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从M大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方知有坐在沙发里看文献，听到门响，抬头望去，“回来了。”

　　彩虹低低“嗯”了一声，以示回应，没看他，放了包，径直去衣柜前拿了衣服，然后进了浴室。

　　方知有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浴室水声响起，他才取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躺到床上，彩虹玩了很久的手机，才突然开口道：“陆山要去德国了。”

　　方知有顿了一下，“我知道。”

　　彩虹也没问他为什么之前没告诉自己，抿了下嘴唇，只说：“你呢？”

　　你愿意陪我去新西兰吗？

　　背后的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Rainbow，我的情况和陆山不一样，我有五年的合同在身，而且即算过去也得先走留学途径……我的父母也都在这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等我几年，我会更有把握。”

　　方知有的语气真诚有力，显然是有认真考虑过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但这样的回答却不是彩虹想要的，他宁可得到一句不切实际的“我愿意”，也不想听到方知有理智思考过的结论。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放下手机，把空调被扯上了一些，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方知有在黑夜中发出一声清浅而无力的叹息，独坐着，仿佛一座留不住不系之舟的孤岛。

　　***

　　彩虹的无精打采很快惹来Elmer的注意，时不时的问候，再加上彩虹在B城确实没有什么朋友，渐渐地，他开始向这个同样来自异国他乡的同事倾吐内心的苦闷。

　　Elmer完全赞同他的观点，还跟他分享从前自己的一段跨国恋。

　　“……比你的情况更糟糕，他说希伯来语，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不仅只能秘密恋爱，更可怕的是，他还要结婚生子，传承家族姓氏。”Elmer故意用夸张地语气说道，“老天，他还有两个姐姐呢，女孩子就不算这个家庭的一员了吗？我受不了，很快就分手了，我可不要和别人分享伴侣，这对那个女孩也不公平。”

　　彩虹勉强笑了一下，“嗯，是这样没错。”

　　“往好了想，Rainbow，你的男友虽然不愿意放弃目前的生活，但他至少不会像有些人那样，选择形婚来隐瞒你们的关系，对吗？”Elmer安慰道。

　　倒也确实是这样。

　　尽管方知有没有向父母坦白，但却始终坚持着最后底线，没有因为世俗的眼光就随便找个女孩应付。

　　彩虹叹了口气，“是的，但我们还会有其他的矛盾。”

　　Elmer拍拍他的肩，说：“两个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做朋友都会有矛盾，更何况谈恋爱呢？我理解你，Rainbow，这很难，我知道。”

　　彩虹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轻声道：“是的，很难……”

　　但很快，这个被Elmer夸过的优点也遭遇到了挑战。

　　这天下班后，彩虹回到家，意外地发现方知有没有像平常一样做好晚饭等自己，而是静静坐在阳台上，望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

　　残阳如血，照了他一身，影子拖得很长，让他想起了很久前他坐在的士里看到方知有双手插兜走在路灯下的那一幕。

　　彩虹放轻脚步走过去，拉开玻璃门，“方老师？”

　　方知有从沉思里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天都快黑了。

　　他站起身，歉意道：“忘记时间了，饿吗？我去做晚饭。”

　　彩虹看着他走进厨房熟练地淘米洗菜，一瞬间有种十分荒唐的感觉，他怎么把他的方老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方知有，“别做了，点外卖吧。”

　　方知有一顿，也许是确实累了，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电饭煲内胆，“好。”

　　彩虹叫了楼下小店的煲仔饭，很快就送来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随手打开的电影沦为了背景音。

　　方知有几度欲言又止，仿佛有话想说，却始终没有酝酿好合适的说辞。

　　彩虹忍不住放下了勺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还记得薛晓燕吗？”方知有说。

　　彩虹想了想，记起那是方知有上一个拒绝的相亲对象，“记得，怎么了？”

　　方知有艰难道：“她来B市参加教师培训，我明天要请她吃个饭。”

　　彩虹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不太懂为什么要跟一个过去式的相亲对象吃饭，“你跟她很熟吗？”

　　“其实小学毕业后就没联系过了。”方知有顿了顿，露出更加为难的表情，“只是，我妈打过电话了，她和薛晓燕的爸妈是朋友……”

　　彩虹：“……”

　　他终于明白了方知有刚才独坐在阳台上发呆是为了什么。

　　不用方知有再多解释，他已经懂了。

　　电话催婚没有结果，方妈妈于是寄希望于正好来B市培训的小薛姑娘，联合对方的父母一起，企图再次撮合二人。而方知有顾及对方的感受和长辈的面子，不得不出于地主之谊出面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同学。

　　“不能不去吗？”彩虹面无表情问。

　　方知有沉默了，须臾，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抱歉Rainbow。”

　　彩虹不说话了。

　　方知有伸手去握他的手，“你愿意的话和我一起去，好吗？”

　　彩虹知道方知有是在维护二人之间的信任，他也知道即算自己不去方知有也不会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来，但他就是非常不高兴整件事的发生。

　　方知有明知道自己会生气，却还是要去做这件他自己也并不想做的事。

　　他冷漠地抽回了手，淡道：“我不去。”

　　方知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彩虹失望地站起来，“我出去透口气。”

