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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袖
别院里的女人一茬又一茬,灯一关都是一个样,梅羡之从来连名字都不问,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不过自从画舫那天之后,那道身影日夜魂牵梦萦,令他欲罢不能,来这别院的次数多了不少。
梅羡之迷迷糊糊的,看不清对面女子的脸,不过那双眼睛却很眼熟。
他想起半月前得的那个,好像叫什么珠的,眼睛与她有三分像,这两天抓回来了。
看来是她。
“你是……庄小姐……我的好音儿……”他说着又要凑近。
谢槿语一阵恶寒,抓起手边的茶壶迎头砸过去。
温热的茶水伴随着鲜血顺着面颊流进衣领,梅羡之终于清醒过来。
眨了眨眼,他看清了面前女子的面容。
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庄、庄小姐?”他顾不上脸上的伤,随手抹了下脸,血迹和水混作一团,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帮我松开。”她冷冷道。
梅羡之立马换了副嘴脸,殷勤上前解开绳子。
“庄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她道,“我从景府出来就碰上了一群贼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抓到了这里。”
“梅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梅羡之怔愣半晌,终于弄清了眼前的状况,心里简直是大喜过望。
何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了!
“庄小姐,先前招待不周,梅某实在抱歉。”他换上平日那副公子派头,神色染上兴味,“这里是我的别院,你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
说着,他的手就要伸向她的衣襟。
“那正好,”她起身躲开,粲然一笑,“景昭被仇家报复,丢下我跑了,我正想来寻梅公子,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当真?”他笑咧了嘴,阴恻恻的。
“千真万确。我从景府出来之前还同表哥递了信,叫他到时来梅府寻我。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
梅羡之笑容一僵:“张、张大人?他来做什么?”
“提亲啊。”她回眸一笑,“梅公子不是说要娶我?”
“是、是……”惊喜来得太快,一波接一波的,梅羡之显然有点招架不住,只觉得眼前的局面难以消化。
来都来了,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在这里将她据为己有,可她竟然这么快就改了主意,愿意嫁给他?
想了半天,他不禁在心底嗤笑一声。
这女人,果然是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里,怕是看出景昭危在旦夕,这才匆忙间另寻枝头。
既然如此,他不妨耐心些。
“梅老爷在哪?在府上叨扰多日,一直未拜见过长辈,岂非失礼?”
“小姐放心,某这就带你过去。”
他正要抬手打晕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就晕倒在地。
兰影轻哼一声,踢了他好几脚,还觉不解气。
门外有人走进,看起来不大高兴。
“皇后似乎从未对朕如此笑过。”
“陛下暂且忍忍。”她讨好般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灵光一闪,抓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晃了晃。
他没说话,顺势握住她的手,径直走进旁边的暗道。
*
当天下午,梅府各处都传开了,那位北边来的绝色美人住进了后院,就在姨太太隔壁。据说,还是少爷亲自带进来的。
“要我说,这庄小姐也真是厉害,先头扒着那位名满天下的新科状元郎,后来又得了景公子的青眼,如今见势不妙,不知如何蛊惑了少爷,竟也不计前嫌接纳了她。”一洒扫丫鬟叹道,“要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谁说不是。我倒不求那么多,只要状元郎就够了。”旁边一名小丫鬟拿着剪子在修剪廊下的花草,闻言接过话。
“我倒觉得景公子更好。”洒扫丫鬟压低声音,微微红了脸,“要说俊俏,前日我去东边打扫的时候远远瞧见过那位景公子,看上去比状元郎生得还要好……听说他家财万贯,跟着他说不定比跟着状元郎还要享福呢。”
“你想得美。你先得长成那样再说这些。”拿剪子的小丫鬟笑她,悄悄往不远处瞟了一眼,奇怪道,“诶,那不是云袖姐姐吗?她不是一向待在太太身边寸步不离的,怎地在这里?”
“嘘,听说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太太打发到这边来的,不过应该不出两日就回去了。”洒扫丫鬟拿着扫把凑近花圃,耳语道,“先前我碰巧偷听到后院管事的议论,说是太太怀着身子不方便,这云袖姑娘是特意备着给老爷的,听说都没叫她干过重活……真羡慕她。要是我也长成这样,是不是也不用干活了?兴许还能当上太太,有自己的院子住。”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和我同时进府的碧儿就是因为那副好样貌才被太太亲自挑进内院,这不就被少爷看中,住到外边过上了好日子。不像我们,不知道还得在这偏院里熬多久。”
两个小丫鬟正耳语着,忽闻那边有人说话,打眼一瞧,竟是被她们议论的云袖。
“你们这些小丫头,真是没见识。老爷都多大年纪了,我可不想伺候他。”
云袖转过脸来,虽然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衣裳,可通身的气度就是不一样,那般好颜色,叫她们看一眼便自惭形秽起来。见对方主动开口,她们立马凑了过去:“云袖姐姐,你在太太身边伺候,见得肯定比我们多,能不能跟我们说说?”
