之要想走出这个变态的阵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毁掉那面仙镜。
由于神魔相斥的缘故,普通魔族根本不可能靠近仙镜,更别提毁掉。但魑魅族半神半魔的特性就让这个事有了一半的可能性。
重璋只是靠他强悍到无法解释的生命力把伤恢复了个半吊子,恢复人身没几天就不要命的说要尽早再进那个山洞把那面镜子毁了。覆颜虽然很不赞同,但眼看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不断逼近,她很明显能感受到自己体力体质都跟坠崖似的在下降,再拖下去就是直接坠到崖底粉身碎骨的下场了。
商俦手里捏了两颗棋子把玩,语气还算平和:“所以你们就进去玩命了?”
覆颜点头:“他负责引开镜像映射出来的猛兽,我负责去砸镜子。”
说起来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但做起来实在太难太难。
他们俩当时都不过一副肉体凡胎,还都是带伤上阵,只有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内心,镜像映射出来的负面情绪越少,他们胜算就越大。虽然这个胜算原本也是基本为零,只是孤注一掷而已。
面上装出不动声色并不难,难的是真的在心里不动声色。覆颜看着打头阵的重璋进到山洞一大半依然风平浪静,实在佩服他强悍的内心。换做是她……
换做是覆颜——她抓着手里准备好的的利石刚走到重璋旁边,山洞就已经波纹弥漫烟雾缭绕了。
眼看那两头猛兽又冒了出来,重璋用力把她往旁边一推,语气依然波澜不兴:“闭眼冲过去,砸。”
覆颜沿着洞壁硬着头皮往石台冲的时候,并没有闭着眼,清晰看到山洞正中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好几只大鹏似的怪鸟,当靶子的重璋很快就被呼得鲜血直流狼狈不堪,面上居然还是云淡风轻的神色。
重璋那身旧伤好不容易才养得有点起色的,现在不但白养还倒贴了……覆颜一边心疼一边靠近石台,石台边缘已经出现了一圈结界似的金光屏障,覆颜咬牙迎头一撞,居然果真穿了进去,连踢带踹的把石台边缘一圈小镜子砸坏,屏障果然消失了,只剩下台中央那面仙镜。
覆颜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重璋的情况时,却对上他猛朝她看过来神色大变的样子,随即竟直接朝她冲了过来。
兽吼陡然猛烈,长得像狮子的猛兽已从两只变成了四只,可见重璋情绪的变动。覆颜下意识回头,这才看到刚才还空荡的石台边上已凭空多出了两条巨大的翼蛇,血盆大口里的信子几乎就要窜到她脸上。重璋冲过来把她往石台上一扑一压,后面追过来的猛兽和翼蛇似乎撞到了一起,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迎胸撞上石台时的惨烈感觉实在不是覆颜后来废柴时在魔林里撞树掉食人花那次所能比拟的,但比剧痛更强烈被感受到的,却是她颈间有大股湿热液体涌入的感觉。
身后将她与危险隔开的那片温暖沉沉的毫无动静,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这代表着什么,手中紧抓的利石直刺入掌心,石台上的仙镜光芒大胜,映射出她彼时的内心。
一瞬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滚滚天雷混着猛兽的狰狞狂吼,几乎要把洞顶震塌,覆颜觉得她在洞天迷镜里唯一值得称赞的举动,就是她当时居然还能死死盯着刺目无比的光芒,找准方向将手里的利石狠狠朝那里砸了下去。
砸下去的瞬间巨蛇已经缠上了他们的身子,蛇信就舔在她耳边。被利石刺破的手又扎了一堆破裂的镜片,疼痛钻心,所幸清脆的破裂声如同魔法,光芒淡去后,覆颜发现他们是在一片陌生林间,猛兽毒蛇,山洞林障,统统都消失不见,只剩面前一面支离破碎的雕花镜。
商俦默不吭声的听着,看对面覆颜光是回顾也依然白了的脸色,知道实际的详情必然比她口中一概而过的描述要复杂危急得多。
九婴九命,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他这个整日上蹿下跳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丫头,没想到竟也挺能耐,如此一场血光大劫,被她掩饰得无一人知晓。
破出洞天迷镜,覆颜架着重璋艰难回到无名城时,已经是过了三更,路上灯光昏暗人影全无,越发显得他们悲凉惨淡。好不容易到了胡府跟前,覆颜把重璋和那面雕花镜放下后便一通砸门,却在门开之前躲到了一旁的黑暗中,看到胡伯他们出来惊慌失措的把重璋弄了进去,才偷偷离开。
