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驯

作者:瓜甜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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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亥时刚过,正赶上阴天,外面夜色浓得像泼了墨。

      大理寺内外一片沉寂,除了近期异常忙碌的崔少卿本人,还有门口两尊石狮子外,所有办案人员全下职了。

      几名守夜的衙役没精打采地戳在墙角,不时点头打着瞌睡。

      空荡荡的案牍库内,陈旧的霉味里忽混进一缕淡淡的忍冬香。

      花半夏才摸到一年前的卷宗,忽听见外面廊道上响起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头皮一麻,连忙熄灭火折。

      怎么回事?刚潜进来时明明没人看见。

      虽说数日前在御前扳倒了薛庭章,但谁人不知薛党遍布朝野?
      哪日突然被从轻发落,乃至翻案都不是没有可能。

      故此,她不得不防,况且猛虎袭君案的诸多细节她还不甚了然,最好能亲眼看一看卷宗,才算是有备无患。

      但此事显然不合规矩,她更不能为此连累崔宴川,思来想去,只有靠自己了。

      好在她对大理寺熟门熟路,里面长什么样,哪几处有守卫,几时交班,几时换人,她之前都摸得一清二楚。

      门外轻微的脚步声中,她放轻脚步往身后的墙壁处挪移,黑色夜行衣隐没在一架架书案中间。
      头顶发丝微动,像是发簪不慎勾住了蛛网。

      花半夏脚步微滞,便在此时,身侧忽有檀香欺近。

      下一瞬,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拉向左侧的一排暗格处。

      “苍耳最喜沾女儿家鬓发。”崔宴川指尖拂过她耳际,顺手摘下挂在她鬓间的一粒苍耳子——是她抄小路赶往这里时在路边挂到的。

      花半夏才要开口,崔宴川伸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口有火把扫过藏书间隙,堪堪错过了这处死角。

      黑暗中,青年的喉结随着吞咽起伏。

      花半夏后背轻贴着他胸膛,不知是否错觉——那里的心跳怎么比她还快?

      *

      她到底是如愿看到了那桩案子的记录。碍于宵禁,崔宴川叫她不要冒险离开,安排她在库房桌案边稍事歇息。
      为掩人耳目,他则假装无事,返回衙门办公。

      总算挨到寅卯之交,花半夏听着外面空寂的梆子声,蹑手蹑脚来到库房门口,正撞见迎面赶来的崔宴川。

      他忽上前一步,官袍下摆扫过她的脚踝,吓得花半夏心头一跳,却听崔宴川低声道:“往西侧角门走,看见这支簪,今夜当值的官差自会放行。”说着拔下发间一枚青玉攒塞进她手心。

      花半夏点点头,攥着那抹凉意快步远离库房,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小娘子的耳坠,落在我袖中了。”

      她闻言脊背一僵,随即加快脚步,消失在廊道尽头。

      *

      三日后,药香氤氲的万生坊衙门,花半夏对着桌案前的账簿怔怔出神。

      门外一阵响动,她醒过神,视线落在账簿旁的青玉簪上,不觉叹了口气。

      此物今日本该送还,可……
      数日前才在琼花宴上拒绝了崔宴川,她本该避嫌才是,怎料又欠他一个人情。

      前方一道阴影罩在账簿上,花半夏抬眼——案前,裴璟霄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撞入眼帘。

      男人眼尾泛红,长指捏着一个白瓷红塞的药瓶,红绸包裹的软木塞仿佛染着血痕。

      花半夏想起她遇刺那日,裴璟霄为救她被刺客所伤。
      事后,她将这瓶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留给了他。

      “原来青玉比血痕更惹人怜惜。”他将药瓶“叮”一声置于案上。

      花半夏刚要开口,他却已转身离开,玄色衣袂翻飞,如同昨夜的雾气。

      “你——”她不由气结。

      偷偷跟踪她,还有理了?

