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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若残阳(13)
秦兵和魏兵的矛盾并没有因为一顿棍棒而平息,反而更像是一场从阴暗处燃烧的火苗,以飞快的速度席卷军营,只是碍于军纪,都没有把打斗挑到明面上。
千秋一仍旧觉得没什么力气,但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便咬着牙,硬撑着身子,来到军营。
她必须看一看自己的士兵是什么状态,更要看看他们和秦兵之间是什么情况。她就像个提心吊胆的家长,既怕自己的孩子和别人打起来,又怕孩子太乖被欺负了也不敢还手,这样纠结着心绪,使得心口越发的疼了。
“姐,你真的不坐马车吗?”
“我能骑马。”
双腿像被灌了铁汁一样沉重,她的内心深处非常想坐马车,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她今日去军营的目的一是看看士兵,二也是给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敲个警钟,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体在往好了发展,谁也别想随意欺辱魏兵,更别想以自己为借口,涣散军心。
卯足力气,修长的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故意憋气使得面色更红润,千秋一嘴角上扬,假装潇洒的跃上马背。脊背挺直,缰绳缠上手腕,原本涣散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将军府的匾额,娴熟的轻拽缰绳,赤云配合的调转方向,马鞭刚刚落下,战马已经扬蹄而奔。
众人看着她稳健的背影,心中各色滋味,遣散了看似路过看热闹的百姓,南宫淳尚直接蹦上马车,挥动马鞭驱赶马儿,蔺桡则选择骑马跟在身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
十天没有离开过将军府,千秋一的身体本能又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阳,苍白的脸颊即便涂抹腮红也看不出血色。
“快看是谁来了?”
“是将军!”
“快看啊,是将军!”
“天呐!真的是将军来了!”
“祖宗保佑,将军看起来精神多了!”
魏兵惊喜的看着策马扬鞭的将军,她身上仍旧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衫,银白的头发用那支暗红色的玉簪别着,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久违的明媚笑容,她虽然又瘦了几圈,可精神抖擞,让人怎么能不欢喜,不兴奋呢!
“先锋,将军来了!”
“谁来了?”
“将军,是将军!咱们的将军!千秋一将军!”
“将军怎么来的?坐马车?”
“不,将军是骑马来的,将军看起来精神极了!”
“好,好,太好了!将军终于来了!将军身体见好,见好!”
喜极而泣,眼泪不听使唤的往下落,张宾无暇擦拭,更没有心思去想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是不是丢人。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一把抓过士兵递来衣服,粗糙的穿上,连带子都来不及系,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冲出营帐的那一刻,张宾看着瘦如纸片的将军正在跟六子说话,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祥和又温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兴奋的内心在看到将军时却心如刀割,就是想哭。
“张宾!”
将缰绳交给后六子,千秋一快步朝着他走来,笑容越来越大。面对面站立,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模样,特意绕到后面看了一下他的背部。视线中点点血迹渗出染红了外褂子,再看他光着的脚,心里既心疼又感动。
“这么冷的天,可不能假装是赤脚大仙了!”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千秋一的声音有些哽咽,“走,咱们进帐子里去,我好久没见到大家了,咱们进里面先说说话,也让我看看你的伤。”
“哎!好,将军里面请,里面请!”
一边欢迎心心念念的将军,一边偷偷打发士兵进去收拾,张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又羞愧又激动,竟然忘了自己还抓着将军的手。
“撒开,撒开!”
兴冲冲停好马车后跑进姐姐背影消失的营帐时,一眼就看到张宾抓着姐姐的手,南宫淳尚气不打一处来,掰开他的粗手指,直接挤进两人中间,双臂环在胸前,气呼呼的给了张宾几个白眼。
“张宾,你的伤怎么样,杨军医怎么说?”
面对淳尚的孩子气,千秋一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她探着头和张宾继续沟通,刚看了他的手腕和手臂没什么问题,也没有脱臼,就是背上的伤有些让人担心。
“没啥事,我是糙老爷们,身子好的很!这二十军棍就跟蚊子咬了似的,啥事儿都没有。将军你别担心我们。”张宾感动又红了眼眶,“将军,你的身体怎么样?能骑马吗?可千万别逞强。”
“还想骗我?不是三十军棍外加悬吊一个时辰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将军您。”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低首间,狠狠给了南宫淳尚一个白眼,心里翻来覆去已经将他祖宗八代都问候了几遍。
“将军,您身子好些没?您咋骑马来的呢?南宫副将你也真是的,这么不懂事呢!”
