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听说
苏桥雪动作一顿,侧目看向陈妄,他又做了什么?
陈妄眸色微沉,率先往前走了两步,抬了抬手,“请”
须臾,一位面白无须,着绯色宦官宫服的内侍手持玄色卷轴,步履沉稳地踏入室内,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他目光在盛装的苏桥雪身上极快地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展开圣旨。
“靖宁王,侧妃娘娘,接旨。”
陈妄缓缓跪地,苏桥雪却是极不情愿地跪在地上,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礼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宁王侧妃谢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尽敬慎。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今仰承慈谕,俯顺舆情,兹特以金册金宝,晋封尔为靖宁王正妃。责有司择吉日,行册封礼。尔其益懋柔嘉,允囊内治,钦此。”
李公公合上圣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将圣旨恭敬地递向陈妄,“恭喜王爷,王妃娘娘,陛下说了,今日宫宴,便请王妃以正妃之仪驾前往,金册金宝及一应典仪,礼部稍后便会操办起来”
陈妄抬头接过,指尖在玄色的绢帛上轻轻摩挲,神色平静,“有劳李公公,代本王谢过陛下圣恩。”
寒暄两句,德叔便将沉甸甸的荷包悄然塞进李公公的掌心,李公公欣然接受,又朝着陈妄行了礼,便带着一众人消失在院门外。
那玄色的卷轴沉沉压在掌心,苏桥雪才缓缓回神。
正妃?
她抬眸,望向身前的陈妄,“是你?”她轻声问,心中却已有了答案,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让小皇帝在正旦宫宴前下这样一道圣旨,谁又能将时间算得如此精准,在她换上正妃服饰的这一刻送达?
“你不是不喜欢侧妃吗?”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始终记得她的那句“侧妃而已”。
陈妄伸出手,掌心向上,向她发出一个无声却强势的邀约,不,那更像是一种宣告。
“王妃,”他唤她,用上了新的,更沉重的称谓,试图用这个称谓烙印上他的印记,“该进宫了。”
苏桥雪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因常年握枪而格外粗大,掌心那微微泛黄的老茧此刻一览无余,这还是苏桥雪第一次看见他的掌心,这双手和林默的很像,粗糙却温暖。
她缓缓抬起手,抬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翻涌着的是她不愿分辨,也无力分辨的暗流。
指尖微卷,手轻轻放下,垂下眼眸避开那过于灼人的注视,脚步微动径直越过他的身侧,朝着门外走去。
心下暗道,“陈妄,我知道你的不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此后我们各自天涯。”
这是苏桥雪第二次踏入这座深宫,却是第一次从象征着无上尊荣的乾门而入。
那长长的汉白玉御道,如一道凝固的天河,通向远处巍峨耸立的太和殿,御道上铺就的赤红如血的厚绒地毯,像是泼洒鲜血,这条路曾经死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不得而知。
两侧,规制森严的紫檀长案早已设好,用以招待文武百官与内外命妇,晨光初露,洒在琉璃瓦与金漆彩绘上,折射出庄重而冰冷的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权力的气氛,苏桥雪甚至闻到一丝血腥气。
陈妄没有给她任何迟疑或退缩的余地,在她脚步微顿的刹那,他已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霸道的不容一丝置喙,将她的手指与他交扣,他的手掌温热,与她指尖的冰凉形成对比。
“走吧!”
