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下狱
“又是她!”蔡攸猛地拍了下桌子,语气既愤怒又不解,“她究竟想干什么?!”
王梁二人都没搭理他,王黼继续看向梁师成问道:“中贵人何出此言?”
梁师成慢条斯理:“二位相公细想,自去岁开始,这位帝姬先是说自己得了天授,搬进官家的上清宝箓宫中,接着又是献上火铳,今年更是从太子手中夺走了军器监的督造之权,这桩桩件件,无不显示此女有着不小的野心。”
王黼没插嘴,他们之前商讨过,这位帝姬确实不同于寻常的皇室贵女,她有着极强的参政之心。但是这和那童谣有什么关系?
“这童谣暗示性极强,似乎背后之人笃定近期将会有一场大战,而我军——会败。”最后两个字,梁师成放得极轻。
“莫非她真得了天授?”蔡攸脸上露出一丝惧色。
“若非天授,而是......”梁师成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余下二人都知道他的未言之意,“被她知道了呢?各位恐怕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世子贺庭之可和这位帝姬走得极近,那贺庭之,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难保咱们的计划没被他人所知。”
梁师成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花厅内。蔡攸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就连王黼,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这......这......”蔡攸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若真如此,我等岂非......”
梁师成脸上却未见害怕之色,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蔡相何必自乱阵脚?”
“中贵人!”蔡攸几乎要跳起来,“若那帝姬当真知晓内情,她只需在官家面前稍稍说上一句,我等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王黼在一瞬的脸白之后,似乎也想通了什么。此时已恢复镇定,伸手按住蔡攸的肩膀:“居安兄且冷静。”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她真有实证,以这位帝姬的性子,岂会等到今日?”
冰鉴中,最后一块冰已然慢慢融化干净,水珠不停落下,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王黼继续道:“一个深宫帝姬,如何能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难不成真有什么‘’天尊’夜夜入梦相告?”
说完,讥笑一声。
这么一说,蔡攸也想明白了。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一脑门子的汗。
“中贵人与将明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长舒一口气,方才的慌乱神色已转为精明,“那依二位之见,接下来......”
“接下来咱们就将计就计。”梁师成微微一笑。
“哦?”王黼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某洗耳恭听。”
“如今她并没有告诉官家,而是用出童谣这等法子,我瞧着倒像是没了办法的徒劳之举。不过,童道夫如今气焰日盛,而完颜宗望又不曾回复我等,不如——”
声音一时小了下去,花厅中的三人凑到一处。待梁师成说完,蔡攸与王黼相视一笑,三只茶盏在案几中央轻轻相碰。
*
“这几日不是准你休沐?怎的又跑进宫来?”
赵佶头也不抬,躬腰俯视桌面,手中狼毫在宣纸上细细勾勒。
笔下,一头白鹿隐隐现于茂密苍翠的山林间,鹿角上挂着颗硕大的灵芝。
梁师成轻手轻脚上前,一手拿起桌上的端砚磨墨,另一只手垂在身旁,轻轻摆了摆,原本侍立在旁的内侍见状,忙拉了拉同伴,悄没声的退了出去,大殿内只剩下皇帝和梁师成两人。
“臣在家中坐卧不安,总惦记着这些毛手毛脚的小崽子,怕他们伺候不周,反惹得官家不快。”他手腕转动,墨锭在端砚上划出圆润的弧度。
赵佶直起身子,瞥他一眼,拿起干了的毛笔,隔空点点他:“你这老货,就是会说话。”
说完,将毛笔沾到砚台中摁了几圈,又提起笔来继续作画,浓淡恰到好处。
“嗯,你这磨墨的功夫确实比他们好,水份适度,回头啊,教教他们。”
梁师成恭敬应是。
无人再说话,大殿内寂静下来。一时之间,只余下墨笔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
又过了会儿,大概是完成了一部分,赵佶放下墨笔,站直身子长舒口气,伸了伸懒腰。复又坐下来,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水。
梁师成见状立即上前,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皇帝肩颈处游走,力道拿捏得精准无比。舒服的皇帝立时喟叹一声。
赵佶微闭上双眼。
“说吧,有什么事儿啊?将人都调走了,难不成没话和朕说吗?”
梁师成手上动作不停,陪笑:“这什么都瞒不了官家,确有一事......”
