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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星动
孙时曜说是要领凌晚林吃香喝辣,头一天带他顿顿下馆子,凌晚林嘴上称好,实则没吃过几顿合心的。
他吃腻了南洋菜,南洋菜和闽粤一派又有点异曲同工,酸甜鲜辣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不能说乏善可陈,但总是少了些滋味。
好在这大少爷照顾人的热乎劲似乎第一天就过去了。孙时曜趁着这几天父母不在家,邀请他一起去跟哥们泡吧,但他本身不愿混在一帮小屁孩里,何况也确实抽不出空。
凌晚林要个办公的地方,孙时曜出去留学几年,书房好久没用了,收拾出地方后回了客厅,见凌晚林正靠在沙发上低头看膝前的笔记本。他认真看东西时,好看的卧蚕微鼓着,眉头也轻皱着,好像谁也够不着他的想法。
他办公时带一只金丝眼镜,额前落了些碎发,镜片的光一反,看不出具体的眉眼。
纵使只有鼻尖、唇珠能看出个所以然,可他有着那样一张脸,让人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去多看几眼。
恍惚像落了什么陷阱,孙时曜回了神,目睹凌晚林打字的手速飞快,偷瞟一眼对方的屏幕,满屏英语,密得叫人眼晕。
他心里隐约清楚了,这人的本事不止大在那张脸上。孙时曜好奇地打听:“哥平常在海外忙什么事业?”
“帮人处理烂摊子。”
“比如呢?”
“帮欠债的还债,帮被欠的讨债。”
怎么感觉跟□□似的?孙时曜想起了东南亚那些黑/帮组织,肃然起敬,不敢太招惹这位大师哥了。
他把凌晚林留在家里,之后接连几天出去和狐朋狗友们鬼混,每次凌晨回来书房的灯都亮着,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第三天夜里,孙时曜玩过了头,比平时更晚地回了家。一进门,书房的灯终于灭了,却看一道身影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席地而坐。
他迈着醉步过去,凌晚林手边几瓶喝空的啤酒罐,隔湖凝望对面的大厦,不知把眼里的视线沉积到了哪一年。
孙时曜他跟着他视线去看,连着把人晾了几天,也觉得自己照顾不周,“哥想去迎盛会玩么?我爸妈有家眷入场券。”
凌晚林摇头。
他很心虚,想着将功补过:“我们这是内场前排的席,很难得的,外边的人花多少钱都买不到,明天最后一天了,哥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凌晚林看着对面,静静地说:“你别叫我哥。”
孙时曜又陪他看了会,大晚上的湖面乌漆嘛黑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后来实在撑不住,打着哈欠就回去睡了。
凌晚林独坐窗边,面对无边的黑暗,行一种虔诚的注目礼。夜幕之下,巨大的玻璃上映照着出自己的人脸,一张模糊的五官,好似灵魂出窍。
这两日,公司一直在问询他手头项目的进展。
Sprout Space作为东南亚最大文娱社区平台之一,在本土拥有极高的月活量,但近年因高层管理不善遭遇连年亏损,正在寻求国内企业的合资并购。
凌晚林接手这项目时,对这公司做过资产评估,因为常年亏损,欠了一屁股债,资金链面临随时断裂的风险,他这趟回国,时间紧,任务重。
要想找出意图并购的公司倒不难,但想要让企业长期立足,成功的数字化转型才是根本,转不好,就是伤了根本的大动脉。
目标公司的资产配置可以量化比较,要判断其长期战略是否能契合并购需求,不是易事。
凌晚林正在加班加点办公,孙玉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她近来在海外收了一批货,抗战期流出来的,不算价值连城,但都很有故事。有批受台风印象困在滨市,托凌晚林代为转交。
凌晚林起初以为是交接东西,顺手的事,聊到后来不对劲了,怎么开始扯到迎盛会了。
“我找了以前的一个学生,现在在滨市文/化/部工作,我说我有东西要上交国家,人家也很情愿收,只是近来在忙迎盛会的事抽不开身。细聊了下这个会,确实很不错,虽然是商业性质,但是政府牵头,能看出上边很重视。”
“我顺便把你那个数字化的海外项目跟他说了,他很感兴趣,正好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让你带着货去现场聊聊,那边国内不少企业在寻求出海,他帮你凑个局,一箭双雕。”
凌晚林一直安静地听,等她停了,就道:“太麻烦了。”
孙玉好言劝:“晚林,你去打通一下人脉,至少能让你在国内少碰些壁,这不是正好?”
他婉拒:“多久前就定下名单了,我在那没名没姓的。”
“你把你名片扔出来,就你这履历,谁敢小瞧?”
“不了吧老师。”
孙玉冷不丁道:“你怕什么?人那么多,又不一定能遇见。”
电话里,双方安静了好一会。
孙玉默默叹着:“退一万步说,遇见了又怎么着,你来是谈正事,人家日理万机,至于特意找来算旧账?”