      *

      两日后,花半夏下职经过自家巷口时,发现那停了辆青棚马车。

      她还未靠近,便看见崔宴川从车后转出。

      “崔少卿?”花半夏一讶。

      崔宴川理了理衣襟,迎面走来:“关于令尊的案子,花小娘子想了解更多细节,其实本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大理寺看。”

      “少卿所言,怕是不合规矩。”她不想因一己之私再度给人添麻烦。

      崔宴川:“以花总管之名固然不妥,可本官若刚好需要找一名精通药理的助手,协助办案呢?”

      “一场合作而已,”他看着花半夏因吃惊瞪大的杏眸,诚恳说道,“本官也的确有求于小娘子。”

      为了不耽误公务,也避免旁生枝节,二人相约翌日戌正在大理寺外碰面。
      崔宴川还特地为花半夏准备了夜间跨坊出入的令牌。

      戌时将尽,大理寺藏书阁。

      崔宴川抬手剪落灯花时,不小心将火星溅在花半夏誊写的毒药账册上,烧穿了“离魂散”的“魂”字。

      他却一无所觉,怔望着快要将脑袋埋进账册中的女子,忽地嗤笑:“小娘子像极了我少时养的雪貂,都爱往卷宗里钻。”

      在花半夏讶然的目光中,他解下氅衣,披在她肩上。
      氅衣领口的檀香扑了满案,男人广袖拂过花半夏的手背,“那年隆冬,它钻进我誊抄的《洗冤录》,把砒霜验毒篇抓出了两道爪痕。”

      花半夏一怔,随即讪笑着扯动氅缘:“多谢少卿,我不冷……”

      崔宴川却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披着吧,此处夜间寒气重。”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沙沙作响,花半夏心惊抬头——竟是起了狂风。

      不知为何,此番来大理寺,虽说是得了冠冕堂皇的名目,她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默默收回视线,她定了定神,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案头,忽听得寺外长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

      不多时,有衙役进来通报:“晋王不顾阻拦,硬闯大理寺。”

      藏书阁外,崔宴川站在门前,语气清凌凌开口:“晋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裴璟霄的暗色披风在月色下仿佛覆了一层霜雪。
      无视崔宴川问话,他冷潭般的黑眸直勾勾盯着他身后的花半夏,语音低沉:“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对上他的眼神,花半夏后背无端起了一层凉意,看了眼崔宴川,她终是提步走上前去。

      大理寺外,目送花半夏踏上马车,单薄身影消失风雨欲来的夜色中,崔宴川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殿下深夜来找小人,究竟所为何事?”裴璟霄踏入车厢时花半夏问。

      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形带进一股凉风,未答反问:“你想坐实证据,为何不来找我?”刻意压低的嗓音比还外面的天气还阴。

      “此事与殿下无关。”

      “与崔宴川便有关系么?” 他忽地冷笑,眼底却瞧不出半分笑意。

      花半夏正要责他无理取闹,马车忽地启动,与此同时,他扯落她身上鹤氅,领口带扣勾断了她一缕青丝。

      “你——”她话音未落,车帘翻卷间,那件氅衣堪堪盖住了大理寺门外石狮的眼睛。

      “本王车厢内闻不得墨臭。”

      “裴璟霄!”花半夏怒极出手,腕间革带擦过裴璟霄颈侧,“你真当自己是围场的狼王?”

      “我若是狼王,”他略偏身捏住她手腕,另一手掐住她后颈,压向车壁,陡然袭近的气息清冽又危险,“早该咬断觊觎者的喉咙。”

      车辕辘辘声中,花半夏闻见他身上的雪松香,混和着一股数日前她给他开的汤药味,原本正要推他手臂的动作终是一顿。

      大理寺外,崔宴川俯身拾起鹤氅,望着渐渐驰远的车驾,手中氅衣皱成一团。

      车厢内,花半夏攥紧颈间银哨往车厢一角挪了挪,却陷入一片柔软的锦褥里。

      裴璟霄未看她,却伸手将一枚手炉精准地递到她面前。轿内风灯的火光在他喉结上跳动。

      花半夏没接,他便扯过她手硬塞给她。

      她瞪着他正要开口。

      “别动。”男人握着药瓶的指节擦过她耳后,那里横着一小道昨日驯蛇时不小心用竹枝留下的划痕。

      沁凉的药油滴在耳后,激起她颈后绒毛。

      男人掌心滚烫的茧子划过她脸颊,与昔日亲吻她的动作交织在一起。

      花半夏忽反手扣在他腕间:“九殿下从前学的是治国策,还是登徒术?”

