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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海风轰隆轰隆地掠过层层楼宇和幢幢灯影,天色被困在将明未明的时刻,海浪颠簸着、颠簸着撞上人类的领地。
最坏的打算便是多滞留塔林一日,但夏长安和黎泊的运气很好,天气没有糟糕到极点,游轮准时准点从渡口启航。
三个小时后,他们就能跨越八十公里的芬兰湾,去到赫尔辛基。
海面下暗流涌动,卷起了不知道多深的泥沙,以往清透如幽蓝冰晶的海域现下如天空般暗沉。
夏长安刚一打开阳台的门便被又冷又咸的海风推了回来,这儿的风浪比海陆交界处更大,风裹着像刀子的水汽直直刮在脸上,打得人晕头转向。
他只好放弃了观海的计划。
照理来说,只要能出发,就说明运营方认为这个天气行船并没有多大的安全隐患。
只是……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夏长安看着半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紧紧蹙眉,紧按太阳穴的黎泊,应该是安全隐患不小。
谁能想到一向精力充沛、冷静持重,任尔风霜雪雨、唇枪舌剑亦屹然不动的黎大导演在芬兰湾翻了船,哦不,晕了船。
前几天这人还大言不惭地用这间套房逗夏长安,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三个小时的行程根本做不了什么,可还是让夏长安恼羞了许久。
“你最好是别有个头疼脑热晕船什么的,我可不管你,到时候把你丢在船上听天由命。”夏长安撂下了这句话。
结果一语成谶。
这下好了,黎泊就算真想做点什么,也都有心无力了。
房间里有工作人员准备的晕船药,但这玩意临时吃下去也看不见效果,夏长安给黎泊接了杯温水,黎泊喝了两口便摆手说不要了。
“我扶你到床上躺会吧,这才过了半个点呢。”
“不,不用。你先把头发擦擦,沾上水了,过会,过会,别着凉。”黎泊话都说不利索了,但夏长安看他还有心情管自己,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按下了心里去喊随船医务人员的想法。
“如果想吐的话别憋着,早吐早好。”
“没事,现在还好。”
真没事的话按着胃做什么。夏长安腹诽。
不过,这人恹恹的样子倒也少见。
夏长安贴着黎泊坐下,挑了个茶几上的橙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起话头。
“是是是,黎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浪花当然不在话下。来,你闻闻这个。”
黎泊接过一手的橙子皮,疑惑不解地去够垃圾桶,失落地眼神下沉,说:“我还以为是给我剥的呢。”
听听,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就是容易委屈。黎泊这话听得夏长安心里一颤,往嘴里塞橙子的手一顿,“别扔啊,这是给你闻的,小时候我晕过一次船,我奶奶就给我剥了个橘子让我闻,还挺有用的。这没橘子,橙子应该也差不多吧。”
柑橘类的清香确实提神醒脑,黎泊嗅了嗅,脑袋没那么晕了,眼前也清明了不少。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剥出来的橘子呢?”
“下船后给我吃了呀。”夏长安无辜地吃完了最后一瓣橙肉,抽了张湿巾纸优雅地擦手。
罢了,也算是给自己剥的。黎泊晕晕乎乎之间觉得这个味道略有些熟悉,闭上眼回忆,灵光一闪,“这味道跟你的一支香水有点像,那瓶白金色的。”
夏长安一怔,“对,那支也是柑橘调。”
黎泊满眼写着“想闻”两个字,他什么都没再说,就是这样垂着眼看夏长安,夏长安只好说:“行行,我给你找找,我记得带了瓶分装。”
夏长安动作很快,翻出香水后在空中喷了两下,狭小的房屋内霎时充满了甘冽的清香。黎泊却虚掩口鼻,眉头一皱,说:“太浓了。”
这人看起来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嘴唇发青,整张脸都没有了血色。夏长安不自觉紧张起来,给房间通了通风,待到气味稀薄时问:“现在有好一点吗?”
黎泊还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夏长安没办法了,正要再给黎泊剥一个橙子的时候,黎泊拿起香水把玩,趁夏长安不注意,冲着他的头发和衣领各来了一下。
可怜的橙子掉在了沙发上,滚向了另一头的角落。
黎泊嗅着怀里夏长安的气息,坏笑道:“这个味道好。”
夏长安轻轻推了黎泊一把,但黎泊一脸“我现在不舒服,如果不能抱着你就要晕厥了,你真的要推开我吗”的摆烂样,夏长安便还是任由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肩窝。
心心念念的愿望终于得到了满足,黎泊感觉自己不适的症状好了不少。
“夏长安。”
“嗯?”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这问题给夏长安问住了,他愣道:“就小孩样呗,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样?”
