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神

　　越是临近元旦之夜，周挽青越是黏人，江芏任由周挽青再次收拢自己的双手。
　　催周挽青回去复命的诏书发了好几次，全国人民都在等着周挽青手里的停战协议，可周挽青为了江芏一再拖延行程。江芏实在拿不定周挽青这次到底有什么打算，一没要求江芏和他一起回京，也没说要留下来，据江芏了解，余伯最多也只是将回程的时间拖到了元旦之约之后，这看着怎么那么像是周挽青要把她送走？
　　今晚就是元旦之夜，也不知道岑晤怎么算出来的，江芏穿着一身厚实的衣服，拎着周挽青给她准备的包裹，里面都是周挽青给她准备的出行必需品。江芏一脸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反正周挽青回京后她也不会留在这里，这包裹迟早是用得上的。
　　周挽青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只是拉着江芏慢慢地走向海边的小树林，晚上江芏是没多少方向感的，等走到了才发现这里正是周挽青与自己表白的地方，这岑晤，可真会挑地点！
　　冬天的海边，妖风肆虐，周挽青在林边停下，帮江芏拢紧了身上的白狐披风，漆黑的眼底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江芏看着不由得怔住了。
　　“小福，不管你去哪里，可否走得慢点，等我收拾好这里的事情，就去找你，好不好？”周挽青整个人被黑夜所吞噬着，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无力感。周挽青深深地盯着江芏的脸，苍白的脸颊被藏在了毛茸茸的兜帽里，挺翘的鼻尖暴露在寒风里，冷得江芏时不时地皱鼻子。
　　江芏被周挽青突如其来的情绪被弄懵了，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僵直的身子在两人的嘴唇快碰到一起的瞬间抖了抖。
　　周挽青敏锐地觉察到了江芏的抗拒，微笑着歪过头，只是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江芏的鼻尖，便站起了身：“好不好？”
　　灯笼里跳跃的烛光时不时地爬上周挽青微微扬起的嘴角，江芏第一次见周挽青放低身段在撒娇，脑子更加懵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能猛地点头，答应他。只要他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哪怕不走，也可以。
　　得到肯定答复的周挽青像个讨到糖的孩子，开心地抱起江芏：“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会的。”
　　海风肆虐的声音变小，远处飘来了几盏孔明灯，能在这鬼天气放孔明灯的，只有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岑晤。
　　周挽青轻轻一推，将江芏送进树林里。江芏看着近在眼前的蛊毒薄雾，回头看着周挽青，心里有一瞬间觉得，这蛊毒和岑晤，其实也什么好了解的，不如跟周挽青回京去吧，一路上还能让周挽青研究一下田螺鸭脚煲，冬天最适合吃这个了。
　　江芏刚想转身走回去，薄雾中伸出一只手，将江芏拉了进去。岑晤虽不像周挽青常年练武，但也是身高马大的成年男子，江芏一个不注意，就被拽进了岑晤怀里，一时挣脱不开。
　　“你又抽哪门子的疯呢？！”江芏奋力拍开岑晤的手，转身望向树林外，隐约能看到周挽青的身影，伴着点点萤火虫的荧光，与黑夜混成一抹孤寂的光影。
　　“你再迟点，它们就没了。”岑晤抬头望向半空中仅剩的几只萤火虫，辛苦留了大半年，追究熬不住过这冰寒的冬夜。
　　“哈？！”江芏莫名其妙。
　　“没事，只是做个实验，看看相差极大的变量下，事件触发的失败几率有多高而已。”岑晤昂起头，看见一盏孔明灯在高空中自燃，眯起了眼睛，果然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
　　江芏终于明白了天才与疯子为何只有一线之差了，因为也只有这两种人会在一条线上来回蹦跶。
　　山林的深处，陆续走来几队止幽的士兵分列两边，中间空出一条路，直达山林的另一边。临渊一面临海，一面靠山，而山的另一面，则比邻止幽。这大晚上的冒出这么些止幽的士兵，这临渊城该不会是被攻破了吧？不是才签了停战协议吗？
　　突然想到周挽青，江芏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转身想回去找周挽青时，一列止幽士兵拦在她面前。
　　“别瞎忙活了，没有他的同意，我也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士兵来见你。”岑晤顺着江芏的背影看向远处，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周挽青立于海边的清毅之姿。
　　“你怎么说服他的。”这是江芏想不明白的，周挽青到底为什么答应岑晤与自己见面的。
　　海风拨开了黑雾的一角，月光的薄纱轻轻附上岑晤浅色的嘴角，那一瞬间，岑晤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随着月光，消失在夜色里。“刚开始他的确没与我过多交涉，可后面他从我这里了解了现代社会的道德、文明、法度，明白了现代人适应这里的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岑晤转过身看着江芏，知道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江芏相信周挽青会就此放手：“后来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当初为什么不趁着皇后重伤直驱酆京？”