      “学的是……” 他一顿,腕骨陡然翻转,将她压进围挡,腰间玉珏正硌着她藏匕首的位置,“如何让雪貂自愿钻进猎户的陷阱。”

      挣扎中,花半夏的银哨才响半声就被他含入口中。

      男人喉间的药香渡过来时,她将青玉簪尖抵住他心口,却被他握着往那道旧疤送去:“往这儿扎,当初你从山涧捡我回来……唔!”

      他突然俯身的动作扯裂肩头刀伤,花半夏指尖一颤,下意识起身去翻找车中药箱。

      手忙脚乱中,药瓶咕噜滚到一旁。

      外面暴雨如注,在青石上淌成细流。

      *

      半年后,宫禁飞檐坠着冰凌,暮色一点点漫上来时,茜纱宫灯次第亮起。

      紫宸殿,饕餮香炉悠悠吐出轻烟。帝王食案边的玉树金枝摆件上,一条不足尺长的竹叶青蛇在其间盘旋戏耍。

      年轻的帝王手中夜光杯才刚沾唇,乐师忽拨响琴弦,一时间殿内细乐声声,水袖如云。

      此次宫宴旨在庆祝大理寺卿崔宴川破获京官与西域药商走私案,而为首的京兆尹杜晦明正是大皇子余党之一。

      “崔寺卿远赴西域,截获京兆尹走私药材的重要证据,委实辛劳。”裴璟霄举起酒盏,“这杯酒权当朕为崔卿洗尘。”

      “臣谢主隆恩。”崔宴川双手把盏,因广袖遮住半张脸而看不出表情,清朗的语气不卑不亢,“破获此案本属臣分内之事。”
      言罢,视线似不经意扫过帝王身侧的女子,他一顿道,“不过,此案之所以如此顺利,还要多亏皇后娘娘明朝秋毫,施以援手。”他说着斟满第二杯酒。

      “举手之劳,崔寺卿言重了。”花半夏向他微微颔首,却并未举盏。

      崔宴川目光划过她耳畔的绿松石坠子:“这酒与娘娘很配。”言罢仰头将杯中血色一饮而尽。
      袖上鹤纹浮动间,帝王身侧玉树上的竹叶青蛇忽地窜出。

      崔宴川一惊,手中琉璃盏滑落,碎裂在地。

      却见裴璟霄望着在哨音中返回的蛇儿,勾唇轻笑:“崔卿莫怪,朕的小青蛇最闻不得酸腐气。”

      崔宴川脸色白了白,终是未再言语。

      宫宴毕,花半夏怒冲冲追至后花园。

      前方,裴璟霄正将毒蛇放回竹篓,月光漏过竹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毒牙早被我拔了。”仿佛身后生了眼睛般,裴璟霄背对着她说。

      花半夏甩出驯兽鞭卷住竹枝,鞭梢的银铃在他玉白的颈侧擦出一道红痕:“裴璟霄,你疯了!”

      鞭梢忽传来力道,将她带向前方,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缠上她腰肢,拇指碾过她唇瓣,他声音低沉喑哑:“我是疯了,才会任崔宴川对你品头论足。”言罢忽含住她耳垂的绿松石。

      驯兽鞭落地,惊飞四近鸟雀。裴璟霄就势扣着她的手按在竹丛间:“那日你说驯服野兽要断其爪牙…… ”他喘息着咬开她束胸缎带,“怎么轮到我便心软?”

