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祈生

　　请的两天假很快过去，江暮沉该去上学了。她膝盖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伤的不是筋骨，宋意祁在旁边搀着都没用。幸运的是，教室在一楼，不用爬楼梯。

　　这段时间没这么忙，林枫燃本来想亲自送江暮沉上下学。这样不仅更安全，还可以干扰学校师生的判断，让他们弄不清楚事情的发展。不敢轻易下定论，总比错误判断再妄自议论要好。但他选择了这种保护，就会失去另一种保护。

　　作为林氏集团名义上的总裁兼继承人，林枫燃已经不完全只是他自己了，他身上还有着一部分公众人物的属性。在即将订婚的背景下，去见江暮沉极有可能会被一些无良媒体报导成花边新闻，从而把她暴露到公众的视野之中。那种伤害可比小范围的师生议论要厉害得多。

　　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林枫燃决定非必要不外出，非必要不去见江暮沉和叶霄。两个女孩也很同意他的做法。毕竟，无良媒体才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需要博人眼球、获得流量。

　　事情果然与林枫燃料想的差不多。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起，江暮沉就注意到路过的同学们大多会若有若无、有意无意地看她两眼。这种程度的关注，就算她已经是经历过舞台表演的人了，也还是会觉得满身不自在。

　　起初，江暮沉以为是自己的走路姿势不对劲，才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好奇。可后来她逐渐意识到，人们好奇的可能不是她走起路来为什么像受了伤，而是她和林枫燃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三个在三角关系里各自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好吧，人们喜欢八卦也无可厚非，好奇心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还好大家都是正常人，最多只是私底下八卦一阵。并没有人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讨论这件事，更没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她的不对。她跟那些人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等过一阵子新鲜感消退了，就不会有人再关心这件事了吧。

　　郑闯不在了，最近班里也没什么活动需要她组织，江暮沉的生活又回归到了原来的样子。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听课、写写题，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听不进去了就看看外面的树。

　　这个季节，银杏树叶已经开始发黄了。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棵早秃的小银杏比其它小伙伴更早地绽放出了自己的灿烂。与所有的树都不同，这是独属于它的阳光的偏爱。

　　久违的平静因郑闯而归，也终会因她而被打破。今天是江暮沉回到学校的第一天，也是郑闯接到那通电话的第五天、喝醉的第三天。她记不清自己当晚是怎么回到家的，但她记得那让人头昏眼花的一巴掌。

　　当时那男人好像还说了什么江暮沉、活着，可她完全回想不起来了。昨天清醒之后，郑闯迅速打电话问余妈妈孤儿院有没有出什么事，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的后怕。

　　这一巴掌会不会是那个人的一次警告，警告她该快点行动了。可退学难道也是警告吗，这样不是会增加她的行动难度吗？关于退学，校方给出的理由是她长期欺负一名叫郑文的同学。而事实上，她从始至终欺负的都只有江暮沉一人，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郑文。

　　在身份的错位中，郑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环套着一环的巨大圈套，直觉告诉她，她正被卷进一场有关江暮沉的博弈当中。

　　一方想置江暮沉于死地，而另一方想保护她。至于她郑闯，貌似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两方斗争的炮灰。现在要保全自己就只能选择和那个人站在同一边。

　　经过几天的蹲点式观察，郑闯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学校她进不去，路上江暮沉有人送，家里也有宋意祁陪着。这人是什么公主吗？腿上才受了那么点儿伤，就连路都走不了了，到处都有人伺候着。本来是想趁着她膝盖上的伤还没痊愈下手的，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公司那边，江南柯也没有闲着。她平时一上完课，就会去林氏的公司大楼找林枫燃。为了不影响学习，她往往会把专业书带去看，或是把作业带去写。

　　在他身边呆着她才明白，林枫燃真的很忙。他不是在处理各种文件，就是在开会。不是在看一些有关外语的书籍，就是要出去应酬、谈合作。

　　而且协商谈判时由于镇场子的人太过年轻，纵使已经干出了一番不菲的成绩，林枫燃也免不了会被商场上的老油条们轻视刁难。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安排、推进，他好像有助理又好像没有，专用司机也还是上次那个老伯伯。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大型集团的继承人应该拥有的待遇。

　　最主要的是，同在一个空间里这么多天了，除开那几句礼貌性的“江小姐，你好”，林枫燃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这个人未免也太沉闷了点。

　　林枫燃不是木头，这几天他去哪里江南柯都要跟着，他不是没有任何想法。一来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这么跟着他不无聊吗，还是说她真的是林季康派来监视自己的？可她不是从早到晚都在，这监视也监视不全。