凌晚林抬手翻过一页报表,慢吞吞地道:“催款的人都追到国内了?不至于吧,我找人给他们擦屁股,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孙玉见他执意装傻,劝不动他,也是没辙,“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别后悔。”
早就错过了。
凌晚林挂了电话,当着电脑的荧光冥想。这时甲方那边又来了电话,知道他受台风影响,回国耽误了些工作进度,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这通电话来得及时,不给他留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凌晚林从对方发来的清单里挑了几位合适的对接人,安排线上会议,一口气把未来三天的时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再多三天,够人走了吧。
滨市本地气象台传来播报,台风“独木”已达风暴潮红色预警级别,预计对未来一周的航班起飞造成更大影响。
尹枫城在顶层套房俯瞰江景,窗外雷雨交加,电闪雷鸣。
为安全起见,迎盛会最后一天暂停举办,择日再开。台风天里航班也受阻,后边工作全部推迟,这是被彻底困在了滨市。
他隔湖望向对面林立的楼宇,突然想到近来被陈丽念叨出耳朵生茧的一句话。
木盛折金,流年不利。
助理来敲门,报告了重新调整好的工作安排,又表示这两天接了不少企业电话,问他海外项目的合作意向,求解他是否要见。
尹枫城朝他伸手,助理会意,递来一沓厚厚的企业资质书。他每份都只翻了几页,然后扔到一边。
东南亚的数字经济发展良好,是他瞄准的下一个市场,但海外的投资环境不比国内,监管复杂,地头蛇盘踞。想吃下这个市场,不是单纯靠财大气粗就能解决的事。
很多企业三顾茅庐地求合作,并非没有诚意,但尹枫城这最不缺的就是诚意。
尹枫城正在酒店里过目文件,区域副总给他打电话,说晚上在局里喝酒时,一个文/化/部的领导跟他提及,近来南洋有个海外公司正在寻求并购,对方在当地算一个蛮大的平台,问他是否感兴趣。
尹枫城要看资质概括,对面道这个具体得向负责人要。
还不是主动来的,手头里排队送上门的都看不完,尹枫城道:“再说吧。”
过了一会,助理给他发消息,“尹总,刚文/化/部领导来电,说明晚有个局,海外一个数字化并购的项目,要去么?”
一个外企的项目,能让政府领导忙到四处攒局。
尹枫城自己在网上查了查这公司,一分钟后给助理打电话,“把这个Sprout Space近十年的财报年报整理给我。”
助理以最快速度打点好了一切,递交材料时又跟他更新消息:“尹总,明晚的局取消了,负责人有事来不了,但实在有意的可以去找领导撮合。”
能让领导帮忙攒局,还敢放领导的鸽子。
尹枫城翻看手里的财报,心道,这负责人什么来头?
正在细看,陈丽的电话来了,她得知最后一天会议暂停,恐生变故。近来陈丽迷信的程度,风吹草动都要往玄学联想。
“小枫,我有个事要告诉你,我这两天找以前的师傅帮忙看了下你今年的运势,师傅的原话是,你今年逢乙木流年,官星压身,主灾厄,你今年有一大劫!”
尹枫城顿了顿,把手机在一旁放着,抬手示意助理将柜台的文件递他。
“但好消息是,你的正官本为压制之星,如果喜官杀反成贵人,乙木年虽然整体是压制之象,如果你命格喜官星反而能成事.......”
尹枫城低头看自己的东西,一个字没听,由着陈丽在电话里絮叨。
“......人家最后给了我一句话,'命犯官灾,危中有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陈丽说到此处,突然停顿,提高了音量:“师傅说,他算出你今年红鸾星动,你的正缘要到了!”
“——而且,就在此时此地!”
尹枫城抬头,看一眼对面正整理文件的助理。
他放下报表,揉揉眉眼。
“我联系到一人,他家孩子跟你差不多情况,家里是滨市本地的,搞互联网的,生意虽然不比咱们家,但在本地也算家喻户晓了。刚满二十三,背景干净,照片我看了,挺清爽一小伙子.......”
尹枫城出声打断:“妈,适可而止。”
“我还没说完呢!”陈丽不无兴奋地道:“最妙的是什么,我要了他八字找师傅一算,人大师说他可旺你了,能助你躲过今年一劫!”
“正好台风天你也到不了别地,我给你们约上了,在人家家门口见一见,合不了眼缘交个朋友也......”
尹枫城忍无可忍,把电话给挂了。
陈丽后面又打来好几次,他不接,放那任响,扭头往窗外盯着。
台风天,风声呜咽,湖面蜷着大大的皱,像极一种动物的哀嚎。
助理正在对面察言观色,就听他道:“华南区,T9以上所有高管,安排一下明后三天会议。”
助理惊讶:“这么突然?”
