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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防备
之后,小沐辰借着月光,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层层帷幔,进了内寝,看到了尚在酣睡中的小苏玥。
显而易见的是,这同他预想中“小病秧子该有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不但没有同他一样,在夜色的掩护下,瑟瑟发抖,哭泣不止。
反而在月色的守护下,睡得十分安稳,十分宁静。
小沐辰不可置信地怔愣在原地,而后又不死心地俯身低头,想要近距离地在她的脸上,找出些证据,来揭穿她的“伪装”。
可他瞧了半天,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没有畏惧,没有颓败,只有一张被月色衬得精致到不像话的脸。
不过,执拗的小沐辰依然没有放弃。
他进一步锲而不舍地伸出手指,想要在小苏玥的脸上,找出一些同他一样未干的泪痕。
可他就只是轻轻点了两下,还未来得及摸索,小苏玥便蹙起了眉梢,好似马上便要醒来。
小沐辰吓得赶忙直起身子,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至此,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他脑海中飞快地想着要如何解释,如何道歉,才能取得原谅。
可他都未组织好措辞,小苏玥便睁开了眼睛。
顷刻间,杏眸就从睡眼惺忪变成了惊吓不已。
小苏玥,一边喊着“鬼啊”,一边着急忙慌地往被褥里钻去。
这始料未及的反应,令小沐辰也错愕地愣在原地。
他不得不低头重新审视自己。
他看了看身上工整的白色寝衣,而后又摸了摸背上规矩的披肩长发——并无不妥,他的穿着,就只是平常就寝时的模样罢了。
如何像鬼,又如何能吓到她!
明明见过他的人,都只会夸赞他是京中最英俊的小公子。
可这个小病秧子却将他比作鬼。
小沐辰深受打击,甚至连道歉的话都没顾得上第一时间说出来。
直到外寝的婢子被惊醒,整个潇湘苑的灯全部被点亮,就连苏母都被惊动过来时,小沐辰,这才回过神来,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很大的错。
他不该在别人的家里随便乱走,不该戳这个小病秧子的脸,更不该没有及时向她解释道歉。
但此刻,已是悔之晚矣。
他只能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大人的训斥。
可片刻后令他十分不解的是,深夜赶来的苏伯母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温声问他:“沐辰,可是搬到新的地方睡不着?”
小沐辰局促地回道:“嗯,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这样,以后不会了。”
苏母:“无妨,你如果再睡不着就来找我,伯母可以为你讲故事听。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来找玥儿玩,她看样子也很喜欢你。”
闻此,小沐辰回头看了一眼,塌上那早已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既新奇又欣喜地望着自己的小病秧子。
他再一次局促地回道:“嗯。”
……
小沐辰来到相府第一天的后半夜,便是在这样的闹剧中匆匆度过的。
翌日,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用完午膳后,便又急急忙忙地往潇湘苑的方向跑去。
他想去道歉,因为昨夜仓促间吓到那个小病秧子后,一直没来得及正式向她道歉;
而且他还想再去瞧瞧那个小病秧子,想知道她为何一直在笑,为何不像他这般,软弱地哭泣;
又或者是,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他有些害怕。
总而言之,有许许多多的理由都催着他,再去找小病秧子。
是以,不出半刻,他便又出现在散着药味儿的寝房门口。
与昨夜头脑一热便偷偷跑进来的他,不同的是,今日的他,礼数周全地带了一柄木剑。
这是小沐辰最爱惜的,最珍贵的物件,是母亲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眼下为显示道歉的诚意,他决定将最珍贵的东西借给小病秧子玩一会儿。
潇湘苑的婢子们,远远地就看到了疾步跑来的小沐辰,赶紧开了门,放他进来。
但甫一进屋,铜炉内滋滋燃烧的银碳,便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向他袭来,将他的脸上又烘出了两抹红晕。
他不适地抬手摸了下脸颊后,才顶着炙热的温度继续向内走着。
直至在桌边看到了正在用午膳的小病秧子,他才停下了步子。
那小病秧子见他来,先是有几分疑惑,而后又眉眼弯弯十分高兴地望着他。
小沐辰在这般注视下,有几分不自在,只得一边假装低头摆弄手中的木剑,一边局促地说明来意:
“我,我是,是来找你道歉的。昨晚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吓你。我将这个借给你玩儿,希望你玩完后能原谅我。还有,昨夜是苏伯母说我可以随时来这儿找你的,所以我又来了。”
话落,小沐辰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小苏玥,一边将木剑递了过去。
虽然小苏玥对木剑毫无兴趣,但是她十分高兴能再看到喜庆的“年画娃娃”。
是以,她欣喜地接过了木剑,而后笑着说了声:“谢谢~”
虽然这不是小沐辰心里预想中的答复,但是看小病秧子的态度,应该是已经原谅他了。