他侧首,声音低沉,仅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可握紧她的手,却传递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
于是,在无数道骤然汇聚而来的目光注视下,靖宁王牵着他的王妃,踏上那条赤红的御道。
一步,两步,三步——。
两侧侍立的官员与家眷早已按品秩垂首恭立,可眼角余光却还是瞥向靖宁王的方向,他们看着传闻中暴戾孤傲,不近女色的靖宁王,携一女子同行,那是他的王妃,沈灼朱红鸾凤纹朝服,头戴的更是九翚四凤珠冠。
苏桥雪能感受那些目光,探究、惊异、揣度乃至于嫉妒,如无数细密的针,试图窥视她的灵魂,她下意识蜷了蜷指尖,微凉恰好掠过他的掌心,他微微一颤。
他的掌心紧了紧,拇指甚至在她的手背来回摩挲了两下,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息,“别怕,我在。”
一如十五年前她同他说的一般,“别怕,我在。”
苏桥雪这是第三次见到谢瑶。
他身着二品大员的紫色的官服,立在宫阶之上,身姿难得的挺拔,阳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影,纵然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细痕,眉宇间那份属于文臣的儒雅风骨却沉甸的愈发明显。
苏桥雪脚步微顿,心下暗想,昭华夫人当年或许也是为这般风姿所倾倒吧!即便人到中年,他身上那份沉淀的气度,确实另有一番韵味。
两人隔着宫阶遥遥相望,又擦身而过。
谢瑶垂下眼眸,朝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臣子之礼,姿态恭敬,无可指摘,她是靖宁王的王妃,于他而言,是君。
却再也不是女儿,或者她早就不是他的女儿了,像当年决绝的昭华,她始终是昭华,却早已不是他的昭华。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他的女儿了,他的女儿早就死了。
窃窃私语太多,苏桥雪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听说,靖宁王为了她独闯紫宸殿,杀了太后身边的宫女。”
“听说,羽林卫的蒋司军只不过按规矩问了两句,便被当众斥得下不来台。”
“听说,靖宁王为了她已经月余未曾上朝。”
“啧啧啧,红颜祸水啊!“
原来——他们的故事已经被涂抹成这样一副香艳的模样了吗?她是魅惑王爷的祸国妖姬,他是为她冲冠一怒的昏聩亲王。
苏桥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悲哀。
站在太和殿内,金碧辉煌,蟠龙金柱,御座高高在上,象征着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皇权,若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或许会因这份天威心旌摇曳,恭敬匍匐。
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沉静扫过的那一片耀眼,生于后世最大的好处,或许就是见多了,在影像与文字里见过更恢宏的殿宇,更浩瀚的历史,她折服于权威,却不畏惧权贵,那样的生活,她过了二十年,已经深入骨髓了,改不了,也不想改。
“臣,携王妃谢氏,见过皇上,”陈妄没有下跪,只是朝着御座上的小皇帝拱手颔首,声音沉稳清晰地响彻大殿。
“皇叔,免礼。”小皇帝的声音极力持重了,却依旧难掩生涩。
陈妄不跪,苏桥雪自然也不会跪,她当然知道宫规是要下跪的,可她不想,就当是她灵魂深处的不驯吧!
陈妄已经转了一个方向,微微颔首,“见过太后。”
“免礼。”
苏桥雪对着太后也只是微微颔首,早就撕破脸了,自然也不用维持表面的平和。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的唱礼,众人各自归位,依制行三跪九叩大礼。御座之上,小皇帝陈瑜略显稚嫩的小手轻轻一挥,丝竹之声便如水般漫溢开来,宫宴正式开启。
凤冠沉沉地压在苏桥雪的发间,珠络垂在额前,轻微晃动间折射出细碎的冷光,或许是氛围所致,她不得不挺直脊背,微微仰起头,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与冷冽自她周身弥漫开来。
这倒并非全然来自王妃的身份,更多还是得益于多年的训练,多年的军旅生涯,要求的是无论负重几何,环境多艰,身形必须稳如磐石,莫说只是一顶凤冠,就算头上顶着十公斤的负重,她也能做到头不摇,肩不动。
她端坐在陈妄身边,珠光流转间,她的眼眸清亮平静,却也冷漠疏离。
陈妄的手始终搁在案下,宽大的袖袍掩映下,他的掌心牢牢攥着她的,那是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仿佛是为了宣示主权。
苏桥雪没有挣开,任由那一点温热贴着自己冰凉的皮肤,甚至掌心隐隐渗出汗水。
罢了,随他吧!总之她会离开,两人此生不复相见,又何必执着呢?
丝竹之声袅袅流转,宫灯将鎏金殿柱映得煌煌如昼。玉箸金杯,珍馐罗列,御宴之盛,尽显天家气象。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渐松。朝臣与官眷们低声交谈,谈笑间,目光仍不时悄悄投向御阶之上的主位。
龙椅之上,小皇帝陈瑜一身玄色朝服,背脊挺得笔直,虽显稚嫩,姿态却已初具君王威仪。他左侧坐着一身威仪的太后,右侧席位上,靖宁王陈妄携王妃端坐,两人姿容肃整,神色淡然,在这浮华喧嚷之中,自成一方沉静气场。
随着李公公高唱的一声开宴,殿内凝滞庄重的气氛也就随之一松,乐声也转为更为舒缓的曲调,接下来的时辰,便交予了人情交际,官员们互相举杯遥祝,寒暄致意,命妇们也矜持的掩面,三三两两的叙话,觥筹交错的脆响与刻意低压的谈笑,渐渐地盖过了之前钟磬之音,真正的暗流与机锋,往往这一刻才悄然涌动。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