尹枫城扔他一眼,对面连声道抱歉,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他不要的文件档案,便出门忙活去了。
奥睿酒店,一楼大厅,白宇哲正跟一个老外大眼瞪小眼。
白宇哲今年大三,同龄人摸爬滚打找实习的阶段,他已经被家里安排进了凯锡实习。
白宇哲生平没什么志气,反正他大表哥家大业大,一开始只图跟他混口饭吃,但没多久就后悔了,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尹枫城平时忙,陈丽一年到头见不到儿子,心里总是没底,找别人又信不过,便把自己塞在了他身边,要求汇报对方的一举一动。
美曰其名是多了个亲信,在尹枫城看来,实则是多了个眼中钉。
他早在白宇哲进来就已经跟他约法三章,在公司里,一不许暴露两人关系,二不许擅闯他的办公室,三不许乱搞。尤其是第一条,着重强调。
白宇哲虽然本事不大,但也知晓轻重,于是除了第一条,剩下一个也没遵守。
这趟来迎盛会,本来是跟着长点见识,难料陈丽一个心血来潮,竟要他去劝尹枫城相亲。平常随便拍点照片敷衍发发就得了,这一来就给他安排了个地狱级别的活。
白宇哲苦不堪言,但迫于大姨施压,不得不硬着头皮赶来碰这个壁。
尹枫城住的是主办方给他预定的国际酒店,专门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外宾,里头一半的服务员都是洋人。
白宇哲操着三脚猫的英语,穷尽毕生所学地跟这人解释他要去某总统套房,人家接待让他填单子登记信息,白宇哲却死活不干。
他心里有数,按他大表哥的脾气,要是不报自己的名字还有可能一见,一旦要报了名字,别说见着他人了,被轰出去都是小的。
像这种贵客级别的人,外人不登记姓名,酒店是绝不会放进来。洋鬼子死活听不懂他那蹩脚英语,白宇哲手舞足蹈了大半天,就见接待员示意稍等,扭头去寻懂中文的前台人员。
白宇哲在底下站了大半天,除了口干舌燥,还有点尿急,这会实在憋不住了,趁人不备就要往客梯里钻,后边的老外见状狂呼:“Security!”
他顾不得那么多,横冲直闯电梯间,客梯门一开,直接把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酒店顶层,尹枫城正逐字逐页翻阅手中的报表。
他缺乏Sprout Space的一手数据,但从手头公开的财报可以看出,这家公司连续多年经营性现金流为负,说明主营业务无法产生现金,靠融资续命。
收入增长靠非经常性收益,一次性授权、政府补贴、资产处置,这些都属于虚假繁荣。
Sprout Space拥有东南亚范围内广泛的用户基础,凯锡拥有技术底座与资金支持,两者若能实现资源整合,确实很有利于公司打通海外市场。
然而,从目前的证据可以看出,这家企业整体经营状况堪忧,如果凯锡介入后仍需要大规模输血,是否值得?
尹枫城还在详细审阅细节,助理的电话突然来了。
“喂,尹总.......”
尹枫城顿了顿,“你声音怎么了?”
助理捂着刚才被撞得够呛的老腰,隔厅而望,白宇哲在撞翻人后,又一头磕到了电梯的墙面上,鼻子正在大规模出血。此刻此人摊在前台大厅的沙发上,一个接待员正在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助理看了一眼对面的罪魁祸首,有点虚弱地道:“没事,尹总,有件突发状况,楼下有个人吵着要见你。”
“什么人?”
助理用英语问了身边的白人经理,这个人是谁?白人经理又跑去前台,用英语严肃地询问白宇哲,他和这房间的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眼下这情形,再瞒下去怕是要闹大了。白宇哲堵着俩鼻眼,穷尽毕生所学,未能想出表哥的英语怎么读,遂而瓮声瓮气地道了句:“Big Brother。”
尹枫城正在用笔对手头的财报做标记,电话里的人半天没动静,突然有点犹豫地开了口:“尹总,那个人说,他是你的......”
陡然没了下文。尹枫城已有点失去耐心:“是什么?”
“.......哥哥。”
咔。手中的笔杆落了地。
尹枫城脑子放空了一会,有了上次的教训,先多问一句:“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助理上下打量,谨慎地形容他:“很瘦很白,不知道年纪,但看起来很年轻。”
白宇哲突然扔过来一眼,刚撞得眼冒金星,都没仔细看清,现在他冷不防认出来了,那不是尹枫城的私人助理么?
他大喜过望,扔下纸团就要往他那方向跑,没蹿出去几步又给俩安保按住了。
助理吓了一跳,连退几步,“尹总,这个人好像很着急,刚刚想强行闯上来,还受伤了。”
“......受伤?”
“流了很多鼻血。”
他目睹白宇哲隔着一个大厅朝自己拼命挥手,“尹总,他在酒店底下一直在闹,好像有急事见你,你要见么?”
为表尊贵,总统套房设在酒店顶层,90层楼,从一楼直达也要一分钟。
生平头一遭,尹枫城埋怨这酒店不能再高个几层。
他靠在转椅,背朝房门。整一分钟,度秒如年。
门外传来动静,滴答一响,门开。助理领人进了门,又自觉地退下。
来人不吭声,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脚步逼近的声音。
面前的玻璃反射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尹枫城抬眼看了会,片刻后,察觉不太对劲。
他迅速转身,正对上白宇哲那一张虎了吧唧的脸。
只见白宇哲鼻孔朝天,塞着俩破棉花条子,朝他傻傻一笑:
“表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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