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热可可
陆支离起身,看见穆酹伸手要去取他的围巾,他神色动了动,说道,
“将它留在这场大雪里吧。“
“用不着了。“
穆酹看了他一眼,轻轻拍掉手里的雪,跟了上来。雪越下越大,毫不留情地擦去了人们留下的脚印。
陆支离越走越快,像是在逃离这一场大雪。
穆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缄默者“所在的位置是整个晦光庭的最高处。由透明电梯无法直接到达,他们绕行至一扇重达五千斤的大门前,通过权限认证后,需要接受极其苛刻的安检。
除了不能携带任何形式的武器,拜访者还需要吞下暂时抑制共鸣力的药剂,经过共鸣力检测后,还要做情绪测试。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状态,擦着及格边缘过了测试。在此之前,穆酹的成绩都超过九十。
流程走完后,检测员才看了一眼穆酹递过来的通行证,公事公办地说,只能有一个人上去。
“我在外边等你,记得看消息。”她对陆支离说,就从大门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后,她左耳的弯月形吊坠闪烁了一下,是由“缄默者”主动开启的对格。
对格系统内置极其精妙的声音捕捉系统。她清晰地听见晦光庭主控室里,水龙头被扭动,然后水哗哗接入壶中的声音。
努力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跟着检测员,在漆黑的轿厢里缓缓上升,最后一声机械轰鸣,轿厢门缓缓开启。
这是晦光庭主控室,其中坐着一位维系着整个晦光庭的,心脏一般的男人。
“缄默者”。
男人正在浇花。他的面前,妖异的鲜花正在肆意生长,占据了主控室的一角。
“坐。”男人轻巧地吐出一个字,一眼也没有看他,而是神情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鲜花。即使没有多余的言语,男人也立刻掌握了主动权。
这是一个四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是这个年纪很少见的瘦削。浅棕色的长发、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而微翘的双唇。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无法带走其中愈发香醇的韵味。
除此之外,最令人在意的,是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这在一个omega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没错,这是一位男性omega。等级并不高,但实力深不可测,陆支离几乎毫不怀疑,自己的生死全在男人一念之间这件事。
按照男人的指示,陆支离坐在了待客用的长沙发上,本以为会弹出手铐之类,没想到什么也没有。
等到男人不紧不慢地浇完了花,转椅才缓缓转了过来,那张被岁月雕刻得越来越深沉的眸子和他目光相接。
只一眼,他就有一种灵魂都在震颤的感觉。那双眸子好像能洞悉世上的一切,透过他矫饰的外表,看见他极力掩饰着的东西。
“你是谁?”
只一声,就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宣告为这次会面做的所有准备都是徒劳。
男人将他的微小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稍微将目光移开了些。
陆支离刚要回答,就听见男人用平静的语调紧接着说道,“记住,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告诉我,你以何身份来见我。”
“小酹的男朋友,还是,‘袭‘的少主?”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男人。
陆支离咬住了下唇,短暂地思考过后,他回答道,
“两者兼而有之,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嗯………狡猾的回答。好,那么我现在既是小酹的父亲,也是晦光庭的掌权人。”男人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话语让陆支离一愣。
她的……父亲?!
一位白佐司的对格者、晦光庭的创始人、在共鸣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竟然是她的父亲。既如此,那么她的母亲,又该是如何厉害的一位女性alpha?
陆支离不可抑制地紧张了起来。而男人轻而易举说出地下一句话,更是如一把重锤敲在他心上。
“放松,自我介绍一下,我也姓陆,全名陆酉。”
这是巧合吗?陆支离深吸一口气,回道,“您好,我是陆支离。”
“陆支离你好。”陆酉将头靠在了皮质转椅的靠背上,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徐徐说道,“那么,说说你的来意。”
陆支离的脸上迅速摆上了礼貌的微笑,他从沙发上起身,表现得十分镇定,径直走到了陆酉的面前,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面上,唇角微微勾起,道:
“谨代表养母,对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在陆酉的眼里,他的表演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但陆酉没有说什么,也不赶陆支离下去,而是用手指按住信,将其划到了自己的面前,不紧不慢地拆封、展开信纸、然后阅读。
信的内容,连陆支离也不知道。养母只说过,这是一封能改变‘袭‘和晦光庭的信。陆支离神情紧张地打量着陆酉的反应,只见那长着细细的鱼尾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就恢复了平静。
看完了信,男人不仅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周身也没有泄露一丝杀意。令陆支离万万想不到的是,陆酉轻轻将信纸推到了桌面的另一端,然后挑眉道,
“想看么?可以。”
陆支离用轻轻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封信。
信上,确实是他养母的笔迹,但只有短短一行字:
【十一月二十二日,旧人旧时旧处一叙。】
落款是遒劲有力的【穆长月】三个字。
十一月二十二日,那不就是……明天。难怪任务的截止期限是到今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养母认识晦光庭的创始人?甚至还用这男人的姓氏给自己取名?