说着,神情间有犹豫之色,说话也慢了下来。
“怎么还还吞吞吐吐起来。”
“臣这是怕打扰到陛下的好心情。”
“哼,又是朝里有人说了些什么?”
“朝中诸公自都是忠心耿耿为了陛下。是昨日臣回家,偶然听到市井小儿传唱的一首童谣——”梁师成将那首童谣缓缓道来。
他边说手上动作未停,每说一个字,就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一寸寸绷紧。待最后一个字落下,赵佶的脊背已僵硬如铁石。梁师成偷眼瞧去,只见素来温润的帝王面如寒霜,眼中怒火灼灼。
“砰——!”
赵佶霍然起身,抓起案上压着画卷的太湖石镇纸狠狠掷出。一声重响,这可抵万金的名贵之物在殿柱上撞得粉碎,飞溅的碎石在青砖地上蹦跳,犹如四散的骨骸。
梁师成立刻跪倒在地,头伏地低低的,似乎被皇帝的震怒所吓到。
“去!去!去给朕查!是哪个人胆大包天!”皇帝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咒我大宋山河!”
听到皇帝气息紊乱,梁师成急忙膝行上前为其抚胸顺气,同时朝殿外厉声喝道:“来人!传太医!”
候在门外的小内侍们原本正好奇殿内发生了什么,听到梁师成的喊声,连忙推开殿门。见状,领头的连忙出去喊人,其余的纷纷跪倒伏地一大片。
等太医过来施完针,赵佶神色平静了许多。
将不相干的人挥退出去,他又抬起手指指门外,脸色苍白而又阴沉,:“你去替朕查查!看看到底是谁暗藏祸心!”
梁师成躬身应是。
皇帝此刻心情不好,见他还没走,眉宇间闪过不耐:“卿还有何事?”
梁师成仍弯着腰,头垂得低低的:“这童谣虽然其心可诛,但是臣斗胆谏言,朝廷不可不防——”
赵佶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梁师成微微抬头觑了一眼,窥见皇帝神色未见动怒。他近身伺候这么久,太熟悉皇帝的性子了,也只有他,才敢在雷霆之怒后继续旧事重提。
“如今对辽作战正值紧要关头,”他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臣愚见,当遣重臣前往督军。一则可宣陛下圣谕,令将士警惕;二来......”他略作停顿,“边关路远,恐有将领擅专......”
这话搔到了赵佶的痒处:“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种师道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臣以为可以。”
赵佶摇头拒绝。
“那老东西过去了怕是要和金军直接干起来了,”他转头看向仍然垂着头的梁师成,“就你吧,你去替朕跑一趟。”
梁师成心中暗喜,脸上却没露出分毫。
“臣领旨!”他跪倒在地。
*
很快,皇帝派梁师成前去督军的消息就传到了前朝后宫。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朝堂之上,几位御史的奏章还未递到御前,就被王黼轻飘飘一句“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挡了回去。老臣们想起童贯掌兵后的跋扈,再看梁师成那谦卑中透着得意的背影,不禁忧心忡忡——大唐亡于宦官专权的殷鉴不远啊!
而后宫这边——
福金是真的没辙了。
她以为这童谣一出,朝廷上还不得赶紧开始操兵练武,重视起来。可赵佶怎么回事?就派梁师成前去督军?派他过去是嫌大宋打得太轻松了吗?
她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论她使了什么法子,这满朝的君臣都不会相信金军有入侵的那一天。
她感到一阵绝望袭上心头。
如果什么办法都没有了,那只能破釜沉舟。
*
宫里人人都说茂德帝姬疯了。
她竟然在某天对着官家大放厥词。说皇帝懦弱不堪,毫无治国理政之才,选用梁师成此等鼠辈做督军之人。此时恰逢太子在侧,还是太子心疼妹妹,只说茂德帝姬恐是失心疯了,赶快派太医过来看看,谁知这茂德帝姬竟是连着太子一起骂了一通,眼中简直是无君无父无兄。
官家当时震怒,将茂德帝姬下狱,太子苦苦哀求未能劝阻。
连着几天,不仅是太子,皇后、贵妃和几位王爷帝姬,都暗暗过来劝了几番,但官家属实被气得狠了,任是谁来都没用,这位最受官家宠爱的帝姬直接被关在了皇城司狱的最里面。
现如今,宫里都传说,茂德帝姬之前就被神仙附过身,这次恐怕是真被人夺了舍。
而茂德帝姬,赵福金本人,此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
她在等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