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夏霖找到了芦苇丛中的夏莉莉
　　白发少女身着少数民族传统服饰，银光闪闪的头饰像夏夜的萤火虫隐隐闪光
　　“走吧~走吧~向着远方的小桥，心爱的人儿等在尽头……”
　　她唱着歌，一边跳舞，一边穿梭在等身高的芦苇丛里
　　“莉莉，莉莉？”
　　白发少女没有理会夏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月光洒下，白色身影转过身来
　　“这是我和阿婆学的歌，终于能唱下来了。”
　　“你喜欢这里吗？”
　　“现在还算喜欢吧，等明天太阳升起来，这儿就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我们已经在这儿帮了一圈忙，是时候准备下一站了。”
　　“不多留几天？”
　　“你要是喜欢这儿你就自己留下，我绝对不等你。看你恋恋不舍的样子，怎么，你爱上这儿了？”
　　“不知道……这里的风景很好看，大家对我们也很热情，蘑菇也好吃，早上的空气湿湿的很舒服，晚上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很开心……”
　　“所以？你要留下来吗？”
　　“……不。我要跟着你。”】

　　夏霖无论见到谁都是笑着的。
　　除了菲希克。
　　“你是这么跟千叶说的？你只是继承了天神部分力量的普通人？千叶没看出来你在说谎吗？”菲希克难得梳妆整齐，换下了半永久睡衣和鸟窝发型。
　　“我不擅长在顾小迟面前说谎而已。并且这也不全是谎言。”夏霖卸下了笑容，冷脸盯着菲希克。
　　“顾小迟这颗种子，就目前来看毫无作用，千叶别说流泪了，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你用游戏规则限制我，让我不能说出你的秘密，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对游戏本身失去兴趣了呢？”
　　“是你自己要求太苛刻了。你若是现在就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请便，不过在那之前，先推想一下千叶知道后的反应，这不难猜吧？顾小迟好不容易才拆掉几层她内心的铁甲，你准备再装回去？”
　　菲希克抿抿嘴，眨巴眨巴眼睛，模样十分欠扁：“真不知道顾小迟看见你现在的表情会作何感想。仿品就是仿品，只要脱离考纲就原形毕露了。”
　　夏霖面不改色：“我现在已经不怕你这句话了。顾小迟不在乎这些。”
　　菲希克怔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真爱不怕考验是吧？不过你那点破事顾小迟确实不会放在眼里。好了，不闲聊了，把那个邪物拿出来我看看吧？”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晶瓶里已经攒了一小半的不明荧光，夏霖将它拿起来摇了摇，并没有像水或者饮料那样发出响声。
　　菲希克嗅了嗅：“你那朋友是从哪弄到这东西的？”
　　“她只是告诉我，等她死后，务必将它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照做？”
　　“这毕竟是她的……遗物。除了这个，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行吧行吧，反正决定是你下的。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打算为爱情献出灵魂吗？你对现在和顾小迟的关系有什么不满意吗？”
　　夏霖有些迷离地看着瓶子里流溢的蓝色星光：“我无法阻止她喜欢千叶，我迟早会成为她和千叶两情相悦的绊脚石，她会因为我而陷入两难……”
　　“你在意这个啊。我还以为你无法割舍那八年的回忆呢。”
　　“只要她也喜欢我，那些都不重要。”
　　“嘛嘛，反正你都打算用命换奇迹了，劝你成全她们也没用。很明显你没有这种美德。啧。”
　　“那你的美德又是什么？看戏，搅局，自虐，品尝别人的软弱？”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亮晶晶的瓶子仍然无声待在原地，晶莹剔透的蓝色好像安静恬和的海面。
　　你可以从这片蓝色中，听到某人的故事。