“对呀对呀,云袖姐姐,你和我们不一样,将来一定有大造化,要是被少爷看上,说不准便成了我们的少奶奶呢。”
“少奶奶算什么?”云袖神态倨傲,不屑道,“咱们少爷跟状元郎、或者那位有钱的公子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姐姐这么说,是连状元郎都不放在眼里了?”二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状元又如何?”云袖轻嗤,“我且问你,这状元郎,是谁钦点的?”
“那自然是当今圣上。”洒扫丫鬟接过话,不明所以,想了半天后知后觉,腿一软差点跪下。
“慌什么?这有什么说不得?”云袖皱眉斜睨了她一眼,嫌弃道,“远的不说,你们难道不知,先帝的后宫里,像我们这样为奴为婢的并不在少数。”
“当今陛下正值盛年,龙章凤姿,文武双全。要说天下最好的儿郎,莫过于陛下了。”她微微仰首,志在必得,“况且陛下如今后宫空虚,日后选秀的机会定然不少。”
“在这小小的府里当个太太算什么?进宫服侍陛下当娘娘,那才是最好的归宿。”
两个小丫鬟被她说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只觉得她说得全然不错。毕竟,云袖是她们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
“对了姐姐,你今日可见到那位庄小姐了?”
云袖摇头,轻笑了声:“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她如今名节尽毁,就是天仙下凡,也终究上不了台面。不过沦为那些人的玩物罢了。”
二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管事张妈妈突然来了,她们连忙噤了声,分开去做自己的事。张妈妈在府里二十几年,看着少爷长大,在老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一个个仔细检查过小丫鬟们的活计,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洒扫的小丫鬟见她红光满面,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鼓起勇气凑上前:“张妈妈,听说庄小姐今日来咱们府里了?您可见到了?”
张妈妈闻言微微扬起了下巴:“自然是见到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听人说她长得跟天仙似的,可、可是真的?”张妈妈操持着整个后院,小丫鬟难免有点紧张,瞥见远处的人影,“比云袖姐姐还漂亮?”被提到的人脊背不由挺直了些。
张妈妈循着小丫鬟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皱了眉,心内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妈妈方才没说话,是不是也说不出来是谁好看?”小丫鬟跑到云袖旁边,神情多了几分敬畏,恭维道,“姐姐,日后你要是入了宫,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没等云袖回答,廊下突然闪出个人影。
冰凉的折扇贴着下巴,微微抬起她的脸。
梅羡之勾唇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袖。”云袖死死垂着眼,身子微微颤抖,全然没了方才的神气。
脸颊一疼,她被迫看向自家少爷,袖间的手指攥得发白。
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梭巡,她的心直直坠入谷底。
她以为责罚只是暂时,没想到太太竟然如此心狠,将她当作了弃子!
不,她的命运,绝不该如此!
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腰间那条手臂如同水蛇般缠上来,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鱼死网破之时,腰间忽然一松,耳边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梅公子,你在做什么?”
“庄小姐?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院里好好歇着,到这里来了?”梅羡之飞快地缩回手,丢下云袖快步到了廊下,殷勤道。
谢槿语不客气道:“我不来,又怎么知道梅公子竟有如此闲情逸致,连自己家的丫鬟也不放过。”
院中的小丫鬟闻言一惊,偷偷抬眼用余光看,这一看,更加震惊了。几乎是一瞬间,她们便明白了张妈妈刚才的那个表情。原来是在嘲笑她们的问题太傻——云袖单看的确是个美人,可和这位庄小姐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也难怪她一来,少爷就巴巴凑了过去,连她出言不逊也不在意,反倒干笑两声推脱道:
“都怪这贱婢存心勾引,我正要推开,你就来了。来得正好,小姐可要随我拜见家父?”
“不必了。”她答,“方才公子睡得太熟我不好打扰,自去见过了,你父亲正找你呢,快去吧。”
梅羡之:“庄小姐可要和我一起?”
“不了。”
梅羡之讪讪离开,等他走远,谢槿语才下了台阶,颐指气使道:“你,跟我过来。”
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她才停下。
“你叫云袖?”
“是。”她嘴上应着,态度却不怎么恭敬。
谢槿语稍一挑眉,也不在意,语气微沉,带了些命令的意思:“把脸抬起来。”
明明心里不情愿,身体却不知怎地,她乖乖地罢了手转过脸。
“的确是个美人。”
云袖一愣。她本以为这个庄小姐是听了梅羡之的话要来找茬的,把她带到无人之处少不得是要责骂一番,却没想到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往那一站,周身自带威仪,哪有方才那副浅薄愚钝的小姐模样。
她听不出对方此言是何意。因为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语气——并非妒忌,更非羡慕,更像是……欣赏。
对,就像是贵人们赏玩宝物时,那种由衷的欣赏。
“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只不过,天下太大,多的是人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
“刚才若非我出手,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
她心中一凛,连忙屈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云袖多、多谢小姐相救。”
“起来吧。随手之劳罢了。”谢槿语漫不经心道,“你想入宫当娘娘?”
