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

　　春日的天气就像一个带着点点娇羞却又善变的小孩子，早上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却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而冷风像是雪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和它一起，手拉着手，在万丈红尘中企图荡平腐朽，带来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密。
　　黎明前的破晓，交织着无尽的黑暗与不为人知的苦难，光明之下，佯装的笑容仿佛能够冲淡些许阴霾，但到了夜色，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切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的暴露出来，不遗余力，甚至声嘶力竭。
　　千秋一的病症始终不见好转，军营里秦、魏士兵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渐渐发酵成了一场不可能扭转局面的仇视，哪怕此刻千秋一完好如初的站在高台上，魏兵也不会轻易放过说风凉话的秦兵。因为他们打心底里认为，一旦自己这一刻认怂了，那么魏兵以后在整个起义军中，将会被其狠狠踩在脚下，再无翻身之日。
　　“先锋，昨天晚上秦兵趁我们不注意，把老六的被子给点着了，要不是我们回营早，整个营帐都得烧着了！”陈铁指着老六用破布包着的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您看，一条冬天的大厚棉被，烧的就剩这么点儿了。”
　　张宾黑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他蹲在地上看着那团乌漆嘛黑的东西，用佩剑挑起的瞬间呼呼啦啦落下了雪花一样的黑色烧屑。
　　“别说，你们要是不说，我还真看不出这是床棉被。”
　　“先锋，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咱们再忍着，就要被骑在脖子上拉屎了！”陈铁继续道，“咱们辛辛苦苦跟着将军打天下，在他们秦人的嘴里，却成了有也可以、没也无影响的了！咱们兄弟流血牺牲，好像成了手无寸铁，只会看热闹、助威的歌舞伎了似的！”
　　“小侯爷被他们害死了，现在就连将军也被他们害的生死未卜，咱们魏人可真是窝囊！”
　　老六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这一哭，挤在帐子里的二十多个魏兵也红了眼。张宾环视这一群壮年小伙子们，各个都是战场上冲锋的好兵，从不叫苦，也不退缩，就是刀斧加身也不背叛自己的战友。
　　可是，也是这群英勇的少年，早的像刘铁这样的，八年前就背井离乡，先是替秦人攻打自己的国家，现在好不容易初见成效，却又是落得个从将军到士兵都被如此挤兑的局面，不论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先锋，咱们反击吗？”
　　一双双眼睛殷切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张宾，安静之中，他没有立即回答，虽然这些日子他对秦兵的表现也很生气，可理智更占上风的他，不想在今时今刻挑起无端的内讧。
　　千秋将军生死未卜，魏军的主心骨已经没有了，这种局面和秦兵打起来，能不能赢暂且不说，若是将军醒后问自己发生了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将军已经很苦了，自己怎么好意思给她添麻烦呢？
　　“先锋，忍一时不是风平浪静，退一步也不是海阔天空，咱们无休无止的忍让只会换来秦兵的变本加厉。”另一个士兵哽咽道，“前天我起夜解手，刚走到山边，背后就打了一闷棍。要不是六子哥见我许久不归出去找我，这大冷的天，我不被冻死也会被冻残废！先锋，他们秦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咱们要是再忍着，就真是猪狗不如了！”
　　“对啊，而且无风不起浪，将军病倒至今没有病愈的迹象，全然被秦同袍控制，他们虐待将军，咱们的命不是命就算了，将军的命，总是命吧！”张武扒开人群走到张宾身边，“哥，咱们可以退让，可以装孙子，可是将军是小侯爷的命，也是咱们的老大，你不能只念着秦同袍的好，也得站在将军的立场想想，站在我们的立场考虑考虑。哥，我们不逼你，我们等你。只要你说干，咱们就撸胳膊跟你干，就算被军法处置，咱们也认了！总要让他们知道咱们魏人不是好惹的，不是谁都能拽着踹几脚的两脚畜生！”
　　“张武说的对！”
　　“说的对！”
　　“先锋，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没有按住堂弟的激愤言论张宾已经很头疼了，此刻士兵们各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平息战争，自然是窝囊的，可是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干起来，除了撕破脸带着大家走人，又是真的翻身了吗？
　　如果不走，秦将军一定会将大家军法处置，到时候，不还是便宜了那些秦兵了吗？当然，还有那群看似和事佬、从不挑事却经常坐收渔翁之利的陈人。
