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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若残阳(15)
红烛替代油灯,打破了行军途中的节俭作风,将军先锋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就像耀眼的红烛,热油滚滚,激昂澎湃。
这场持续了一个时辰的会议,千秋一勉强打着精神,将那些曾经熟悉的词语一个个拼接好塞进脑子里,片语未言,却得出了一个众人似乎刻意避而不谈的焦点:何时攻魏。
中原天下,一分为四,秦国居北、燕国为西、陈国守南、魏国横于秦陈之间。现今秦国内乱,燕国企图联合秦国对敌,扑灭起义之火后迅速南下直攻魏、陈。而魏陈二国更是虎视眈眈秦国这块地大物博的肥肉,大有结盟北上之势。
如今局势,若魏、陈联盟,尚且不算危机,若魏、秦联盟,南北夹击,起义军将迎来灭顶之灾。若魏、秦联燕,起义军就更加朝不保夕。就算秦国不与任一三国联盟,只要燕国与魏或陈中任一一国联盟,起义军都将寸步难行。
按照起义军如今占据的秦国版图,魏国是起义军最大的障碍,北上攻秦刻不容缓,必须有另一支队伍同时南下主动攻魏,只有让魏国自身难保才能断了起义军南部的危机。当然,主动攻魏有个弊端,就是一旦魏陈联合起来,南下的起义军就属于与两国为敌,不成功便成仁。这是一步险棋,破釜沉舟的险棋。
“三日后北上,都去准备吧!”
“是,秦将军!”
众位将军听到这个结论热血沸腾,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作为不论多么艰难都必须打出胜仗的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来说,战争不是嗜血的代名词,更不是国破家亡的悲苦戏文。战争是一统四海的必经之路、唯一途径,不论过程如何惨烈,它都是值得期待的。
“姐,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走吧。”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秦将军说。”余光中蔺桡起身要走,千秋一转身道,“请蔺将军也留一下。”
“姐,明天晚上咱们就回平江城了,你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你晚上的药还没喝,好多东西也都没收拾呢。”
“淳尚,咱们先出去,千秋将军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说。”
注意到会上千秋一神色的异样,宋显有点害怕这位主子会临时变卦,拒绝回平江城,但自己始终相信她是个心有丘壑的人,她经历了那么多,和同裳那种闺阁小女子不一样,不会至大局于不顾。所以不论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哪怕自己会因此被军法处置,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尊重。
“你为什么不走?”
南宫淳尚不想在姐姐面前向秦同袍发难,自然就将矛盾对准了秦同袍的挚友张玄觉。
“秦将军不走,我为什么走!”
张玄觉本就没打算和这个小屁孩一般见识,和拉扯的宋显稍许配合就把南宫淳尚推了出去。
众人散去,弥漫着蜡油味的空气中因新鲜空气的流入有着些许腊梅花的香气。四个人面面相觑,秦同袍近乎贪婪的看着即将远离回去平江的千秋一,他真的很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哪怕只有片刻,哪怕会被暗处的七星胖揍,哪怕会被她拒绝……
双脚不听使唤的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双臂展开,却在她冷漠又决绝的目光中讪讪落下。
“还好吗?”
沙哑的声音充斥着从未变化的关心,千秋一看着眼前这个小心、局促,不再意气风发的男人,心疼之余更多的是平静。
是的,不论是对他的将来,还是对如今的局势,她只能平静,就算做不到平静,也必须装作平静。
“很好,将来会更好。”
敷衍的回复,只为多看他一眼,明日白天他要去北坡执勤一整天,不出意外,他返程的时辰正是自己出城的时间。
“也希望秦将军,更好。”
短暂的相许,却错过了一辈子,幸运的是与他还算相知,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失去相许的相知,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悲呢。
小千,没有你,人生不过就是干瘪的人生,毫无滋味,你觉得我会好吗?又何谈更好?
“会的,会如千秋将军愿的。”
鼻尖酸涩,扯出淡淡的笑容,千秋一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为了保持最远的距离,刻意坐到蔺桡左手边。眼看着她这样生硬的切断与自己的关联,秦同袍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舅舅说的一种能够产生心脏麻痹的毒:
落情。
是啊,人世间,金银千万,利禄如烟,唯有情,一落再无,一许无岸。
情爱无言,丝丝眷眷,咫尺天隔,相看泪眼,再无片言。
扬起头,泪滚落,情破碎,爱蚀骨。
“小一姐有什么交代?”