“我、我……”她神色张皇,全无方才的自信。
“不必紧张,”谢槿语笑了笑,宽慰她,“你这张脸,困在这里的确可惜。只是眼下你身份低微,主子的一时兴起,对你而言已经是灭顶之灾,又要如何选秀入宫?”
云袖紧紧抿着唇,额上冒出细汗,须臾,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屈膝一拜,叩首道:
“您需要我做什么?奴婢悉听尊便。”
谢槿语展颜一笑:“你果然聪明。”
“告诉我,梅府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云袖抬起头,神色凝重:“奴婢知道,少爷有一间别院……”
“还有……太太腹中的孩子……”她声音艰涩,断断续续地道。
谢槿语耐心听完,点了点头:“还有吗?”
云袖刚舒了口气,闻言目露疑惑:“没、没了。”
“看来连你也不知道?”谢槿语目光掠过一抹失望,拍了拍她的肩,“如此,便要辛苦你想办法回到徐氏身边,取得她的信任。”
云袖坚定地点了点头。
临走时,她似乎有些犹豫,谢槿语了然道:“放心,我会设法保住你的清白。——只要你按我说的做。”
“事成之后,我会帮你达成你想要的。”
她说得很轻松,仿佛让她入宫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简单得如同方才阻止梅羡之一样,只是举手之劳。
云袖顿了顿,点头应下。谢槿语将她眼里闪过的疑虑尽收眼底,心里觉得好笑。
旁的她还真不能保证,唯独选秀这件事,还真是她说了算。
“不过,”看着那张美人面隐在夜色下,谢槿语心中忽然升起几分好奇,“你为何想入宫?”
“若我说,我可以帮你脱去奴籍,找个好人家嫁了,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你可愿意?”
云袖背影一顿,缓缓转过身,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入宫。只有入宫,才能被人看得起。”
“与其嫁给普通男人,无休无止地干活、生孩子,还要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不如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至少不用干活,衣食无忧。若有幸得宠,全家就彻底翻身了。”她轻轻笑了下,“至于您说的自由,对我这种人来说,从出生那天起,便是奢望了。”
“可皇宫并非你想得那般好。即便入了宫,那些低位不得宠的妃嫔不但生存艰难,还饱受欺凌,少有善终。一生囿于四方宫墙,孤独死去,所谓皇妃,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云袖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是那样,我也认了。”
谢槿语怔然,良久未言,连云袖悄悄离去都没有发现。
回到自己院里,她望着头顶那轮圆月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而打断她的思绪。
“在想什么?”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一抬眼,皇帝就坐在她对面,悠闲地喝着茶。
“没想什么。”
赵珩淡淡道:“为何选了她?”
“没为什么,您不是也说要从徐氏那边入手?这个秘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就是杀了她恐怕也不会说,只能从内部突破了。”
“云袖已经是弃子,你明知徐氏的贴身丫鬟和别院那个是亲姐妹,为何不用她,反倒绕了这么一大圈。你不是最怕麻烦么?”
“我……”她噎了下,忽然灵机一动,“我不是看她这张脸白白葬送了可惜嘛……特意为陛下物色的,聪慧美丽,陛下可喜欢?”
赵珩:“……你答应她了,朕可没答应。”
“此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臣妾自会看着办。”她从善如流地应下。
赵珩眉稍微挑,喉间溢出几分笑意。
良久,她突然开口:“陛下,你说,入宫真有那么好么?”
赵珩差点被茶水呛到:“……你问朕?”
“怎么了?”谢槿语一脸理所当然。
“……没事。”赵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对她而言自然是好的。毕竟朕没有苛待后妃的习惯,朕的皇后又是个心善之人。”
“可是这些她又不知道。”
“如何不知?”赵珩道,“皇后善名远播,连村里的小儿都能唱几句。”
“不是说我善妒,霸占陛下又容不下后妃么?”
“……倒是陛下名声在外,令天下女子心向往之。”
她托着腮揶揄道,猝然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愣。
赵珩挑眉:“看来坊间传言的确有几分可信。”
“……实话罢了。这可不是妒忌。”谢槿语不自然地移开眼,转开话题,“陛下不是问我为什么选她么?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她说自己想入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也这么说过。”她笑了下,“我以前还说,我要当皇后呢。”
记忆里熟悉的语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耳畔,赵珩喝茶的动作一顿,蓦地握紧手中的茶杯。
他猛然抬眼:“你……说过什么?”
见他神色不对,谢槿语恍然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的确是一句孩童戏言,可若要细究,恐怕要怀疑起谢家的野心——毕竟彼时朝堂还是二皇子的天下。
“没、没什么。”谢槿语佯装打了个哈欠,“我困了,陛下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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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直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