　　小小的，浑身纯白的女孩儿找到了她，用一个吻将她从千年的沉睡中唤醒。
　　后来，她们踏上了旅程。白色的天神与黑色的神使，为人们带来幸福与奇迹。
　　某天，女孩儿笑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喔，终于醒了啊？刚才用大石头砸你都砸不醒，我还以为你是具尸体呢。”
　　“……”
　　“喂，会说话吗？哑巴吗？”
　　“不是哑巴。”
　　“你这人怎么说话那么慢，穿得还跟新娘子一样。你是谁？你是在这办婚礼的时候被老公的小三打晕了吗？”
　　“我是……天神。”
　　夏莉莉叉腰大笑：“天神？天神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真有天神的话，魔女能混得下去？”
　　“我的意识告诉我，我是天神。”
　　“那你要怎么证明？你能毁灭世界吗？你能让人死而复生吗？你能让时间倒流，改写人的记忆吗？”
　　“都不能。”
　　夏莉莉干脆盘腿坐下来，语气不屑：“那你能做到什么啊？如果什么都做不到的话，要么你耍我，要么天神就是个废物呗？”
　　黑发如瀑，白衣白纱的美丽少女低下头：“我……”
　　“你知道狐奉社现任首领是谁吗？”
　　“不知道。”
　　“你知道西维安被公开处死了吗？”
　　“不知道。”
　　“你知道那个XXX因为当法制咖进去了吗？”
　　“法制咖是什么意思？”
　　夏莉莉翻白眼：“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办不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神？”
　　“啊……那，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是你反问我？你不会跟刚破壳的小鸡一样把我当妈了吧？你不会还打算跟我走吧？”
　　“不能吗……”
　　“哈？？这，嗯——跟我走也不是不行，那你得听我的，认我当老大，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这你同意？”
　　霖立马同意：“好。”
　　莉莉表情扭作一团，夸张地叹气跺脚：“哎！你又答应什么啊！你怎么这么窝囊啊！你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吗？那，我让你把天神让给我当，你也能同意？”
　　“好。”
　　“……我对你无话可说了。行，反正你也没什么用，那以后天神之位就正式传给我了啊！321好时间到了不许反悔！”
　　“嗯。给你了。”
　　黑发少女取下头上的花环，戴在白发少女的头上。
　　天神之名，从此到了人类少女夏莉莉的头上。

　　菲希克嗤之以鼻：“什么幼稚过家家啊。就因为这，你才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管你们俩内部有什么约定，但客观事实摆在那，你才是那个……”
　　夏霖丢过一记眼刀，菲希克闭嘴了。
　　“什么时候你能得到我的认可，什么时候我再把天神还给你。记住，挺胸收腹头抬高，别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能当个头的天神！”
　　“那如果我在某天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是不是就能得到你的认可了呢？”
　　“……零分！”
　　“为什么？”
　　莉莉踮起脚，平视霖：“你知道我的世界以谁为中心吗？”
　　“以你的血亲？”
　　“错！”
　　“以你的朋友，恋人？你的恩人？”
　　“错错错！”
　　“以……我？”
　　“大错特错！我的世界当然是以我为中心！那你呢？你仔细想想，你的世界目前以谁为中心在转动呢？”
　　“……我不知道。”
　　莉莉好气又好笑，“那你自己慢慢想吧。什么时候你能把这个问题捣鼓明白，我再考虑考虑把天神还给你。”