      细碎的竹影摇晃出满地银斑,裴璟霄将耳坠塞进花半夏掌心,唇间酒气混着一丝血腥:“再看见你戴它,我就把大理寺卿的舌头喂给后山的狼。”

      *

      南山墓园,山岩间的湿气凝成青灰色瘴雾,抬眼望,天际像泼了墨的旧帛,云脚压着远处青峦,将正午揉搓成暧昧的昏暝。

      花半夏与侍女冬儿站在墓园外一株老松底下,她身上碧色刺绣飞凤的襦裙被阴霾染成青黛。

      此番崔宴川主动请缨,抛家舍业远赴苍梧任职。
      虽说赈灾济民并无不妥,可他好端端一个的大理寺卿……

      凭着花半夏对崔宴川的了解,他不会无故做此决定。

      眼看约定时辰将至,仍未见崔宴川的身影,花半夏心头隐隐泛起不安。

      不多时,山间小路匆匆走来一年轻男子,却是崔宴川的小厮阿福。

      “你家世子叫你来的?”花半夏在阿福跪俯请安时问。

      阿福说是,“世子已经启程上路了。”

      他在花半夏错愕的眼神中继续说道,“世子请娘娘原谅他爽约,只因……恐怕一见娘娘便走不开了。世子已知娘娘想说什么,但他心中始终不能忘情。于世子而言,远赴西南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望娘娘见谅,珍重凤体。”

      花半夏踩着长草的脚底一阵绵软。

      远处的天空,云层裂开缝隙,漏下的却不是天光,而是更浓稠的铅色烟霭。

      “好。”半晌,她听见自己说。

      恍惚中,她看见阿福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呈给她:“世子临行前曾叮嘱小人,务必亲手将此物交给娘娘。”
      那是一个拳头大的物件,外面由白色绢帕裹着,帕上依稀透出少许墨痕。

      花半夏伸手接过,塞进袖中。

      回到凤藻宫,她匆忙将绢帕打开。里面是半块青玉鱼符,绢帕上隽秀的字迹正是崔宴川亲笔:愿娘娘诸事顺遂,有朝一日,倘若遇上任何难处,可凭此物去洛阳崔氏钱庄。

      花半夏愣愣盯着那行字迹,片刻后拿钩子勾开了香炉。

      绢帕被火舌吞没,有沉沉脚步声踏入殿内。

      她回过神,不着痕迹地将鱼符掖进腰间锦囊。
      虽说心中坦荡,她仍不希望因此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睿国公老狐狸仍未招供。”年轻的帝王开门见山,“此事还要劳烦皇后与我去趟诏狱。”

      *

      雷声隐隐,暴雨砸在大理寺地牢外天窗的铁栅上,发出瘆人的声响。

      花半夏心不在焉地跟着裴璟霄踏进牢门,这才发现地牢内空无一人。

      “为何——”她话音未落,后背蓦地撞上刑架铁环。

      裴璟霄单手擒住她双手按在铁架上,另一手掌心的半枚鱼符裂开细纹。

      花半夏这才注意到,东西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上。

      男人手上青筋暴起,碾碎鱼符,覆着薄茧的掌心擦过她细白的脖颈:“明日崔宴川的马车,会经过你救过我的断崖。”他声线沙哑,手背上青筋暴起,任鱼符碎玉簌簌坠地,“信不信我会派人在半路杀了他?

      花半夏凝着他晦暗的漆眸轻轻摇头:“你是明君……不会。”

      潮湿的尾音被龙涎香堵住,裴璟霄撬开她牙关的力度像要碾碎什么。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他用披风盖住她颤抖的肩。

      花半夏咬破他下唇的瞬间,裴璟霄反手撕开她左肩半臂,暴雨声中,地牢某处传来一声悉索轻响。

      “是谁?”花半夏喘息低喝。

      窗口掠过一抹鸦青色衣角,诏狱特有的腐草气里混进一缕沁凉。

      裴璟霄忽含住她耳垂低笑:“猜猜,崔宴川的密探何以能进入这铜墙铁壁?”

      “因为我要他知晓——”他颈间龙纹令牌硌在她心口,烫得惊人,“他的月亮怎样坠在我怀里。”

      诏狱外,滑凉的青苔上映出窗外人影踉跄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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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8个月前 来自:山东
    下本开《世子的契约侍妾》,美强惨落难女VS口嫌体直高岭花,契约变真香!文案详见预收,欢迎收藏随时获知开文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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