她的伤说重远不如重璋的重,但也不怎么轻,隐姓埋名躲在无名城里一家医馆治了半个月。一边治伤一边听说城里有名望的郎中都被请到了胡府,没几天就有一队人马来将府中那位大伤患接去了皇城邶都。
覆颜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时要躲起来,可能觉得重璋会进洞天迷镜遭这么大的罪总归是被她害的,心里愧疚却又没法补偿,所以只好躲起来吧。
这份愧疚,直到多年后重新见到重璋,才被滔天的怒火所替代掉。
商俦垂眼把手中棋子放到棋盘上,重新抓起两颗:“我说那时候你怎么突然义愤填膺,拦都拦不住的要往七星法阵里面冲。”
覆颜黯然的耷拉下脑袋:“要不是因为我,师父们肯定不会……”
玉石棋子被搁在棋盘上,轻轻脆脆一声响:“不见得。”
.
明亮天光下,覆颜揣着请柬到了渊峥和重璋要切磋比试的地方——祭司殿前用作祭祀的广场高台。
魔界魔君与南域指挥使的这一场切磋,为避免任何一种结果可能导致的尴尬,能亲临现场观看的人屈指可数。
比试的地方是广场中央的高台,商梁和其他宾客的坐席则设在正对高台的祭司殿门前,覆颜去得早了些,除了还在准备的宫人侍从之外,只有既是比试当事人又是要负责部署守卫的指挥使渊峥在那里。
覆颜仰头的时候,渊峥正从高台的阶梯走下来,看到她,脚步便在阶梯上停了停。
目光相触时,覆颜突然想起早上在家里她老爹跟她说的话。她都不知道她那一贯走威猛火爆路线的老爹,原来也可以语重心长的跟她讲人生道理。
“女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是倾心的男人和不可自拔的感情。”
商俦讲人生道理时毫无铺垫一针见血的开场白,把他女儿惊吓得其实不轻。
“你跟重璋在一起的时候过得都太跌宕,难免会印象深刻的陷进去,渊峥跟你从小青梅竹马水到渠成,没什么大起大落,自然显得平淡。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得这么波折起伏,我和你娘想你过的是安稳日子,不是整日惊心动魄。”
当爹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
“君王者,非良人。你跟他碰到一块的时候有过好事么?年纪不大的时候多经历些或许有益无害,但该放手的时候,干脆利落,才不伤人不伤己。”
干脆利落么……
回过神来,渊峥已经走到她面前。
明明只两三天没见,覆颜却觉得渊峥好像不是她熟悉那个渊峥了。或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跟渊峥吵过架闹过别扭。
以前他们就算是吵到提了剑互砍,也从来不会到没法收拾的地步。气头过了,连谁先让步谁先认错都不用考虑,三言两语,或者甚至话都不用说,她往他脸上瞪一眼,他往她脑袋上拍一巴掌,就青山绿水一切照旧了。
可能这就是她老爹说的安稳日子吧?
只是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面对面站着她都别扭得脑袋疼。
渊峥看起来神色如常:“这两天歇好了吗?”
覆颜点头:“嗯。”然后就怎么也找不到话来说。
渊峥看她片刻,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似乎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遥遥的远处,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走来,渊峥抬眼看了看:“我先过去了。”说着便抬步转身。
覆颜也扭头去看那队人,手却在她自己反应过来前拽住了渊峥袖口:“一会儿……小心。”
被拽住的袖口本因为被拉扯而紧绷着,却又松了下来,拽袖口的手被安抚似的拍了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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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这么多年的关键日子怎能不来一发~~结果算错时差没赶上零点什么的真是太遗憾了╮( ̄▽ ̄")╭
不过我这边刚要开始迎接世界末日的时候国内是不是已经进入光明灿烂的新纪元了呢慢了一步觉得更加遗憾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