　　营帐里的魏人摩拳擦掌的等着大干一场，营帐外的张玄觉唉声叹气，拉着蔺桡在篝火旁苦恼的往嘴里灌酒。
　　刚刚同袍言辞中已经流露出了让自己带千秋一回平江城的意思，他明白，自己虽然没有接茬，可同袍似乎心意已决，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问问自己的意见。
　　“哎！”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同袍知道的，自己不想走，也不会走。既然他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让自己回去，是缓兵之计，还是说赶自己回平江城之事，只是把自己彻底赶走的第一步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把一袋子酒都喝完了。”
　　颠了颠他的酒袋子，视线中张玄觉愁眉苦脸，一副俊俏的黑眉紧紧的拧在了一起，被风吹的泛红的脸，因为烈酒的原因摸着有些热，鬓间碎发随风胡乱的飞舞着，有些像戏文中苦大仇深的小乞丐。
　　“没事，我带了三袋子呢！”
　　似乎为了自己的有备而来颇为得意，但蔺桡看的出来，他真的是有烦心事，而且这件事让他十分的郁闷。所以不出意外，这件让他郁闷的只能借酒消愁的事，必定是和秦同袍有关。自己之所以不问，倒不是装什么深沉，而是觉得他若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自己也不该主动询问。
　　冷风夹着雪花落在脸上，点点冰凉。依旧皎洁的月光倾洒大地，蔺桡情不自禁的捏了捏窄袖中的家书，那是今早刚刚收到的，来自平江城、来自山哥。
　　山哥在信上说了很多，比如他给自己做了一套翠绿白沿儿的衣裳、在街上的珠宝铺子买了一根白玉雕竹叶的簪子，再比如他说长了两指的个子，而他推断着两指长都长在了腿上，因为他觉得裤子短了……
　　嘴角微微上扬，略微粗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蔺桡正沉进在思念之中，突然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吓的他直接抽出了佩剑夜寻，差点就挥剑对敌了。
　　“你在想什么？思春吗？”
　　对于他的反应一点也没有生气，也没有一丝愧疚，张玄觉只是昵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夜寻，想起它在千秋一手里的样子。
　　“都是一把剑，我还想找出什么不同呢？”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张玄觉撞了一下蔺桡，好奇的问，“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笑的有多傻。你是有心上人了吗？是谁？千秋一吗？还是秦同裳那丫头？总不会是秦念君吧？”
　　“胡说什么呢！我是在想……”被他盯的有些发毛，蔺桡叹了口气，“是山哥，他说他长个子了，我想他都快三十岁了，还能长个子？”
　　“真的？”
　　“骗你做什么？”
　　“你就没有个喜欢的人？”
　　嘴里嘟嘟囔囔着对他答案的不满意，张玄觉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执着酒袋似在与苍天对饮。
　　“你喜欢谁？”
　　“嗯……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只顾着打仗了。可能，我喜欢的就是战场吧。如果战场能够化身成一个姑娘，我想我一定会不离不弃的追求她。”
　　“胡扯！战场有什么好喜欢的！腥臭腥臭的，不好，不好！”胡乱的挥了挥手，张玄觉一把揽过蔺桡的脖子，酒气熏天的对着他的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谁，你喜欢霍刀，对不对？你喜欢她，对不对！”见他不回答，便继续道，“我猜对了，你喜欢她，你真的喜欢她！”
　　蔺桡盯着他，他的眼神虽然有些迷离，但依他的酒量来说，一两袋子酒不过是小菜一碟，离喝醉还远着呢。所以，他不是在说醉话，而是在试探自己，或者说是在探自己的底。
　　“我不知道。”
　　明知道张玄觉这番话的意图，蔺桡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回避，更不想避而不答。张玄觉不是自己的知己，却也算得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他不想撒谎。
　　“霍刀很危险。”
　　“我知道。”
　　接过他的酒袋子，浅抿一口，蔺桡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里面放着的正是几根自己与霍刀交手时不小心削断的她的乌发。
　　“如果他日上了战场，你会杀了她为花木云报仇吗？”
　　“会的！”
　　蔺桡的回答斩钉截铁，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张玄觉不知道，也没有追问他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如今夜这么果断行事。
　　但人不就是这样吗？只要事情还没发生，怎么说全凭上嘴皮碰碰下嘴皮，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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