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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殿内,薛太后奇异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她可从来没有看到过女儿有过这样开怀的笑容,释然的神情,平日里女儿因为这个疤痕总是郁郁寡欢,想办法遮挡着,今日竟自信的抬着头。
谢太后笑道:“今日与平日里不一样了。”
沈芷衣低头看了看自己说道:“没什么不一样的呀。”
“你眼旁的疤平日里总是遮遮掩掩的,母后看着心疼,今天怎么愿意大大方方地露出来了。”
沈芷衣摸了摸眼角的疤痕,想到了那个扎入她心底耀眼的身影,笑道:“因为我想通了呀,若我过于在意这疤痕,那人人都知道这是我的软肋,皆可以此伤我,但若我不在乎,那就没人能伤得了我了,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一道疤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太后见女儿往日里眉间的郁气全然消散,熠熠的神光从她眼底迸发而出,竟是坦然且灼然,喜道:“你能想通就好。”
沈芷衣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母后,我的伴读挑好了吗?名单呢?快给我看看。”
“找你皇兄要去,哀家这可没有。”
“那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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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回府后,爹娘与姐姐都在厅中等着她。
姜伯游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宁丫头回来啦?可还玩的尽兴啊?”
姜雪宁直白道:“父亲有事找我?”
“爹听说长公主到了尤府是吧,而且还和你说了话,那想必有件事你应该是知道了。”
“父亲想说的是入宫伴读之事?”
姜伯游怕女儿误会,小心翼翼的说道:“是啊,这件事情爹和娘并不是有意瞒你的,你也知道皇宫里头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这不符合你的性子,所以呢还是让你姐姐去为好。”
孟氏与姜伯游让慧姐儿去伴读也并不是因为偏心,而且宁姐儿这性子进宫的话,着实让人担心,孟氏观察着姜雪宁的表情,生怕她又闹了起来。一旁的姜雪慧也并未抱有希望,她是熟知宁姐儿性情的,但凡她有什么东西,宁姐儿一定要一个更好的。如今入宫伴读这种机会,别的世家小姐都要抢破头,宁姐儿又怎能让她如愿呢?
姜伯游继续说道:“此事让你受委屈了,你要是不满发脾气那也是正常的,毕竟……”
姜雪宁面无表情道:“女儿并无意见。”
姜伯游难以置信的看着女儿问道:“你说什么?”
“我没兴趣入宫。”
孟氏不由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姜雪蕙亦是怔然,目光闪动,莫名动容:“宁妹妹……”
姜雪宁淡淡道:“若无其他事,女儿先告退了。”
厅中只剩他三人神情各异,姜伯游看着宁姐儿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声:“这宁丫头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孟氏却是觉得女儿很是反常。
终究是姜雪蕙望着那一道已渐渐消失在庑廊上的清瘦背影,慢慢地笑起来,向着孟氏道:“宁妹妹心地,其实很软的……”
还好这番话没叫姜雪宁听见,不然或恐要笑出声来。姜雪宁坐在窗前,想到刚才的事,心道傻子才去宫里呢,宫里哪儿有外头舒服,行走坐卧都要规矩,当初她进了宫才知道日子有多苦。一个事事精通、样样厉害的薛姝压得人喘不过气,一个对她“因爱生恨”的乐阳长公主逮着机会就寻她错处还不放她出去,更可怕的是,有两课请了谢危当先生!
这一世先前乐阳长公主已经发现她是女子,恐怕已经对她记恨上了,而谢危又是做她先生,燕临也常常出入宫廷……她要再把自己折腾进去,那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如今伴读这件事落到了姜雪蕙的身上,就算回头没选上,进宫也没有自己的事儿了,那么现在只待找个机会与燕临说清楚。在等勇毅侯府一事落成,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她都尽力了,接下来她就可以回通州去避难了。
现在就剩这勇毅侯府牵连进平南王谋逆一案还叫她有些挂心,勇毅侯府再过两个月就要遭难,上一世的燕临就在行加冠礼的前一天被抄了家。
想到上一世的结局,勇毅侯府和平南王一党余孽有联系是真的,只不过这其中似乎有内情。不然上一世燕临还朝后,重兵在握,不至于就投了谢危还跟他一道谋反。只不过这内情,姜雪宁到死也不明白。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她反正是不打算留在京城了。只是这一世她已然招惹了燕临,必得要想个稳妥的法子,跟他好聚好散,也免得他与上一世一样因爱生恨,一朝回了宫便软禁她,报复她,前世那段日子简直是噩梦。
虽想救燕家,可她现在谁也不是,手上还有什么人能用呢?姜雪宁思来想去,突然一个人闯入脑中:周寅之。
周寅之上一世做到过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掌本卫堂上印的主官。他最开始不过是姜府一个下人的儿子,她为了巩固后位,不得不重用此人,此人并非善类,可现在难道又只能用他了吗。
当年勇毅侯府牵连进平南王旧案一事,就是兴武卫揭发查办的,周寅之如今该是百户了,或许能帮她探探消息。
等等!百户?当年为了盯着燕临,她将周寅之引荐给他认识,燕家出事之前,周寅之突然变成了副千户,更在燕家出事之后转了正,难道燕家惨案与他有关?
