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

　　夜晚的裂谷，寂静被一种新的声音打破。不是风声，不是狼嚎，而是一种低沉的、间歇性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从岩壁本身渗透出来。声音微弱，却足以让本就神经紧绷的人们难以安眠。

　　苏棠坐在自己的铺位旁，侧耳倾听。这嗡鸣的频率，与她白天在“裂隙”处感受到的振动极为相似，只是放大了、扩散了。是那个“接口”被她的试探激活了？还是……它一直如此，只是之前未被注意？她不能确定。但直觉告诉她，裂谷深处的秘密，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方式“醒来”。

　　清晨，薄雾中夹杂着细碎的冰晶。人们醒来时，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安。那地底的嗡鸣时断时续，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大地的琴弦，搅得人心烦意乱。

　　“是地龙又要翻身了吗？”河边部落的一个老妇人忧心忡忡地拉着水纹的手。
　　“不像……”水纹老妪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望向裂谷深处，“这声音……更尖，更怪。像是有东西在石头里面钻。”

　　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当未知的威胁不是来自看得见的野兽或敌人，而是来自脚下无法理解的低鸣时，恐惧会更加根深蒂固。

　　苏棠知道，必须有所行动。但行动的方向是什么？是集中力量加固防御，准备应对可能的“地底灾难”？还是……冒险去探明声音的源头？前者稳妥但被动，后者危险却可能掌握主动，甚至……找到解决问题的契机？她想起了冰原上的引导光，以及那看似毫无用处的造物残骸。这些“异常”的出现，似乎并非完全随机。

　　议事石旁，首领们再次聚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忧虑。
　　“必须弄清楚那声音是什么！”断石语气焦躁，“不然人心就散了！我的族人已经在说，这里被诅咒了，要离开！”
　　“离开？去哪里？”巨岩苦笑，“外面冰天雪地，狼群不知道在哪等着。离开这里，死得更快。”
　　“可这鬼声音……”石疤粗声粗气地插话，“听得人骨头缝都发凉！巫者，你懂得多，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苏棠身上。她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她不能说出“裂隙”的真相，那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和可能无法控制的冒险。但她也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自然解释。

　　“这声音……确实不寻常。”苏棠斟酌着词句，“可能和地下的岩石结构、水流，或者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地热活动有关。但地震后的地壳不稳定，出现一些奇怪现象也不无可能。”

　　这个解释很模糊，但至少给出了一个“可能的原因”，而非超自然的力量。
　　“那怎么办？就听着？”断石追问。

　　苏棠沉吟片刻：“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我提议，组织一支小队，对裂谷进行一次彻底的‘听诊’。”
　　“‘听诊’？”众人不解。

　　“就是用最笨的办法。”苏棠解释，“挑选几个耳朵最灵、最细心的人，加上我，带上石锤和长木棍。我们从谷口开始，沿着岩壁，用木棍轻敲不同位置的岩石，仔细听回声的差异。同时，趴在地上，或者把耳朵贴在岩壁上，听那嗡鸣声在哪些位置最清晰，哪些位置有变化。我们要画出一张‘声音地图’，找出声音最集中的源头区域，以及岩壁是否有特别空洞或不结实的地方。”

　　这个方法原始、笨拙，但至少是系统性的观察，符合她一贯的“解决问题”思路，也能暂时给恐慌的人们一个“正在做事”的目标。

　　“这有用吗？”石疤怀疑。
　　“不知道。”苏棠坦言，“但比坐着瞎猜、自己吓自己强。而且，如果真能找到岩壁脆弱点，提前加固，也是好事。”

　　计划获得了通过。苏棠挑选了鹰翅（听觉敏锐）、岩皮（熟悉岩石）、小雀（观察细致、能画图）和石耳（记录精确），加上她自己，组成五人“听诊队”。为防万一，骨锤带另一组人在稍远处警戒。

　　工具很简单：几根长短不一的坚实木棍，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用于敲击对比），炭笔和树皮纸（记录），还有武器。

