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女同学

　　高二的寒假是在胆战心惊的期盼中迎来的，大家默契的担心会有补习安排提前开学的噩耗，好在过年意义重大，学校看在高二第一学期的份上免去了补课安排。

　　姜琳欢天喜地回到了村子，从村小倒闭主动求学开始，家里所有人都离开了村庄土地，越来越繁重的学业对应的是几乎回不到的家，只有寒暑假这样的长假姜琳可以回家小住。

　　村里的人也不像过去那样多了，很多小孩跟着务工父母进城读书，留下的都是年迈的老人，他们或围着村散步或聚在一起唠家常，嘴里经常念叨着谁家孩子好久没有回来过了，不等说完立刻接上回来有什么好的，要赚钱养家糊口在外面也行，就是外面生存太累了。

　　年少时姜琳经常听到两波人的盘问，村门口的老人惯会询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是不是已经把我忘掉了。”

　　“城里的生活好不好，是不是已经不想回我们这个小地方了。”

　　“可不能忘记村里的人也忘记了村子。”

　　小学初中姜琳也经常遭遇同学盘问: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读书啊，你们的学校不能读了吗。”

　　“你们那里没老师，听说小学和幼儿园一起放学，是不是想要跟好老师你们才要转学的。”

　　“我们都是住在附近的人跟你不一样，这里也不是你的学校，老师肯定对我们更好。”

　　姜琳在陌生环境胆小甚微，她看得出来他们非我族类的排斥，她有家如果不是上学也半分没有留在县城的想法，这里的小孩太可怕了，她想回家找一起劳动干活热热闹闹的小伙伴。

　　两波人都有意埋怨姜琳，一个怪她离开一个怪她不该来，姜琳对乡村有特殊的感情，她曾经在村里人的目送中长大，奔跑在田野里，那片玉米地的入口有两个耸起的小土堆几颗松树挺拔茂盛。

　　“姜琳，爸爸的爸爸就葬在这里，我们每年清明就是来这里祭拜。”

　　姜琳从未在清明前去祭拜，那天人多，妈妈总以带小孩不方便，任由姜琳待在家，其实姜琳比他们去的次数都多，那片土地也曾经是她玩耍的乐园。幼年的姜琳在土堆旁铺着细密柔软的化肥袋悠闲自在的看天空，想着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干完地里的活，今天的晚霞比昨天的更美吗，埋在这片土地下的祖辈知道是姜琳躺在这里吗。

　　姜琳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直到接触乡土文化了解到乡村作为精神文化家园的灵魂栖息地，寄托了太多特殊的情感。

　　高中姜琳想通了生活中的不易，勇敢了许多，过去她心虚胆小没底气，面对村里人的调侃她偷偷摸摸转身离开，面对小朋友们的指责她畏畏缩缩不敢提及求学原因，姜琳对他们的责怪深信不疑打心里觉得自己从来都不属于城市。

　　不属于这个钢筋混凝土盖出的庞然大物里的一员，她永远不会成为那里炫耀讨好同学老师阿谀奉承的学生，那个把无知恶意当作骄傲欺凌同伴的学生，他们好像懂得很多，金钱财富消费领导统治，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劳动尊重理解友善团结，哪怕是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县城都眼花缭乱晃着头疼，姜琳想她的归宿一直都是乡村，是那片玉米地旁的小土堆。

　　县里的高中聚集了全县各个地方的学生，这里他们成了大多数，谈起家乡成了轻松平常的事，这里有像姜琳一样租房走读的学生，有像李思斯一样住校的学生，也有县城周围的学生。这里没有小时候无知的学生，没有划地盘驱赶其他人的恶霸，大家共同生活在一个学校见证彼此的成长。

　　姜琳喜欢躲在老房子屋檐下看天上飘下来一片片的雪花，每年冬天家乡的雪都来得特别晚，大家经常念叨，再不来立春就来了，这里曾经也有过春雪。热热闹闹的春节很快就要到了。屋里取暖的火炉滚烫中带着呛人的烟气，这样的过冬设施太简陋了，一家人都得围在一个炉子旁边，连呼出的空气都是保持温度的一部分。村里的人睡觉喜欢盖厚重的棉花被，过去取暖的方法太单一了，火炉存在中毒的危险，大家就只在休息时回去睡觉，平常在火炉旁边取暖。

　　穷乡僻壤四个字太委屈家乡了，这里曾经辉煌过即使现在很没落，这里的煤炭撑起过很多家庭的冬天，却限制了它的发展出路，工资勉强达到中等往上水平的是用身体换生活的煤矿工人，煤灰染的看不清的脸，大家自嘲着有出路谁干这种工作。

　　取暖的煤炭有两种，村里人靠烧煤的气味分辨煤，香煤无味无烟，臭煤呛得人鼻子痒脑袋一阵一阵得晕。香煤是低硫无烟煤价格更高，臭煤则是高硫工业劣质煤，村里人过去大部分都用臭煤。

　　冬天村子里也会热闹的讨论每家每户分多少煤，大家听着不多的煤炭计划着冬天的安排。村里分的煤不够过冬，大家商量着之后的安排。

　　想要舒服过冬天的人不想要劣质煤可以转卖给村里需要的人家自习购买优质煤，想要经济实惠温暖过冬的人可以收购低价煤，也有很多人领取劣质煤再自行购买优质煤混合过冬。

　　村子条件不好，姜琳很早模模糊糊的记忆，小时候的村小很冷，教室取暖的火炉因为晚上无人看管日日冰凉，姜琳的手冻得肿大严重时还会冻破皮鲜血横流，印象里她鲜少能在冬天握住笔，无知觉的握笔在本子上学下轻得几乎不可见的生字，姜琳着急又无奈。

　　村里人在冬天会默契感慨多亏姜琳去了县城，城里有暖气一定冻不了姜琳。县城教室有一簇簇暖气片，温热的水流流经管道偶尔能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下课姜琳会轻手轻脚站在暖气片旁取暖。

　　县城的生活没有再挨冻，姜琳年幼因寒冷变形肿大的手指还难以恢复，她很少能回忆起冷得发疼的感觉，只是在春天天气回暖时手指不经意的痒意莫名提醒着姜琳，这是恢复的感觉。

　　县城寒假前会发放冬季假期安全通知书，上面写着警防冬季煤气一氧化碳中毒，姜琳才知道村里的煤烟去世的人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些不懂冷的小孩笑着看通知书上警告，“这年头谁还用炉火，不知道这会有危险吗，因为这个原因去世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吗。”

　　姜琳窝在角落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每年冬天都有死于煤烟的人，他们年轻时候很多人都在煤场干活，一辈子和煤炭活在一起，见了很多因煤气中毒死去的亲朋好友，他们太知道了。但是没有办法，北方的冬天很难熬，贫穷的人舍不得并不丰富的煤炭，那些人大部分都死于凌晨，死于熟睡，死于渴望温暖又渴望明天的冬天。”

　　谁会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冬天呢。那些老一辈人，生于发现，奋斗于发展，死于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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