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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层层乌云笼罩在空中,整座京城暗沉沉的,不见天日。
京兆尹府中人头攒动,众人却噤若寒蝉。
半晌,户部侍郎开口道:“直亲王殿下,你这么晚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臣子私自集会,让陛下知道了可不好。”
陈誉舒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这话,他蓦地抬头,眼下青黑,两颊凹陷,俨然一副精气亏损之象。他凝眉道:“数年前,我进宫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却意外知晓了一个秘辛。”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后陈于众人面前,上面盖着的玉玺印赫然在目,“这,才是先帝亲笔书写的遗诏!”
老翰林扶了扶单边琉璃镜,眯眼仔细辨认后犹疑道:“这字迹确实像是先帝的,不过,当年那份遗诏上的字迹也与先帝一般无二。就算当年之事存疑,但木已成舟,陛下是先帝亲子无疑,且颇具治国之才,直亲王又何必较真。”
“颇具治国之才?夫子怕是太过宽容,”兰蔚冷笑一声,“他继位不久,就砍了朝中一半人的脑袋不说,还四处削减各部官职,眼下落得北戎进犯、灾祸四起的结果。诸君家中想必都有眷属,若按他这种治法,我们可还有半分活路可言?”
“陛下那时还小,年幼不知事,难免会犯错,”老翰林絮絮叨叨地念道,“君子要有容人之量......”
“就算你说得对,他年幼不知事,那定是背后有人教唆!”兰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当时他一个黄毛小儿,能继位靠的是谁,在座诸位想必比我明白。林家作为外戚,若有矫诏、胁迫陛下之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能置之不理。”
“前些日子陛下派我去赈灾时,娄息郡出现了一奇观,”张大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封禅途中有人发现一块巨石,上书‘紫微无道,岭北龙腾’,我想,这一定有所指向。”
兰蔚赞许地点点头,“诸位同僚,你我皆出身官宦世家,从小便借祖荫锦衣玉食,眼下看陛下这势头,是要断你我的后路啊!我兰蔚是个粗人,若有人欲釜底抽薪,那我便要砸了他的锅。我苍云兰氏屹立数朝,决计不可毁在一小儿身上。”
陈誉舒适时开口,添了最后一把火,“乱世之中,富贵难得。诸位的先祖随着太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居功甚伟。阿隽如此对待功臣之后,怕是会叫祖先寒心。孩子被奸人引导犯下错误,我这当叔叔的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我一人之力单薄,恳请诸位同僚施以援手。”
此言一出,赞许声瞬间此起彼伏。
“您打算怎么做?”
陈誉舒笑笑,像是宣布出游一般轻松随意,但他眼中赤裸裸的渴望却出卖了他,“进宫勤王。豫亲王更年长,若陛下执迷不悟,他会是一个不错的新人选。”
“好!那便按您说的来!”
陈誉舒笑意渐深,“好,那便请诸位同僚移步偏房休息片刻,届时随我一同进宫勤王。”
“殿下英明!”
其他人走远后,陈誉舒拉住兰蔚,问道:“怎么不见齐枫?我明明派了人唤他来的。”
兰蔚面露异色,“世子殿下在府中......同男子成婚。”
陈齐枫掀开红绸,走入房中。
如春暖意伴着一室的椒香,引人三分醉。
他走到桌案旁,小心摆弄着龙凤烛,直到调整到满意的方位才松开手。
“......殿下,是你吗?”李壑透过红盖头勉强分辨着眼前人,说话间手腕上的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齐枫掀开盖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委屈你了,日后我会补偿你一个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不必大费周章,”李壑摇了摇头,含羞带怯地垂眸,“这样便足够了。”
“叩叩——”
“何事?”陈齐枫不悦地看去。
“殿下,计划有变。”
李壑赤足踩在大红地毯上,抬手勾过他的一角衣袖,温柔小意地说道:“殿下先去处理事务,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齐枫犹疑地看他一眼,“可是......不行,这是你我结为伴侣的婚仪,不可中断。”
“那就......喝了合卺酒再去,”李壑温声哄道,抬手指了指案上的酒具,“虽未拜高堂,但若饮了这合卺酒,也算是结为伴侣了。”
“也好,”陈齐枫点了点头,倒好酒后与他交颈饮下,“明日你去看看你爹吧......”
见他饮尽,李壑眸中的笑意渐渐冷下来,将酒倾洒到名贵的异域地毯上,“狗屁的伴侣,我才不稀罕。”
点点麻意攀上身躯,下一瞬,酒杯掉到地上,陈齐枫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你......”