张宾的话对两个人说,但明眼人都听出来了,他是在埋怨南宫淳尚,索性南宫淳尚也没有生气,反而一唱一和的和他逗起了千秋一,使得千秋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在他们说话间,闻信而来的魏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张宾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早就对将军翘首以盼,此刻互相攀着肩膀、心有灵犀的凑着耳朵,贪婪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张宾,和秦兵冲突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但话不同、音不近,我不想自己去评判,现在请你告诉,起因,是什么?”
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千秋一平静的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宾,她不相信秦兵会无端挑事,也不相信自己的兵会聚众闹事,而让她选择亲自询问张宾的是鹰眼的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
“霍刀曾经有个比她大两岁的书童,在霍府灭门后消失了。”
鹰眼不是一个会随便议论他人家事的人,更不会在这个时机说出这样的话,他寡言少语,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有意义的。所以千秋一才会不安,才会强撑着身体来军营一探究竟。
曾经以为随岳是霍刀的心腹,可是层层深入的调查后反而发现他并不是霍刀的人,既然他不是霍刀的人,那么他宁死也要保护的人又是谁呢?他又是谁的人呢?死无对证的魏诚吗?还是说,他是魏林的人?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千秋一低首看着已经抵在唇边的杯沿,视线里是淳尚关切的模样,她接过杯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故作轻快的喝了几口后重新交还给他。
“姐,等下在这吃饭吗?”
“好,你去和伙房说一下。”
“嗯。”
除了自己,南宫淳尚谁都不信任,连七星都不在他的信任的范围内更别提这个粗犷的汉子张宾了,所以他虽然嘴上应着却使唤另一个士兵去伙房报信。
千秋一见他仍旧横在自己和张宾中间,心知肚明因由,虽觉得他有些夸大危险却没有赶他走,连一个责备的眼神也没有舍得给。
理由也很简单,除了木云兄,他怕是这军中唯一能为自己的安危豁出命去的人了。就连敬之,也是做不到的。
“说吧,淳尚是我弟弟,与我无二,你以后大可以把他当作我。”
“姐……”
“说到这,张宾,你这个先锋也该有个正经的将军带了,淳尚虽然年轻,军功可能也比不得你,让你当他的先锋有些委屈了……”
“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平淡的几句话,张宾和南宫淳尚都感觉到了她话里的绝望和嘱托。
“可是他心地善良,会真心待你的,也希望你能真心的辅佐他。”
“姐,你这是干什么。张宾是你的先锋,你让他跟我,不是给人家降级了嘛!”
明着是替张宾说话,实际上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南宫淳尚希望张宾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使劲儿的给他使眼色,可张宾多少有些呆头呆脑的死忠心,认准了是和秦兵的冲突让将军失望了,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将军,您可以不要我,但是别放弃我啊!我一路从平川跟您打到季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可以不做先锋的,将军,我可以做您的马前卒,我甚至可以做回一个普通的下等兵……”
“张宾,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我看重的战友,我不会放弃你,只是希望你能……”
清风卷起帘帐,露出窗外一双双殷切的眼睛,千秋一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嘴角上扬,含在口中的话也只能咽了下去。
“淳尚做我的副将军有些日子了,前一阵秦将军还想把他指给同泽将军做副将,可见淳尚是有些本事的,虽然他还年轻,但也立过大功,所以我打算这次回平江城就给他请功,希望副帅可以晋升他为将军。而张宾你,也会从他的先锋,升为副将。”看着满脸诧异的张宾,千秋一豁达的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珠,言语中极尽鼓励与赞许,“你做过的事,立过的功,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会忘了你,更不会放弃你的,你懂吗?”
“谢将军抬爱!”
“出生入死,冲锋陷阵,这都是你应得的。”
翎元为杆,拦住他就要磕在地上的头,千秋一瞥了一眼帘外,忍着起身之际的头晕目眩,将他虚扶一下,南宫淳尚趁势连忙把张宾拽起来,从帘缝的角度看去,就好像千秋一将张宾扶起来一样。
后来,南宫淳尚时常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心中始终没有即将迁升的喜悦,他这个人不喜功名、不爱利禄,可偏偏这辈子功名利禄都沾了,也都享受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浴血厮杀时的艰难不觉苦,闲暇的清淡却有些难熬,是时过境迁?还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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