　　二来是纳闷，纳闷江南柯怎么每天都有闲工夫往公司里跑。他家里的两个姑娘，一个妹妹在努力补以前落下的课程，一个女朋友在努力复习，准备应付将来的入学考试。再加上他也很忙，他们彼此联系都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

　　怎么江南柯就这么有时间，能跟着他到处跑，她这个年纪不应该在学校里上课吗？这不，她今天又来了。都下午三点了，来这儿图啥呢？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林枫燃只是单纯的疑惑，却问得毫不客气。

　　一进门就遇到这么突兀的询问，江南柯有一丝火气，这怎么说得像是她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样呢？明明她每天晚上都要去上自习或是练钢琴的。

　　“谁、谁说的。”江南柯有点傲娇地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专业书，“没看到我带了书本过来吗？”

　　“哦。”看到她手中的亚当经济学，林枫燃稍微有些尴尬，他之前没注意过她跟着自己在干什么。“那你好好学习。”他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沉默了。

　　“哦。”江南柯也不尴不尬地应了声。她有点想笑，这人冷的有些幽默。她还有点难过，这人居然连自己带了书都没注意到过。

　　坐了几个小时，天渐渐暗下来，林枫燃拎着外套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江南柯忙合上书跟过去。

　　“应酬。你晚上没课？”这个问题主要是在暗示，她不要跟过来。

　　“没有。”这个答复主要是在明示，她就要跟过来。

　　尽管不太喜欢老被人跟着，但想着都是江老太太让江南柯这样做的，林枫燃也不想过多为难她。唉，跟着就跟着吧，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今天要应付的是个顽老头，一个年过花甲的人选择的商谈地点居然在酒吧，而他选择酒吧的原因居然是他在这里开了一个狂欢派对。

　　红红绿绿的灯光四射飞舞，照得人眼花缭乱，从音箱里振出来的歌声充斥在耳边，阻隔住人声，说话不放开点嗓子，别人都听不见。满场的男男女女跟着音乐一起律动、摇摆。貌似在场的所有人，连同灯光和音响都喝了好几升酒，醉得不成样子。这哪里像酒吧，这分明是夜店。

　　可能是文化圈子不同，林枫燃和江南柯都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狂欢”。他们在拨开正嗨的人群，艰难往里面行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怀疑，这种嘈杂又混乱的环境真的适合谈生意吗？

　　果然，林枫燃是提前到的，可他的合作方已经干完了一瓶白酒了，也不知道人醉没醉。

　　“杜爷爷，您好。真是抱歉，晚辈来迟了。”林枫燃露出的还是那副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容，为了表示尊重和寻求合作的友好态度，他拿出了林季康珍藏的两瓶好酒，一红一白。

　　“这是我父亲托我传达给您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他对“我父亲”这三个字由衷地感到恶心和不快，但在以往的应酬中，这三个字他说过太多遍，现在似乎已经麻木无感了。

　　旁边的助理接过酒。仰坐在贵宾席上，身边围绕着一群年轻美女的老爷子笑声如涛：“哎~不迟不迟。”

　　老爷子笑弯了眼，或许是喝酒太兴奋了，他还用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很豪爽的说道：“坐坐坐，你们随便找个位置坐，年轻人不要这么拘谨嘛。”

　　“谢谢。”林枫燃和江南柯相继落座。原先每到一个应酬地点，江南柯是不跟林枫燃坐在一块儿的，今天这情况，她只能跟他在一起。而杜老爷子这么开心的原因不仅在于那两瓶好酒，更在于林枫燃今天带了女伴。

　　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能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把半死不活的林氏集团拉到原先的位置，可想而知，他各个方面的能力都是极其出色的。

　　诚然，林氏集团本就树大根深，一时半会儿倒不了。林季康也只是没有管理才能和战略眼光，并不是一无是处。林枫燃的背后或许有贵人相助，但这些并不妨碍他欣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二十岁的集团一把手是什么概念，这放到任何人身上既是满身骄傲的，也是超负荷的、不可承受的。也正因如此，杜儒风了解到的林枫燃是个没有风趣、不解风情的年轻人。今天见他带了女伴，想必他也不是那样木讷的人。能力也足，样貌也好，情趣也有，这个年轻人很对他胃口。

　　杜儒风就是这么个豪爽洒脱之人，所以二人刚坐下来，一份合同就被推到了林枫燃面前。“小林总，你今天既然来了，想必也知道我这个老头子的行事风格。”他指着桌上的二十杯酒，极为大气地说道，“这二十杯酒应该不算多，你只要把它们都喝下去，这合作我们就算是谈成了。”