刹那间,养母的“恋人”的照片和眼前男人的身影渐渐交叠起来。
他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地震惊到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支离出了一身冷汗。既然穆酹是穆长月的亲女儿,那‘袭‘的继承人之位,也不是非他不可。他甚至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是个滑稽的小偷,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忙前忙后,到头来不过是穆长月手中的一枚棋子。
穆长月没有理由杀他,但眼前的陆酉未必没有。即使自己的死讯传到穆长月耳朵里,她大概也会眼都不眨一下,毕竟区区一个养子,死就死了。
他没有那么重要。
“不必这么拘谨,陆支离。”陆酉轻笑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
“目前为止,我还挺喜欢你的,当然,我无权干涉我女儿的决定,不是么?“
话说到这里,陆酉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陆酉不会杀他,相反会让他安然无恙地走出晦光庭,但是,他隐瞒身份、利用穆酹的感情,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几乎看见了自己众叛亲离的下场。他赖以生存的两个身份,好像都在被慢慢抽离,他先是为自己感到悲哀,渐渐地,他却笑了起来。
过去残破不堪的人生向他袭来,撕咬着他的灵魂,让他支离破碎。
他突然觉得很平静。这是他应得的,不是么?
“我会赴约的。”陆酉最后扔下一句话,就转动椅背,微微俯下身,手指轻轻拨动着被用心养育的妖花,不再看他。
陆支离向他鞠了一躬,就这样从主控室里退了出来。走进轿厢,下到安检区,然后踏出门。
大厅空荡荡的,没有她的身影。
他在期待什么呢?陆支离自嘲地笑笑,从透明电梯下到了地面,走进了白茫茫的大雪里。
这是一场瑞雪。
耳畔充斥着欢声笑语,在晦光庭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人们坦诚、善良、互相关心。陆酉放他走,也许是觉得他不配死在这里。
他应该找个光照不到,雪飘不进的角落,安静地腐坏。
他这种人…………
陆支离!好像有人远远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这种人……………
“陆支离!”
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她的声音。他愣在了原地,机械般地回头,看见穆酹远远地跑了过来,越来越近,直到她站了他的面前。
他的嘴唇翁动了一下,恍惚间却想到,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叫她“姐姐”呢?
迟疑间,手指碰到了温暖的杯壁。陆支离缓缓垂眸,只见一杯热可可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在寒冷的大雪里,温暖的触感从手指处晕开。这是她的最后的同情吗?是她的施舍吗?是她的告别吗?
“怎么不看消息?”穆酹轻轻皱眉,说道,“天气太冷了,我去给你买了杯热饮。趁热喝了吧。”
陆支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动。
她还不知道吗?
算了,与其让别人通知,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姐………”他想了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叫她了,“姐姐,我的真实身份是‘袭’的少主,我要见‘缄默者’,是为了完成养母派给我的任务。”
说到这里,他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我利用了你。”
他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审判的来临。
“‘袭’的少主就不怕冷了么?”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和往日无异的关切的眼神,她的手指甚至轻抚着他的脸颊,说道,“你的脸都冻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
为什么这时候还在关心他?她不应该狠狠地推开他,然后让他滚吗?她在表演吗?她在复仇吗?她要先将他高高捧起,然后狠狠摔下来吗?
下一秒,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的唇侧划过他的耳畔,然后轻轻地问,要我再告白一遍吗,对着‘袭’的少主陆支离?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晶莹的泪珠雪花一般簌簌落下。
【那你听好,陆支离。】
【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见了。信我也看见了,字很漂亮。长这么大,我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名字。】
【说对你没有怨气,这是假的。】
【但是父亲从小就教育我,永远不要伤害我爱的人。】
【我喜欢的人是你,我爱的人是你,是陆支离,不是他的前缀。】
【即使我们变成敌人,不得不分开,你也永远会是我爱的人。】
【何况世上的身份千万种,我不信‘袭‘的少主能套牢你的一生。】
【其实我特地咨询过,顺利的话,再过十年我就可以退休了。】
【好羡慕十年后的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地奔向你。】
【至于现在啊,我只希望,我爱的人能不要再那么难过了。】
【……拜托了。】
一时间,心上的茧,片片剥落如花。变成茫茫的白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落在他手中有些凉了的热可可里,落在心底,然后回归大地,回归平静。
这是一场瑞雪。
泪水中,他看见,不远处,暖黄色的围巾将两个小雪人圈在了一起,就像是在拥抱一样。
就像是此刻的他们一样。
插入书签
酉有酒的意思。酹字则取自“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