“你什么你,”李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轻车熟路地从鞋中抽出一根铁丝解开镣铐,“我忍你很久了,只晓得横冲直撞的蛮牛。”
他甩了甩满是红痕的双手,将陈齐枫推到地上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直直扎入他的要害,“别说,皇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用,不论是蒙汗药,还是这把匕首。”
陈齐枫闻言,死死盯着那把匕首,神色悲痛欲绝,“为何要替他做事,你就当真对我一丝情意也无?”
“情意?这是什么,能当饭吃吗?”李壑面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陛下答应救出我爹,我当然要替他办事了。”
“你居然相信他?”陈齐枫瞪大双眸,但依旧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他阴险狡诈,最是无信!”
“骂自己干嘛,”李壑眨了眨眼,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般伤人肺腑,“现在布防图和同谋者名册已到手,等从这里出去后,我就带着我爹回老家,再找个契兄弟好好过日子,好过屈辱地与你干着这掉脑袋的营生。”
“唔......”陈齐枫气急,血液从唇角淌下,“你、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为了掩人耳目,这里都没安排几个侍卫,”李壑轻嗤一声,“时间差不多了。”
说罢,他起身欲向外走去,下袍却被死死拽住。
“别、别走......求你留下......”
“啧,”李壑嫌恶地看他一眼,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干脆撕下袍角,“腌臜东西,别碰我!”
陈齐枫呆呆看着他,良久,无奈一笑,“没有我的授意......你真的以为......咳......单凭自己可以拿到这些......”
“李壑......我将永远爱你,直到天地消亡......”冰冷的泪水盛满凤眸,原本的风波流转渐渐转为无机质,他躺在血泊中,安静地去往来生。
李壑蹲在地上,直至双腿发麻。他干涩的唇间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来生行事正常些,你会遇到真正的爱侣的。”
他珍重地在陈齐枫的面上盖了一片红绸,随后,泪水和吻一同落在红绸上,作为对过去数年相伴的告别。
这次反叛自一开始就是必定的输局,事情败露后叛贼当处凌迟。他在陈听宋那里,用自己的合作,给陈齐枫换来了最体面的死法。
他笑了笑,起身拂袖掀落那对龙凤烛,而后旋转床畔的掐丝珐琅花瓶,转身入了暗道。
他的身后,火苗舔舐着室内的一切。
下辈子别碰到我了,他想道。
暗道直通京中最大的酒楼——福安楼。
李壑站在天字一号雅间“定风波”内,将两卷书册递给长岁,透过屏风看向侧坐着品茗的人,言辞艰涩,“火烧枯木,逆贼后路已绝,请陛下放心。”
陈听宋搁下瓷杯,接过书册随意翻了翻,内容大致对得上。他收好书册,“做得不错,李公子想要什么赏赐,钱财还是官爵,尽管提。”
李壑点点头,“多谢陛下。草民想向您求一寸安身之地,好让草民孝养父亲终年。”
“应该的,”陈听宋说道,“长岁,去替李公子择一处宅院。”
“草民想找一处在元和郡的宅院,”李壑看了他一眼,“求陛下恩允。”
元和郡是誉亲王的封地,陈听宋微怔,“元和郡气候过于湿热,怕是不利老人安养。江南最是养人,朕貌似在岭东郡有几处园子,李公子挑一套去吧。”
长岁会意,掏出一沓图纸递了过去,“李公子慢慢看,若是不满意,宫中还有。”
这是在提防他?李壑眨了眨眼,嘴角绽出抹笑,接过图纸翻看,找了张结构精致的,“这处宅院便好,多谢陛下赏赐。”
陈听宋点了点头,“你父亲已在京外的皇庄上候着了,你也过去吧,待会儿朕会派人护送你们父子二人去岭东郡。”
李壑叩首,“多谢陛下。”
李壑走后,长岁端上来一碟切好的番瓜,“陛下,这是夏令时放在冰窖里,昨个儿晚膳前叫御膳房温好了的,您尝尝。李公子那边,奴才已派人跟着了。”
陈听宋瞥了眼,没什么兴趣,“搁这吧,朕晚点吃。重重抵御之下,难辨其真心,是该好好派人盯着。若动向有异,就地格杀,不必回话。”
长岁颔首,“是。方才京兆尹府邸有异动,疑似叛贼开始行动。”
“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个时辰您便要上朝了,龙虎军和十二卫已经就绪。”
“真是会挑时候,”陈听宋笑笑,“走吧,回宫去。对了,茶具先别收,朕收拾完烂摊子便回来,听说明日有新曲目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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