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此事之后，两人依照洛景白指点的路线，寻找车队落宿之地。

　　洛景白所说不假，某座村落数里之外，林边树下，果真有一批骡驴三三两两拴在桩上，可惜无论货物、板车、人马，概已无影无踪。

　　两人分头行动，黎风烨观察篝火残堆，捡起尚未烧尽的柴禾摸了摸，道：“应当没走多久。”

　　另一边的谢明青拨开草丛，掏出一袋粉末沿路而撒，再走向小道，俯身打量。

　　谢明青道：“未见车辙。”

　　“看来他们人在此歇息，马车另在他处。”黎风烨又探，“此处泥地，不见鞋印，未有凹陷，应当都是些练家子，无声无息。”

　　谢明青颔首，朝更南边迈去，“再瞧瞧。”

　　黎风烨紧跟其旁。

　　与京城相近，津州官道修缮得可谓是一马平川，两人前行数步，视野所及，仍不见类似的货队踪迹。

　　黎风烨猜测道：“莫非藏去林中了？”

　　“万紫千红谷派出弟子不少，车队阵势理应浩大。此处以东临山，以西近海，入了林子，如何都算不得‘藏’。”谢明青道，“我看他们别有目的。”

　　回忆昨日与洛景白交谈言语，一路见闻，黎风烨思索片刻，道：“夺有《九连环》残页之人就在北方，途间频频听人讨论，万紫千红谷亦在此时经过津州，莫非是动了心思？”

　　谢明青点头，“很有可能。”

　　黎风烨叹道：“如此讲来，胡老板一介商人，出城几日，不知所向，难说平安。”

　　“我猜洛景白目的之一在此。”谢明青一面说，一面望向两旁岔路，袖出飞镖试探，概无所获。

　　谢明青身法无双，来去不费时间，黎风烨见状，倒也默许，只问：“他怎么不自己去寻胡老板？”

　　谢明青道：“懒，忙，另有目的。没有其他理由。”

　　“……洛景白看上去没那般深的城府。”相识多年，黎风烨对洛景白此人心性颇有自信，沉声道，“他身在天剑崖中，另有要务，有所隐情，也是寻常。”

　　他看向谢明青，话锋一转，道：“谢明青，你呢？他有目的，你也要来寻花谷车队，你的目的是什么？天莲，残页，或者当真是为了银两？”

　　官道两旁多是小道，一眼望尽，黎风烨边走边说：“我猜是残页吧。”

　　“非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谢明青嘴角噙笑，说得不以为意。

　　黎风烨心中疑惑更甚，“过两日到了朔雪，我便可取钱还他，不需你为此担忧——”

　　说话间，难得一条宽阔岔路横在眼前。黎风烨常来津州，记得邻近一带大多是些死路。再往前去，距津州城越来越远，万紫千红谷应当不会就此离去。

　　直觉牵引，黎风烨迈向岔路。

　　谢明青听声辨位，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同时改道。

　　两人收敛声息，飞身前掠，到了尽头，果真发现两辆板车停在此处。

　　板车寻常，三大箱货箱用料木材一样寻常，只不过正如洛景白提及，木箱大敞，遭人一通乱翻，皮革布料零零散散地扯散一路，直往深林中去，显然遇了劫。

　　眼前满地狼藉，黎风烨率先检查一趟：三箱货物皆被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一箱是些花花草草，盆栽花肥，泥土枝叶被人踹得四处飞扬，乱七八糟。

　　除此之外，其余两箱皆是皮革器具，亦有津州特产的蛤螺海贝，干货不见有异，倒是一筐活物死透了，腥臭难闻。

　　黎风烨取下阔刀，皱着眉用刀尖挑了挑，道：“这不会便是万紫千红的货吧？”

　　“不是也得是了。”谢明青跟来，捏着鼻子打量。

　　“什么意思？”黎风烨凑近瞧了一圈，仔细一看，脚下不见马蹄印，车板没有刀剑痕迹，心中有了猜测。

　　他握着刀柄一翻，随即，一串闪亮的圆珠从海货里滚了出来。

　　黎风烨顿时收刀，“嗯？蚌珠？有人打劫，怎么不拿这最值钱的家伙？”

　　谢明青笑道：“看来万紫千红谷有备而来啊。”

　　他退到一旁，指间几根细针掷向林中，似有回音。谢明青又问：“黎大侠，猜到了吧？”

　　“花谷中人真是……”黎风烨叹息一声，离开板车，又看草丛，“连此处都没有打斗痕迹，既要遭劫，总该演得像些。”

　　说罢，黎风烨瞧见一道凹陷，俯身一看，一前一后两道鞋印正在眼前。他蹲下再探，不远处，草丛深处，落下了一只翘头靴。

　　疑问尚未出口，黎风烨忽地听见窸窣异响，登时警铃大作，起身远退。

　　他后踏两步，就在此时，刀风扬起。

　　*

　　黎风烨闪开刀势，立刻望向谢明青，却看那头的谢明青不躲不避，仍在板车周围旁观。

　　同时，林中走出一人，衣衫褴褛，面污耳垢，手提一把生锈苗刀。

　　正是方才出刀之人。

　　黎风烨反手握住刀柄，“当”的一声，那人却丢下兵刃，拱手一拜，道：“两位兄弟，将这货物让给我们可好？”

　　他步伐稳健，目无凶光，不似匪盗，然而不知对方身份，黎风烨警惕非常。趁他出声，黎风烨走近谢明青，一手紧按刀柄，一手将谢明青护在身后。

　　来人仍未停话：“小的毛五晌，只求蚌珠入药治病。此事十万火急，同为道上好汉，恳请两位兄弟高抬贵手。”

　　把我们认成道上中人了？哪一道？黎风烨蹙眉，不及套话发问，谢明青先行开口：“既有急需，自当相助。不过货物归你，此人归我。”

　　果然……黎风烨定神一听，林中似有几人呼吸起伏，两人吐息绵长，一人憋闷不已。

　　毛五晌闻言苦笑：“原来兄弟早已看穿小的心思。”

　　话罢，穿林打叶声起，毛五晌背后现出两人身影。他们打扮相似，皆风尘仆仆，一者背弓佩箭筒，一者腰悬两只布袋，颇为沉重。更令人注目的却是他们左右手各拎一边，正推着搡着一名中年男子。

　　眼见黎风烨与谢明青，锦袍玉带的中年男子呜咽出声，费劲可怜，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恐怕被人点了哑穴。

　　他衣裳乱了些，鞋也掉了一只，身上五花大绑，勒得赘肉明显，脸上反倒不见瘀伤。

　　毛五晌拽住男子衣领，提到身前，恭敬道：“此人说他是津州城中当铺的胡老板，两位兄弟，你们挟了他，他必不会吝啬钱财，应当抵得上箱中蚌珠了。”

　　谢明青颔首，毛五晌随即拍掌一推，胡老板踉跄数步，走向两人。

　　“多谢兄弟相让。”说完，毛五晌一行三人急切奔向货箱。

　　尽管不知胡老板身份真假，看他全无功夫，黎风烨打量几眼，向谢明青一瞥，示意他退后，自己则向前一跃，接来胡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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