“说不定从小就和现在一样,天天装得一本正经,端着书插支笔,像个小学究。”
“你才装的。”夏长安佯怒,作势要推开黎泊。
黎泊只好忙收紧臂弯,“我装,我装。”
过了半晌,黎泊又问:“你不好奇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吗?”明明是闲聊,黎泊却意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夏长安听到这个问题后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慌乱。他好奇嘛?断断续续也想过,模特的妈,摄影师的爸,优渥的环境,自由的家庭,黎泊的过往大抵是一片明亮顺遂,未来也是。
说不定小小的黎泊就会举着相机在爸妈的鼓励下记录世界的色彩。
说不定少年的黎泊会在青春期时跟父母拌嘴但又很快和好。
黎泊对待感情这样单刀直入、张扬炽热的态度,也只有那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来吧。
不像自己。
“那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你好奇吗?”
夏长安沉默了。
可能是晕船的不良反应导致黎泊没更多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察觉到了夏长安的回避,但他不想再有教养地停留于此,哪怕要碰壁。
“夏老师,咱来打个商量,如果有一天,你要是想知道我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后想做什么,都直接问好不好?你多对我好奇一点好不好?”
不要再只谈当下,给人一种某天一撒手就再也找不见的感觉。
啪嗒、啪嗒。
水打到窗户上形成一段毫无规律的乱奏,夏长安以为是浪又变大了,竟能卷到五层。回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是冬日甚少见的瓢泼大雨。
夏长安被扰得心乱如麻。
口口声声谈着“过去”,但夏长安却觉得黎泊在问他要一个“以后”。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原本并没有在旅途中发展一段艳遇的打算,碰到黎泊之后,他心动了、纠结了、冲动了,他一边对这段感情遮遮掩掩又一边享受着在内心禁区边缘试探的刺激。
他不敢想真正出柜会是什么样的情状,社会是包容多了,但他的家庭并没有。
他也不敢想象回国后和黎泊在一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在特殊的地点、时间点相遇,那么回归正轨以后呢?
夏长安知道这段感情终归差了点什么,哪有情侣在一块从不聊过往,从不过问对方的家庭、工作等“隐私”,从不思考未来?
可他连让身边的人知道他和黎泊之间关系的勇气都没有。
所幸这段旅途的时间足够长,能让夏长安把头埋起来什么都不去想。
享受当下吧,起码当下是幸福的。
天阴沉地可怕,夏长安开口:“我去把窗帘拉上。”
可黎泊还是死死抱着夏长安,夏长安动弹不得,觉得肋骨都被勒得生疼。
晕船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夏长安挣脱不开,看这架势黎泊今天势必要等到一个回应,夏长安只好老实回答:“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黎泊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劲,但他显然清醒了很多。
点到这就够了,再逼近一步,就可能会让两人原本表面上非常顺利和谐的关系岌岌可危,黎泊不想承担那样的后果。
慢慢等吧,慢慢等吧,起码夏老师还会给自己剥橙子不是?
夏长安见黎泊脸色更差,更为紧张,他匆匆起身,“严重了吗?你先闭眼靠着,我去找医务人员,给你问问有没有风油精或者其它药。”
预计也不过半小时就要靠岸,黎泊刚想劝夏长安别折腾了,他忍忍便过去了,但看到夏长安为自己担心的神情,也不知怎得,戏瘾上身,捂着心口冲夏长安点了点头。
夏老师在为我担心,他在为我忙前忙后,他在心疼我……
刚才的阴霾被黎泊强硬驱散,人为的把自己的心情转阴为晴。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黎泊想起夏长安没拿房卡,主动先起身去开门。
“宝贝儿你别着急,我现在感觉还好,过会回酒店陪我好好睡一觉吧,呃……”黎泊贫嘴想要缓和缓和气氛,但这门开到一半,黎泊就愣住了。
夏长安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位大波浪棕色卷发的高挑女性,还有一位样貌端正气质儒雅的亚裔男性。
那男人手里提着一个便携式医药箱。
夏长安听到黎泊的话耳朵都红了,满脸的不自在。
但他身后两人显得更不自在,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表情非常的……丰富精彩。
那女人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却让夏长安如雷劈般钉在原地。
“哦,天哪,亲爱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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