　　方知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开了又关，只留下桌上没吃完的残羹冷炙。

　　他其实很希望这种时候彩虹能够站在自己这边，陪他一起面对这种不得已的时候，但年轻气盛的恋人眼里似乎容不了半颗砂砾，不反对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方知有深深呼出一口气，手肘撑在餐桌上，将头抵在相握的双手上，疲惫地合上了眼皮。

　　***

　　快到下班点了，彩虹却并不想回家。

　　方知有白日有再发过短信，邀请他晚上一起去吃饭，但彩虹还是狠心拒绝了。

　　他对薛晓燕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讨厌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和方知有一味隐忍的态度。

　　天渐渐黑了，加班的同事们也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回家，Lucy走之前还惊讶地说了一句“你今天怎么待到这么晚”。

　　从另一个办公室过来打卡的Elmer看到仍没走的彩虹，走过来问道：“怎么还没走？”

　　彩虹情绪不高，“嗯”了一声，并不想多说。

　　Elmer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要不要一起喝个酒？”

　　彩虹可有可无，但一想到回去了也只有空荡荡的家等着自己——就算方知有已经见完薛晓燕回家了，他也没有心情面对此刻的恋人。

　　“行，”彩虹站起身，“喝一杯。”

　　两人打车来到Elmer常来的一个酒吧。

　　里面几乎都是gay，这让彩虹放松了很多，笑道：“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

　　Elmer咧嘴一笑，玩笑道：“嘿，我可是个单身汉，自然需要出来找乐子。”

　　彩虹怔了怔，“也对……”

　　是他自己自从认识方知有后就变得格外安分守己，来华国这么久，连泡吧都没去过了……

　　Elmer带着他来到吧台前并肩坐下，点了两杯酒，闲聊起来。

　　有人过来搭讪，被彩虹轻松挡回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自信从容的那个Rainbow。他甚至下到舞池里蹦了一会儿迪，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

　　“呼。”彩虹回到座位，额头出了一些汗，又要了一杯酒。很久没有过这样放纵的时候了，他脸上那层郁郁之色终于淡去了不少。

　　Elmer含笑看着他，“你确实需要发泄，好些了吗？”

　　“谢谢。”彩虹说。

　　“不客气。”Elmer绅士地颔首，“下次不想回家时，随时叫我出来喝酒。”

　　彩虹顿了顿。

　　Elmer云淡风轻道：“我也有过这种经历，很多男人都会在下班后回家前在车里多坐一会儿抽根烟，我称它为‘自我时间’。Just have a drink and relax. Enjoy the life, amigo.”

　　也许是来自类似的文化背景，彩虹在Elmer这找到了一种志同道合的感觉，很庆幸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朋友能够理解和陪伴自己。

　　他慢慢抿着酒，跟Elmer吐槽起薛晓燕的事。

　　Elmer听完后发出一声遗憾的“oh oh”，“这可不太妙，朋友。我为我的乌鸦嘴向你道歉。”

　　“不。”彩虹摇头，“他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生气这个。我不高兴的点在于，他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不愿意的事却还是要去做，没有勇气去拒绝。”

　　彩虹轻轻摇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晃动的液体上，头顶打下来的黯淡的灯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忧郁的王子。

　　Elmer看得片刻失神，很快又被彩虹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方知有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彩虹依然不想回家面对他，只说在外面跟同事吃饭，晚点回家，便挂了电话。

　　Elmer意味深长地说：“他很关心你。”

　　彩虹点头：“是的。但我真的累了。”

　　Elmer 是一位旅居流浪者，他看了一会儿彩虹，收回视线慢慢道：“我去过一些国家，看过很多不同的生活，在这里也待了快两年了。这里的人务实稳重，勤劳善良，他们习惯了大家族的生活方式，安土重迁，责任感重——这些都是很好的品质，适合长久而稳定的生活。”

　　他顿了顿，“可是我们却不一样。我们的文化里‘个体’是最重要的核心，比起社会与家庭的责任，我们更在乎自己的感受。我们可以一辈子都租房，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可以一辈子都在路上，不需要考虑父母的想法，没有储蓄与稳定工作的概念。我们喜欢一时的快乐，这被人叫做自私、空虚、不负责任，但却是我们习惯并享受的生活方式。”

　　他的每句话都说中了彩虹的内心，让他心中酸涩一片。

　　“……我已经很努力了。”彩虹艰难道。

　　Elmer温声道：“是的，你很有勇气，我其实非常佩服你。”

　　彩虹的眼眶开始发红，哽咽道：“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Elmer的目光动了动，彩虹无助的样子再次勾起了他曾经那份短暂的心动。

　　暧昧的音乐混合着酒精的气息，让他一时口快将一闪而过的念头说了出来：“或许——试试其他人呢？”

　　彩虹一愣。

　　“既然这么痛苦，要不要和我试试。”话已出口，Elmer索性直说到底，“抱歉，我之前确实说过对你没有别的想法了，但看到你现在这么难受，我很心疼，也才意识到我对你依然有好感。”

　　彩虹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懵了，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僵僵看着他。

　　Elmer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我们都知道，和一个不同国度的人谈恋爱是件很艰难的事，那么不如结束这份折磨。Rainbow，我也喜欢旅游，也可以陪你去新西兰生活。我们观念相近，不会有你现在经历的种种矛盾。我不想横刀夺爱，只是如果你过得不开心，不如勇敢放弃，接受一个更理解你的人的追求。”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