　　至此，座上的氛围还是愉快而和谐的。二十杯酒对杜儒风来说本就小菜一碟，他是不想为难这位自己欣赏的年轻人，才只让他小酌二十杯。

　　就在杜儒风以为林枫燃会毫不犹豫地喝下这二十杯酒时，林枫燃却起身对他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杜爷爷。晚辈酒精过敏，实在没有福气享用您的美酒。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送上二十瓶好酒，以示我们邀请您合作的诚意。”

　　他的姿态虽然谦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座的人心里都惊了一下。江南柯从小跟着江老太太出席大大小小的场合，对她来说喝酒应该是每个生意人必备的技能。你可以不能喝，但你不能一点都不能喝。她很难想象，林枫燃滴酒不沾是怎么在这种场合周旋成功的。

　　而且她看惯了林枫燃高冷寡言的模样，现在见他放低姿态、恭谦迎合，就算知道他是装的，也有同病相怜之感。林枫燃在生意场上的假意逢迎就像她在长辈面前的刻意乖巧，都装得半真半假。

　　事实上，林枫燃也就在杜儒风和江老太太这样的老人面前，才会放低姿态。因为实力足够，在以往的交际中就算处于劣势，他也能做到不卑不亢。

　　真正想谈合作的人，是不会在意你喝不喝酒的，他只要摆出必要的礼貌和真诚就够了。况且他坐上这个位置还没多久，出去应酬这种活儿也是最近才揽到他身上的。

　　杜儒风那边自然有略微不快。业内都知道，他这一辈子只爱美酒和美人，想要和他谈成生意，要么陪他喝酒喝个尽兴，要么送一位绝色让他欣赏。这小子不能喝酒还要跟他谈合作，当真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能喝？”他虽心有不满，但对于这门合作还是满意的。

　　“请您见谅，真的喝不了。您若有其他要求，晚辈愿尽力满足。”在喝酒这件事上，林枫燃没有留一点余地。

　　“那好吧。我没有别的要求，你可以走了。”杜儒风微微一些恼火。连酒都喝不了，他哪来别的什么要求呢？本来还想跟这小子来个忘年交，但不能喝酒，交往便不能尽兴，这点他实在是不喜欢。

　　“那我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林枫燃不再坚持，起身就要离场。他不是不知道杜儒风对喝酒的执着，也不是真的酒精过敏，只是他属于一杯倒的类型。

　　从一开始，林枫燃就没想过会谈成这次合作。初中时期，叶爸爸把白酒掺进白水捉弄过他一次。他当时只喝了一口，立马就不对劲了。从那以后，林枫燃就滴酒不沾。因为无法预估自己醉酒后的样子，讨厌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控感，也害怕自己会失态。

　　生意更重要，还是内心的秩序更重要？林枫燃选择了后者。反正现在谈成了合作，过不了几个月愿景就会破灭，他出来应酬只是给董事会做做样子，应付应付罢了。

　　杜儒风和江南柯见林枫燃走得如此干脆都心生疑惑，他这实在不像是要谈生意的态度，虽然该说的都说了，但哪有人谈生意这么早就放弃的？

　　“慢着。”杜儒风直接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小子就是这么和我谈生意的吗，我让你走你就走？”

　　听他这么问，林枫燃也很坦率，“杜爷爷，我知道您爱酒，但我确实喝不了。我今天过来其实是为了向您传达我们与您合作的诚意的。刚才我也有表明我们愿意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您并没有给我答复。如此一来，我要再说下去就是强求了。

　　而且恕我冒昧，您与我们集团合作绝对是稳赚不赔的，我相信您应该清楚这点。现在您因为一杯酒就要放弃这次合作，要么是这个项目入不了您的眼，要么就是您在刁难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鉴于此，我想我们不应该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是代表我自己而说的。喝酒不利于身体健康，您应该克制一些的。”

　　这一番话杜儒风听的是又气又喜，年轻人就要有这股劲儿才像样。果然，这小子除了不会喝酒，哪里他都很喜欢，可就二十杯酒也能叫刁难吗？

　　“哈哈哈。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减少对你的刁难。这二十杯酒你只喝一杯，我便立马签字。你若出事儿了，我担着。救护车现在就给你叫来!”

　　……林枫燃没有说话，气氛就冷冰冰地僵在那里，他不明白这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跟酒过不去。这杯酒他一旦喝了，过敏的谎言就被拆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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