翌日,姜雪宁出府去了斜街胡同,周寅之就住在那。
当周寅之见到姜雪宁的那一刻,目光顿时一闪。
“许久没有拜会二姑娘,有所失礼了,今日还累的您亲自跑一趟,还望您恕罪,其实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您了。”
“找我?你入京四年,从我们家马夫能到兴武卫当差,还能记得我这个小小的姜府二姑娘吗?”
“姑娘您这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您,我现在还在乡下喂马呢,您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几日先是刑部给事中张遮弹劾了你的顶头上司,再是屡屡出现逆党刺杀朝廷官员之事,若是圣上想要问责兴武卫以往失职,只怕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你这人一向心思活络想要出人头地,可你一无钱财二无更多人脉,所以才想到了我吧。”
见周寅之的表情,姜雪宁果然猜对了,对付他这种人只能兵行险招,继续诈道:“我不过一介闺阁女子,能让你看中的无非是我与燕临这层关系,可你不在兴武卫中找一棵大树乘凉,却盯上了兴武卫的死对头燕家,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周寅之浑身汗毛倒竖,有些坐不住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害怕的内心。他很是纳闷二姑娘何时对朝堂的事如此了解了,往日里不过是个骄纵的小姐罢了。
姜雪宁看了周寅之如此强烈的反应,终于明白上一世周寅之为何下场凄惨,勇毅侯府被牵连进平南王谋反旧案,抄家流放,实与他脱不了干系。难怪后来谢危第一个杀的就是他,还将他的头颅钉在宫门上,而这条毒蛇竟是自己引荐给燕临的,姜雪宁冷冷的说道:“你害怕是因为都被我猜中了,那我好言提醒你一句,莫要牵扯燕薛两家之争,无论薛家给了你什么任务,这办成了或许可以平步青云显赫一时,可狡兔死走狗烹,我只怕你迟早有一日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来找周寅之是否做错了,她想起了当年张遮给的忠告,或许这一次又是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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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她被选入伴读时,姜雪宁脑袋嗡的一声,再看到圣上为沈芷衣请的这些先生里, 有一位竟是谢危,她头皮都要炸了,明明没呈上名字,最后出来的伴读名单却偏偏有,到底是谁在背后搞她!
孟氏看到伴读名单上居然没有慧姐儿的名字,却有宁姐儿,以为是宁姐儿搞的鬼,气的责骂了她一番。
姜雪宁哪有空与她掰扯,直接回了房,心中满是忧虑。
后日便要准备入宫, 大约待个三到五天,跟着宫里的女官粗粗学一学宫廷的礼仪, 了解一下宫廷里的禁忌,免得犯了什么错闯出什么祸。若实在学不会或资质太差, 便会被委婉劝退,而后各自回家待上几日,才是真正入宫伴读。这……倒是个好机会,只要她学不会,这样不就能被劝退了?想到这,她心里顿时有了安慰。
这时莲儿走了进来:“姑娘,大姑娘来了。”
姜雪宁站在窗边看着面前的盒子,湖笔,端砚,松烟墨,另配了一刀澄心堂的纸,都是极好的东西。
一旁的姜雪慧还是如往常那般端庄贤淑,“母亲方才话说重了,你莫放在心上,父亲让我同你说入宫之后无需争什么一二,多看少说,平安就好。”
姜雪宁盯着她,想要看透她。她一直想知道面前这个女人不论遇到何事总是如此淡然处之,内心是否也是如此。姜雪宁笑了一声:“若我是你,名字都呈上去了,却一朝落选,反而是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妹妹被选入伴读,必定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被人耍弄了一番。姐姐倒虚伪,还要送我笔墨纸砚。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其实也想入宫么?”