小沐辰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大半。
而后他便尽可能自然地,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小苏玥的对面。
小苏玥见他道完歉后,居然还未走,甚至还坐了下来,仿佛还有未尽之事。
杏眸满是期待地望了过去,好似在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惊喜,还有什么礼物要送给她。
可小沐辰并未准备什么其他东西,他只是想看看她,因为他对小苏玥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而且,他不想一个人呆着,他有些害怕,他有些难过,他想找个人陪陪他。
但这些都是他的弱点,他不能告诉小苏玥这个外人。
是以,在小苏玥期待的目光逼视下,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就是累了,想坐一会儿,你用膳吧,不用管我。”
小苏玥听后,认真地回了一句:“那你要慢慢休息,多休息一会儿喔~”
小沐辰:“嗯。”
之后,小苏玥吃一口饭,便会抬眸看一眼小沐辰,其眼中的喜色浓得都快溢出来了,她想:
他颊上的那两抹红是化上去的吗,好像昨日也有,看上去真得和年画娃娃一模一样,甚是讨喜,甚是可爱,她也想要涂一些;
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这个新朋友呢。
以后,他如若能时常像今日这般来找自己玩,就好了……
与此同时,小沐辰亦在偷偷地打量着小苏玥,他想:
她为何吃饭这般慢啊,一口饭竟嚼了十余口才得以下咽;
她为何这般怕冷啊,屋里都如此燥热,她竟还穿着过冬的厚袄;
她为何比我白那么多啊,是不是太阳晒得少了……
此时的小沐辰,对小苏玥的所有所有,也都充满着好奇。
但这其中最令他好奇地还是,小苏玥眼中那如何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依旧对此十分费解——她不是快要死掉了吗,为何还能够笑的出来。
直至某一刻,快要“好奇死”的男孩,终是再也忍不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活不久吗?”
天真的男孩,毫无恶意地问出了这世间最为伤人的话。
不过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答话的人并没有被他伤到,因为那是一个尚无畏的女孩儿。
.
正在偷看小沐辰的小苏玥,被他突然地问话吓了一跳。
待其理解了话中的意思后,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我晓得啊。”
如此坦荡的回答,倒是叫小沐辰生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愧疚。
小沐辰想要安慰她,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就在这时,婢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小姐,用药的时辰到了。”
自小沐辰进门起,小苏玥眼中一直未消的笑意,终是在这句话之后彻底垮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婢子,又看了一眼药碗,而后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般,继续低头吃着身前最后一勺汤羹。
就这一小勺汤羹,小苏玥咀嚼了许久许久,久到,小沐辰都严重怀疑,她只是在磨牙。
而那婢子也不制止,只是极有耐心地在一旁守着,直到小苏玥累得停止“磨牙”时,婢子才赶紧把小苏玥身前的羹碗撤了下去,换上了药碗。
“小姐,趁热喝吧,凉了只会更苦。”
小苏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她盯着手上的黑汤,做了许久许久的心理建设后,才仿若英雄就义般闭着眼睛,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足够快,所以她起初尝不到什么苦味,但是待其饮完后,那浓郁的苦味亦肆无忌惮地开始侵袭着她的味蕾,最终甚至将她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她也来不及拭泪,赶紧拿起桌上的糕点,大口咀嚼送服着。
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一口汤羹咀嚼十余次的羸弱模样。
小沐辰在旁边看得是啧啧称奇。
而在这个过程中,最令小沐辰在意的,还是她被苦出的那几滴眼泪。
虽然与他的痛哭流涕不尽相同,但总归是同他一样,都哭了。
他有些窃喜地想着,他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哭了。他终于在这踽踽独行的黑夜中,为自己寻到一个,能共同分担悲伤和恐惧的同伴。
是以,在这之后,小沐辰看小苏玥的眼神都顺眼了许多。
虽然其间还透着许多探究,许多好奇,但是所有的防备都被卸下。
孩提时期,最单纯的感情大抵不过如此——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共通点,便足以令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卸下所有防备,拿出所有真诚。
不过此时的他,尚不知的是,正是这份在殇痛中结下的羁绊,会成了他一生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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