　　夏莉莉倒下前，留给霖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要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了。那么晚安，霖。”
　　霖甚至没来得及把那句话问出口，莉莉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就那样直直栽了下去。
　　那一刹那，霖没有哭，没有惨叫，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花环，自己则怎么也站不起来
　　时至今日，夏霖仍能梦到这个场景。只不过背景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而是猩红的河岸，少女死前狰狞的脸被突然放大。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某位迷惘的少女独自在海边漫步
　　海鸥们成群在海面上一圈圈来回飞行，孩童们嬉笑着踩出一串串脚印，给海水与沙滩画好界限。
　　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没有家人与朋友的霖并不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内心似乎突然空了一块，胸口闷闷的。
　　换做以往，这个时候莉莉应该已经替她找好了住处，两个人躺在床上无忧无虑地闲聊一天的见闻。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她这才意识到，没了夏莉莉，她在人类社会寸步难行。
　　“喂？啊，我这边结束了，你现在有空吗？我寻思着你要是没下班的话就顺路把我捎回家呗，哎呀，偶尔懒一下又怎么样嘛！我还给你买礼物了！不告诉你，等接到我再说！行行，我就在路口等你！拜拜妈咪！”
　　不远处有位和夏莉莉年纪相仿的少女正眉飞色舞地与母亲通话，手里拎了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纸袋子，看上去像是刚刚逛完街。
　　霖下意识转过头，想说一句“莉莉，如果我跟丢你了，你会来接我吗？”
　　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海风
　　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在这世间体验酸甜苦辣了
　　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比起悲伤，霖更多的是恐惧。她恐惧到蹲坐在地上，双手捂脸，泪水一股一股从指缝间涌出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一切突然崩塌了？
　　“这就是……死亡……她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海浪卷走了少女无助的啜泣声，夜幕降临。

　　人类的尸体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很快就会腐烂。那时夏霖为了“留住”夏莉莉，选择了寻求菲希克的帮助。
　　“嗯……你看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算了，送你个顺水人情。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服务我就免费送。问题是——你到底是谁？”
　　“我是……我叫夏霖。”
　　“哦？你从头到尾，都叫这个名字吗？”
　　“一开始，我只有‘霖’这个字。”
　　“最近有关民间天神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千叶和蕾伊都派人找了好几轮，可一无所获。能绕过这俩人的追踪不可能是普通人，你们二位的特征和传闻相符，我不信什么巧合，既然这位小朋友已经……呃（抹脖子），那剩下来的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菲希克十分轻蔑：“那她最后承认你了吗？哦，差点忘了，她在与你相遇之前就喝下定期发作的毒药来着。你不会因为她一直没认可你，心里一直长疙瘩吧？哦，真是无聊又老土！”
　　夏霖忍着没有发作。但今天过后，菲希克这个临时住所可能会被各类远古巨兽暴力拆除。
　　怎么会不知道答案呢？她又不是傻子。
　　——什么时候你能像我一样以自己为世界中心，才能真正成为天神。
　　对如何实现这句话毫无头绪的霖只能试着模仿夏莉莉。夏莉莉本身就是霖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霖的引导者，已经潜移默化对夏霖的言行举止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再加上霖自己本人刻意的“复制粘贴”，毫无疑问，霖已经成为了莉莉最完美的仿品。
　　霖有时看着镜子中微笑的自己，会幻视夏莉莉生前肆意地在任何时间地点大笑的样子。
　　她的一颦一笑，说话语气，走路步频，呼吸节奏，都与那位长眠的少女并无二异。
　　可仿品永远成为不了真品
　　被这句话困住，不就已经说明自己彻底失败了吗？
　　霖愿意清除自己所有的记忆，将头发染白，就这样作为新的夏莉莉活下去。可她做不到，她无法接受一个软弱的，只会依赖别人的，无法独立的仿品继承她心中唯一的“天神”。
　　夏莉莉成为了束缚夏霖灵魂的枷锁。

　　当喜欢上某人时，你的世界会以她为中心转动。
　　对于霖来说却截然相反，只有在喜欢顾小迟时，世界才会以自己为中心转动。
　　只有喜欢顾小迟时，她才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
　　那是独属于霖的悸动与希冀。
　　只有待在顾小迟身边，只有托这份恋情的福，她才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是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存在于世上。
　　“世界是以我为中心转动的……没错，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顾小迟喜欢我……这是我的愿望，我明白，如果放弃它，世界就会回到莉莉那里……”

　　闪着蓝色荧光的瓶子被少女小心翼翼收进了背包。
　　这并不是少女故事的全部，但听了这个故事，至少能明白一件事
　　——“喜欢”究竟有多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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