烛光下姜雪宁简单的月白衫裙,站在那儿却清丽妩媚,连着唇角那一抹讽笑都有动人的姿态。她的喜与怒都不遮掩,也仿佛不屑遮掩。姜雪蕙竟觉得有些艳羡,慢慢道:“我想入宫,天下哪个女子不曾爱过繁华呢?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可耻之事。只是如今事不成,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万事皆有其缘法,如今是我既没这本事,也没这缘分罢了。”
姜雪宁自来也看不惯她说话时这种波澜不惊的神情,唇边那一抹笑意便渐渐隐没了,声音里的讥诮却更浓:“至少四年前我刚入府时,你还不像现在这样云山雾罩,像一尊活菩萨,一个无悲无喜的假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不仅仅是因为你比我好比我出色,享受了我本该享有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四年了,你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婉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从未向我问过婉娘一句。”
姜雪蕙交叠在身前的手掌慢慢地扣紧了,她微微垂了垂眼,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婉娘病重离去前,把她传家的镯子塞到我手里,让我回了府,见着你,就交到你的手上。可我一直没有给你。因为我觉得你不配。”
“婉娘固然是我生母,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让姜家让母亲让你我都成了笑话,活着受煎熬的不只你一个人,不过问婉娘之事,我负婉娘生恩,过问婉娘之事,我负母亲养恩,既如何都不能两全,为什么我不能像从小母亲教我那样明哲保身呢?”
“好一个明哲保身,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事事权衡利弊,凉薄的近乎冷血。”
“所以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从未想过要报复你。”姜雪慧说完便转身走了。
望着远去的纤细背影,姜雪宁勾了勾嘴角,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姐姐才是那块做皇后的料呢。
低头看到桌上的名单,这让她忍不住地思考:重生回来这一世,她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又或者,不过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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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东北角的贞顺门处已停着几辆马车,先下来的是钦天监监正独女方妙,一张清秀的脸,干干净净;一双灵动的眼,却有些过于活泛,让她看上去有些娇俏。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她今日穿的乃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因为九月在五行当中属金,少阴之气温润流泽,与水相生。她从小耳濡目染,学她父亲观察天象、推算节气之余沉没于五行八卦之学,还会给人看相占卜。上一世,方妙因着这方面的爱好,很得其他人的喜欢,晚上动不动就凑到一起算点什么姻缘祸福,混得如鱼得水。此时方妙正拿着龟壳对着贞顺门占卜着。
“方姐姐,你拿的是什么好吃的呀!”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方妙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到一张圆嘟嘟的婴儿肥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她,甚是明亮。此人是定远侯家的三姑娘周宝樱,是所有伴读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定远侯宠爱的掌上明珠。这是个随便给点什么零食就能收服的姑娘。
方妙:“你就知道吃,这可是我爹在钦天监用的灵龟,卜算问卦都灵着呢,可要我帮你算算你今日大吉的方位在哪?”
“我就算了吧”,周宝樱连连摆手,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了人。
穿着漂亮宫装的尤月正欲发怒,见是周宝樱,缓和了脸色,一副端庄贤淑样:“我道是谁啊,原来是定远侯的宝樱妹妹。”
周宝樱疑惑道:“你是?”
“清远伯府嫡女尤月。”尤月行了一礼,周宝樱和方妙也回了礼。
尤月拉着周宝樱套近乎:“真是羡慕宝樱妹妹,不仅是侯爷掌珠,还颇得太后娘娘喜欢,年岁比我们小不少,也能破格选上。”
心无城府的周宝樱礼貌的笑着,一旁的方妙却是皱了皱眉。
姜府的马车到了,姜雪宁很少在世家贵女的聚会之中露面, 与她们并不相熟,她一下马车,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目光里都露出或多或少的好奇。
周宝樱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艳道:“这是哪家的姐姐,好生漂亮!”
尤月看着姜雪宁的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甚至隐隐带了几分刻毒:“还能是谁,就是那个丢人丢满了京城的姜雪宁呗。”
周宝樱:“原来是她啊,跟传闻中可不太一样。”
尤月:“人不可貌相,她不是什么善茬,宝樱妹妹出身金贵,可要离这种人远些啊。”
周宝樱人还小,不懂事儿,尤月说什么她也没听进去,眨巴着眼一个劲儿地盯着姜雪宁看。
姜雪宁才懒得搭理她们,心中暗想果然与上一世一样,还是这些人,没什么改变。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小姐,这时一群宫人走了出来,为首的的是太后近侍黄仁礼,他看了她们一眼,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道:“还差两位没到,还请诸位小姐稍等一下,杂家随后便可带你们入宫了。”
刚说完,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驶来,黄仁礼一见了这马车便连忙凑了上去,堆起满面的笑容来,到车旁躬身一礼:“大姑娘可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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