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过万重山

　　得知要去无间，润晴心头一颤，她看向薛紫夜，有些慌张。
　　“哪儿……没……什么好看的。”
　　他想阻止，可又不行，他说：“我一起去可以吗？”
　　好在苏易没有拒绝。
　　无间结界荡然无存，杀戮铺就了他通往人间的路。
　　这里没有光亮，泥泞的路口看也看不清楚，他们走得每一步都湿滑粘腻，润晴试图给薛紫夜的脚步也结上一层结界，被苏易阻拦，不管什么样的情感，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薛紫夜在粘腻的恶臭中慢慢感知，她脚下的，正在一步一步踩着的是腐烂的尸骨，稍微有光亮的地方，她又慢慢看清了来路，残骸断肢，腐肉淤血。
　　薛紫夜越走越慢，她实在是双腿发颤，纵使她一再鼓励自己，可脚下的终究和她有着一样的血脉。
　　到了无妄坊，疮痍的景象并没有好转，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唯有顶楼的阁楼，那里还有一盏灯摇曳着，那曾是公子见月住地方。
　　“是魔尊吗？”薛紫夜问。
　　苏易点头，找了个看似干净的椅子坐下，示意润晴也过去。润晴未动，何时起，他在薛紫夜身后，悄悄扶着她，若不是他扶着，薛紫夜早已跪倒在来时的路。见状，苏易眼神凌厉：“润晴，他要比你薇娘重要吗？”
　　润晴一怔，当然不是的，同时，聪明如他，他也读得懂舅舅的心思。
　　“过来。”
　　苏易又叫了一声，润晴挣扎着放了手。
　　几乎同时，薛紫夜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而前方正是那扇亮着的窗，她跪在魔尊面前，要像他忏悔，像他认错。
　　苏易强压着心里的悲苦，等着魔尊下来，魔尊要见薛紫夜，是因为他已经感知到了一个新的魔族生命正在形成。
　　楼上的那盏灯愈渐明亮，脚步声也缓慢而来。他走到薛紫夜身前，强迫她抬头看她，眼前逐渐放大的脸让薛紫夜片刻失神，那还是公子见月的脸，却透着吃了她的寒凉。
　　没有犹豫，魔尊挥手，强大的力量滚滚而来，薛紫夜腰间断裂。
　　太疼了，疼到她只想一死了之。
　　魔尊也在诅咒的反噬里疼剧烈疼痛，疼，他又何惧？魔尊呲着牙咯咯直笑，他的眼里苏易故作镇定，透过那装出来的淡然，他恍惚看到了千百年前的的那个人，也是顶着这样的淡然却在心里藏着背叛的心思。
　　“你赢不了我。”他说：“哈哈哈，赢不了。”
　　魔尊可太开心了，他哈哈大笑，神灵也奈何不了他。
　　他最讨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灵了，他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理所当然的主宰?又凭什么得到了却不珍惜？
　　他更讨厌那些蝼蚁一样的生灵，讨厌他们和狗一样的顺从、诚服和绝情。
　　他又走向那个在地上疼的直哼哼的人，蹲下来，诉说着他的恨意：“魔族，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
　　公主踏雪死后，魔族争先恐后的瓜分了她的神力，忘记了恩情，忘记了授予，他们只知道争抢，甚至丝毫不顾及这些神力没了，踏雪公主，他的神灵是要堕入轮回的。
　　最终，还真是，踏雪公主来到了人间，生生世世碾转于轮回。
　　脚步轻快，魔尊心下愉悦，他快和要他的神灵永远相伴了。
　　脚步声远了，魔尊又回到了那一盏光亮里。
　　后来是怎样回到苏式的，薛紫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魔尊最后说的：
　　“魔族，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
　　千百年来，一个活在污秽暗夜里的种族，苟且向往阳光的种族，等待信仰救赎的种族，最后灭于自己的信仰。
　　她应该是睡了很久的，醒来时苏易正坐在床边看她，眼神有些涣散。她看见苏易手上的伤，掌心里指甲嵌入血肉后留下的伤，她反应过来，那是无间苏易隐忍之下的自残。
　　她的傻师弟。
　　她已经起不来了，魔尊那一脚，废了她的行走。
　　她催促苏易去拿伤药给她，苏易以为是她受伤了要用，手忙脚乱的拿了一堆给她。他扶着薛紫夜坐起来，薛紫夜在一堆药里找到金创药和纱布，牵起了苏易的手。
　　原来是要给他的。
　　薛紫夜动作很轻柔，一边鼓着嘴呼呼的吹着伤口，一边将药洒在伤口上。苏易晃神，似曾相识。
　　他问：“以前你也给我上过药吗？我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养了一只貘。”
　　他向薛紫夜坦白，他看着师姐的反应，师姐没有丝毫波澜，反而是欣慰的笑了：“还好，是梦貘就好，我还以为你和魔尊的神识已经在融合了，担心死了。”
　　“……”
　　伤口包扎好了，薛紫夜才想起回答苏易最开始的问题：“以前在舒夜阁，你偶尔会受伤，阿辰毛手毛脚的，当然是我帮你了。”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因为要爱采薇，他不记得了。
　　“记不得就算了吧，本来也都没什么事。”
　　“可我们在一起过，我把那些事情都忘了。”
　　“……”
　　他用一双受了伤的手拥着薛紫夜，在她耳边委屈呢喃：“师姐，我都忘了。”
　　他都忘了，他想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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