　　他们从谷口开始。岩皮用石斧在不同岩面上敲出标准力度的声响，鹰翅和苏棠则趴在地上或将耳朵紧贴冰冷的岩壁，仔细分辨。小雀根据他们的描述，在树皮上勾勒裂谷轮廓，并标记敲击点和听到的声音特征（沉闷、清脆、空洞等）。石耳则负责记录嗡鸣声的强度变化（用他自己设计的一套符号表示轻微、中等、强烈）。

　　工作进展缓慢且枯燥。寒风刺骨，长时间趴卧让身体迅速失温。但渐渐地，一幅模糊的“声学图像”开始浮现。靠近温泉区的岩壁回声大多沉闷厚实，说明结构致密。而越往裂谷深处，特别是靠近灌木丛边缘的区域，敲击声开始出现微妙的差异——有些地方回声略短，有些地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嗡”的余韵。

　　而那地底的持续性嗡鸣，也呈现出清晰的梯度变化。在温泉区几乎听不到，越往深处走，声音越清晰，到了灌木丛边缘，已经能感到明显的、通过地面传来的微弱振动。声音最清晰、振动最明显的几个点，被小雀仔细地标注在地图上。

　　苏棠注意到，其中一个最强点，距离她和小雀发现的“裂隙”位置非常接近，但并非完全重合。另一个次强点，则位于更深处，接近黑石所在的区域。

　　“声音……好像不是从一个地方发出来的。”鹰翅趴在地上听了很久，抬起头，困惑地说，“像是有好几个小嗓门，在下面一起哼。”

　　这个发现很重要。意味着地下的“异常”可能不止一处，而是构成了某种……阵列？或者网络？

　　“继续，把最强的那几个点周围仔细探查一遍。”苏棠指示。他们避开已知的“裂隙”和黑石方向，在其他几个强点周围仔细敲击、倾听、观察。

　　在一个嗡鸣次强点附近的岩壁底部，岩皮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里的岩石颜色与周围无异，但用手触摸，能感到极其细微的、规律的凹凸感，像是有非常浅的、平行的刻痕，已经被岁月风霜磨得几乎平滑。刻痕的走向与岩层自然纹路垂直，显然是人工所为。

　　“这是什么？”岩皮用指甲刮着那些几乎感觉不到的凹槽。
　　苏棠凑近看，心跳不由得加快。这些刻痕的样式，与她记忆中冰原造物表面的凹痕、以及黑石上的放射纹，有一种神似的美学风格——简洁、几何化、充满目的性。这是同一种文明的“签名”。

　　她用炭笔拓下了那片区域的痕迹。刻痕的范围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而且似乎只是某个更大结构边缘的残迹。这里可能曾镶嵌过什么东西，后来脱落或被人取走了。

　　又一个文明的碎片，沉默地嵌在原始部落赖以生存的岩壁中。

　　“听诊”持续了大半天。当他们返回聚居区时，带回了初步的“声音地图”和几个新的发现点（除了刻痕处，还在另一处发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向内延伸的狭窄岩缝，仅容孩童爬入，深不可测）。

　　苏棠将刻痕拓片和“声音地图”展示给首领们看。看到那明显非自然的刻痕，众人的脸色更加凝重。这个世界有“古老者”存在的概念，在他们口耳相传的神话中并不陌生，但那通常是巨人、神灵或者怪物。如此精巧、冰冷的“制作”痕迹，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这些‘古老者’……还活着吗？在地下？”水纹老妪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知道。”苏棠看着地图上标记出的几个声音强点，它们隐隐连成一条曲折的线，指向裂谷最深处。“但这些痕迹和声音告诉我们，裂谷下面，不简单。可能有一些……沉睡的，或者还在缓慢运作的‘东西’。”