张玄觉俏皮的看着蔺桡诧异的模样,单挑剑眉,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蔺桡收到信号,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只能选择配合他舒缓悲伤的氛围。
“你再老几岁一儿都能叫你张叔了。”
“你这就夸张了,简直是太夸张!我张玄觉,一代美男,面若桃花的美男,就是七老八十也是小哥哥。”剜了他一眼,谄媚的笑道,“小一姐,你说呢?小道是不是长的国色天香,美若天仙?”
被他搔首弄姿的样子逗笑,笑容展露的同时,往日欢愉齐聚心头,隐忍的眼泪再次滑落,千秋一假装笑出眼泪,一边擦一边对他的话连连点头。
气氛中交杂着伤情与佯装的欢愉,四人心思各异却只为一个目标,让千秋一开心,所以她今天的话,不论是什么,他们大概率都会答应,而作为聪明又懂局势的将领,不难猜出千秋一的想法。
“北上固然重要,但南下也必须提上日程。”
“你有什么计划?”
张玄觉和蔺桡将今晚的会话当成两人分别前的最后交集,所以尽量不插言,希望以这种方式,让两人多留一些属于彼此的回忆。
“我想带兵南下。”
眉头深锁,哀伤的看着她坚定的双眸,秦同袍应也不是,驳也不是。她的话言简意赅,却点破当下局势,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局势。
“兵可战,不可散。长时间没有战事的空吃军饷于我们现在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其为一。魏为三国中心,夺之,安之,其为二。魏林野心勃勃,与陈、燕均有结盟的可能,而不论哪两国结盟,于起义军都是生死之敌,其为三。”
“你若带玄觉一同离开,我就答应你。”
“你什么意思,你这个拐子把我卖了也得问我同不同意吧!”
秦同袍的话音未落,张玄觉就炸了毛,自己始终不想把话题引到魏国就是因为怕这位爷赶自己走。如今他可算借坡下驴,居然拿赶自己走当作千秋一南下的对等筹码,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我不同意带张将军一起走。”
“那我就不同意你南下。”
秦同袍拒绝的干脆,唇齿中发出的声音带着警告。千秋一脑海中闪过花木云竹简中的一段话:无利益冲突之谈为商;利益交缠为斗,以底牌为筹码,以筹码为谈资,以进为退,以退为守,退守相和,非败之定数。
千秋一看着秦同袍,余光中,已经从椅子上弹起的张玄觉像看着救世主一样盯着自己,满脸的祈求。
“我可以带走宋显。”
“这是你最后的让步?”
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自己最爱的人斗智斗勇,秦同袍明知道她不会带走玄觉,可还是要试一试,抱着万一的心态,想要破碎她南下的计划。
“除了张将军,你还让我带走谁?我不相信他是你唯一的条件。”
很显然,相知的另一个弊端,是太过熟悉。
“回城路途因素不定,我要你带走季州城内的全部魏兵。”
“可以!”
没想过千秋一会如此痛快的答应,秦同袍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就算他想反悔也不可能了。因为如果自己眼下拒绝,她定会用不回平江城为筹码要挟,即便那早已不是要挟。
“既然如此,南下的计划,就留着千秋将军回到平江城后,与副帅商议后再做定夺。可好?”
看着他卑微的乞求,心知这是他能做到的全部。千秋一下意识的点着头,心里却有着另一套的完全相反的盘算。
“千秋将军还有别的计划?”见她摇头,张玄觉连忙笑道,“那无趣的正事就说到这。今晚月色正浓,腊梅花香气四溢,咱们来个月下访花如何?”眼看千秋一张嘴,他继续道,“一来当作给小一姐提前送行,二来今天是我生辰,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必须陪我过生辰!”
“你的生辰不是……”
“就是今天!”
皮笑肉不笑的打断秦同袍的话,张玄觉不给千秋一拒绝的机会,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奔着帐外就走,当然,他还不望回首给蔺桡使眼色。
“走吧,别浪费了玄觉兄的一番美意。”
“蔺兄,我是不是很卑鄙?”
撩起的帘帐从指尖滑落,秦同袍立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有点。”
“小千会恨我吗?”
“不会。”
重新撩起帘帐,蔺桡心想,她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恨了,除了对霍刀的执念,她心如死水。却回首对他道:
“但如果我是你,明天的执勤一定会找个人换岗,比如找我这个后天去北坡执勤的人换岗。”
“蔺兄……”
“同袍兄,坦率而言,你这个人心胸坦荡,大局为重,为将为友无可挑剔,就是太死心眼。”
皎洁的月光毫无余力的倾洒万物,放眼望去一片银灰,微风飘摇,些许腊梅花的花瓣于土地上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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