　　岑晤顿了顿，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在与周挽青交涉的时候，周挽青突然冒出这一句是为什么。只是困于交涉僵局，岑晤也实在找不到其他接触江芏的方法，只能任由周挽青牵着鼻子走。“我当初犹豫了片刻，想着告诉周挽青蛊毒的事也无妨，反正你我终究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纷争又何必纠缠深。”
　　当年岑晤让止幽士兵携带蛊毒北上，并不是真的为了覆灭坤祇国，一来岑晤初来这个世界，为了生活必须依附某个权贵，而止幽王族是岑晤最初遇到的唯一能供他吃住的主人，后来周旋与柳、凌两家，支持温家研究，与坤祇国对抗，也都是为止幽王族办事；二来，岑晤也想着能趁蛊毒之危将方济掳过来，借方济的力量回到现实世界。可惜方济身边有以死相护的应昭玄，而蛊毒的使用要是超过了一定的界限，就会让岑晤失去对其的操控，到时候，不说坤祇国，这整个世界都会因被其荼毒而导致毁灭。
　　蛊毒之事也是江芏今晚之行的主要目的，本想着借着这“老乡”的身份弄清楚蛊毒的问题，也好解了周挽青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结果周挽青早已靠自己弄明白了，这次是她自作聪明了。
　　江芏半垂着眼眸，心思萦绕，岑晤的话，看起来像是周挽青为了蛊毒把江芏卖了，但江芏知道周挽青不会，江芏心烦意乱地踹了一脚脚边的石头，惊起一只躲在草丛里的萤火虫，江芏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在这里对着周挽青又哭又闹喊着要回家画面，恍然大悟，看来岑晤应该是答应了周挽青要带她一起回家。一时间，江芏竟在犹豫要不要返身回去。
　　“江芏，你是不是排卵期到了？”
　　？！江芏回身怒瞪岑晤，这时候能不能别耍宝啊，不好笑！
　　岑晤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要因为特殊时期被身体内的雌性激素所影响理智，这里，并不适合我们。”
　　江芏承认，她最近确实有点恋爱脑过头了，可是在这里这么多年，她已经想不起来为何自己要坚持回去，家人？朋友？还是那个一败涂地的破事业？这些记忆太过于模糊，以至于每次想要去回忆都让她下意识地逃避，与之相比，春娘的娃娃，方济的火锅，余伯的果脯，以及周挽青对她事无巨细的照顾，甚至是元芩、陆英、 应朝华，都要鲜活太多太多，这世界或许存有太多不堪的回忆，可后来她也遇到了好人，遇到了肯接纳她、会护她周全的人，又何必执着那个遥远的过去呢……
　　岑晤这几年，学得最好的就是察言观色，江芏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只要岑晤一眼，就知道江芏并不想跟他去止幽国，岑晤没办法，只好兜出底牌：“你知道止幽和坤祇谈和的条件是什么吗？”
　　两国交战，说到底不过是资源抢夺，能让两国不动干戈共享资源的，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办法，和亲，只有通过血脉的结合，才能让两国掌权者暂时放下心中芥蒂维持表面和睦，何况是在这个灵力以血脉相承的世界里，上位置的血统，是最好的谈判条件。坤祇需要对蛊毒的掌控，止幽需要灵力血脉的扶持，应朝华成了最完美的牺牲品。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这个世界类似于一个游戏，我们的闯入自然就变成了攻击这个系统的木马，有木马就会产生漏洞，蛊毒就是补丁程序，但由于你和方济深入这个世界太久，而补丁程序运行得太过缓慢，导致现在这个系统漏洞过多，出现了许多乱码，止幽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我们跟随补丁程序回到系统核心，那么我们的脑电波就可以随着正常的线路，回归到我们原本的身体内了。木马减少，蛊毒会相应减弱，止幽就不会对坤祇产生威胁，公主也就不用和亲，周挽青也不必费尽心思冒险潜入止幽刺杀止幽王了。”利用人心的弱点控制全局，让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这是岑晤这些年做得最多的事，可今晚，心底却浮起了几分犹豫。
　　江芏听着前面的长篇大论，心静如水，公主和亲难免让她有些唏嘘，可始终不能激起江芏心底的波澜，这样看来，当初他们不信任于她，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听到后面……周挽青刺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江芏瞬间炸毛，什么鬼？！前面江芏还在怪自己没长嘴让周挽青误会了，这下江芏是一点愧疚都没了，周挽青长嘴了？！果然男人静悄悄，事出必有妖！
　　江芏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揪起岑晤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周挽青干嘛去了？！”
　　难怪止幽士兵能避开周挽青的视线潜入这里，难怪岑晤只是来接个人都要带上一列军队，从谈判停战协议开始，答应公主和亲，计划岑晤带她离开，趁和亲喜宴、蛊毒消退之际刺杀，发动止幽内乱，可不需要军队护着确保他们百分之百安全离开嘛，看着这阵仗，公主和亲的凤驾应该已经到达止幽王都，只等江芏和岑晤就位了。真是一盘好棋啊！
　　相对于江芏的炸毛，岑晤一如既往地冷静，浅色的眼珠静静地映着江芏气急败坏的脸孔。
　　知道自己斗不过眼前的人，江芏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岑晤，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江芏回头看了看身后，浓重的夜色让江芏再也找不到周挽青的身影，缓了缓神色，迈开步子随着止幽士兵走进了林子深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