　　“运作？做什么？”断石追问。
　　“我不知道。”苏棠摇头，“可能是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加热？冷却？测量？或者……只是某种巨大机械残存的、无意义的颤动。”她想起了自己世界那些废弃千年却仍有部分电路偶然激活的古城遗迹。

　　“那我们……”巨岩族长看向苏棠，眼神里有依赖，也有深深的担忧。

　　苏棠知道，又到了权衡的时刻。保守的策略是，加强警戒，远离这些声音强点和异常区域，就当它们不存在，专心解决食物和燃料问题。但风险在于，这些“东西”如果自行激活或发生变化，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比如更强烈的地震、有毒气体泄露、或者吸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激进策略则是，尝试主动探查，甚至……有限度地互动。比如，向那个“裂隙”投入更多不同的“测试物”（非有机的），观察反应；或者，尝试从那条孩童可入的岩缝进行极其谨慎的探索。风险显而易见：可能触发防御机制，释放危险，或者引入未知的污染。

　　而在这权衡之上，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压力——食物。石耳的最新计算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没有新的食物来源，任何长远计划都是空谈。

　　“我们需要双线进行。”苏棠最终开口，声音沉稳，压下内心的波澜，“第一条线，生存。必须立刻加大向裂谷外围安全区域的探索和采集力度。不止是狩猎，所有能想到的可食植物、根茎、昆虫、苔藓，甚至是某些特定种类的树皮（经过处理），都要尝试。成立专门的‘尝食队’，由水纹阿母挑选最懂植物、最不怕死的人，由猎手保护，系统性地寻找和测试新食物。这是当务之急。”

　　众人点头，这是最实际的路。

　　“第二条线，”苏棠指向“声音地图”，“探查与理解。但必须极度谨慎，不能引发不可控的变化。我建议，先从那处最狭窄的岩缝开始。挑选体型最小、最敏捷胆大的人（她看了一眼小雀，心中不忍，但知道她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用绳索保护，进行极短距离的探查，只观察，不触碰，目的是确认里面是否有空间、是否有危险、是否有……更多类似的痕迹或异常。同时，对那处‘裂隙’，我们可以尝试在远处，用长杆悬挂不同类型的非有机物（不同石头、金属碎片——如果我们有的话）轻轻接触，观察反应，记录变化。所有行动，必须由我亲自指挥，并且做好随时撤离和封堵入口的准备。”

　　这个方案折中而谨慎，兼顾了生存的紧迫与对未知的有限探索。

　　“让小雀去钻缝？太危险了！”巨岩首先反对。
　　“我会用最结实的皮绳绑住她，只允许进入她能呼吸顺畅的长度，一旦有任何不对，立刻拉回。”苏棠说，“她观察力最好，也最能理解我需要她看什么。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知道脚下到底是什么。”她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众人沉默。最终，计划被采纳。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选择了相信苏棠的“智慧”和谨慎。

　　傍晚，分配了更加稀少的食物后，苏棠召集了“尝食队”和“探查队”的核心成员，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和安全规范。气氛肃穆，每个人都明白自己任务的风险。

　　夜深了，地底的嗡鸣似乎比白天更清晰了一些，像沉睡巨兽逐渐加深的呼吸。

　　苏棠站在自己的记录点，看着小雀认真检查明天要用的皮绳和一小包防身的炭灰（必要时扬撒迷惑视线），看着石耳一遍遍核对仅存的物资数据，看着岩皮默默打磨着用于悬挂测试物的长杆。

　　她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如山岳。每一次决策，都可能将这些人带向生存，也可能推向毁灭。那个隐藏在冰层、岩石和星空之下的宏大谜题，正随着她这个意外闯入者的每一步，缓缓展露它冰山的一角。

　　而她，这个手握错误知识、心怀现代思维的异乡客，必须在原始生存的残酷法则与高等文明遗留的冰冷谜团之间，走出一条如履薄冰的狭窄小径。

　　低语来自地底，权衡在于人心。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时，探索的触角将首次主动伸向那些沉睡的秘密。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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