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足高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高真晗想，这种没意义的话她还是别再说了，可这对郑捷来说意义重大。
　　“你不是不想听我前女友的事儿嘛？”
　　“现在我也没说想听啊。”高真晗装模作样喝了一口汤，“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我能不能申请跟别人不一样。”
　　郑捷被误会得吸气的时候气管子都疼，垮着脸拍了筷子在桌上就绕过餐桌逼到她的面前来，在高真晗警惕地盯着他，他却出人意料地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脚边。
　　高真晗从昂头变成低头，好笑地看着他，这人向来有一种本事，他在耍脾气，你还得好声好气去顺他的毛，像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反应。
　　“起来吧，你看看你坐地上像什么样儿？我拍给叔叔阿姨看了啊。”
　　“你拍！”坐地上的人气焰还挺嚣张。
　　“地上不凉啊？”
　　“被你气得热死了。”
　　“有多气？”
　　她逗弄他的指头刚挑到他下巴，就被人握在了手心里，肉眼可见的老实，“我经验也没那么丰富，大多数经验都是拍戏来的，戏里面各种角色，我也没演过这么肉麻的，现在的观众未必爱看这个，我大概演起来也费劲，还得让人批演技差。那女孩儿从大一就对我挺好的，我这人，不开窍，等到大三了人家姑娘当众表白了我才没好意思拒绝，我觉得我还是挺认真的吧，答应了人家就得对人好，可是……我也没那么肉麻过呀，我们宿舍老蔡，每天跟他女朋友腻腻歪歪的，我是被他影响的？可这也过去六七年了啊，我那时候总是受不了他，他一喊宝宝能被我们宿舍几个人追着打，没想到我也有变那样的一天。高真晗，我没喊过别人，我也喊不出口，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得对我负责。”
　　他洋洋洒洒一大段，让她忍不住问：“你背台词吗？”
　　“这剧本是怎么写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角色就已经长成这样了，” 他可怜巴巴的把她的手抓起来往自己脸上放，“你别不要我。”
　　“你们怎么分手的？”
　　她的嘴巴又违背意愿的问了她不应该问的没意义的话，他倒是老实思考了一番才回答：“大概跟你情况差不多吧，爱得不够，我们俩都没什么背景，想要混出头确实很难，毕业一两年了连个正经角色也没捞上，可是能看到的世界，已经和上学的时候大不同了，想法也会变，所以她说要分开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你现在也算勉强熬出头了，”她用手指头戳了戳他心口，“有没有什么想要弥补的遗憾呢？”
　　他愣了愣，胆子像是充了气一般膨胀起来，“高真晗你是不是傻？”
　　被骂的人噗嗤一笑，“我在你这儿，不是笨就是傻，平时倒很难得听到这种评价。”
　　“那你说你是不是傻？”
　　他不依不饶地问，被人用力捂住了耳朵，“啊你就当你没听到过。”
　　他趁着她不好意思的时候一骨碌翻身起来两腿分跨着坐到了她的腿上，还怕会压着她，扎马步似的悬了个空。眼下的情形很滑稽，通常都是女人这般动作赖在男人身上，他们倒是调了个，这让她忍俊不禁，“你不累啊？”
　　“刚吃了饭，就当练练大腿肌肉了。”他说着，还调整了一下两腿下压的姿势，人倒是贴在她身上片刻没舍得分开，“宝宝……你真的也会吃醋的么，我不是做梦的吧？”
　　她轻轻仰起头捧过他的脸，“我为什么不会？谁剥夺了我吃醋的权利？”
　　他在被她拉下来实打实坐到她腿上的同时，紧紧抱住了她，力气大得像是在拼命，还嫌不够似的紧了又紧，她一度有些喘不上来气，想起了他说的那番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就纵容地随他去了。
　　他黏在她身上抱了好一阵，突然像点了炮仗似的跳起来，匆匆忙忙收拾了碗往厨房里窜，“我、我去洗碗。”
　　而她是捂着脸从餐桌前跑开的，老大姐遇到了新问题，这是她必然要面对的。
　　她正收敛着心神坐在客厅里看苏青远推给她的文章，郑捷的手机响了，有微信视频通话打进来。
　　她拿了他的手机跑去问他要不要接，他说接吧，是我爸。
　　她犹豫着要不要接通，在晚上这个时间段跟他父母招呼，被他一眼看穿赶出去，“去客厅坐着陪我爸妈聊会儿，我洗了碗就来，快去呀。”
　　她又迟疑了两下，还是在执着的铃声里败下阵来，在郑爸爸郑妈妈惊诧的眼神里笑得落落大方，“叔叔阿姨好。”
　　听她在客厅那头跟他父母聊得热闹，听着他爸妈偶尔迁就她说一两句纯椒盐味儿浓重的四川普通话，他在厨房里笑弯了腰，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
　　等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走过去接手，收获他老娘郑重警告一轮，“你要记到你是个男娃娃，不要太随便了，莫把真真吓到了哈，等下早点送别个回家。”
　　他嗯嗯答应着，又陪他父母简单聊了几句这两天恢复的情况，就打着高真晗的幌子结束了通话。
　　他从窗边走回沙发跟前，伸手向她，“走吧，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你明天还得上班呢。”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说的话却让他晕了头，“我说了我要走了吗？”

　　千里之外，跟儿子说完话的郑家父母一时没能入睡，郑妈妈拿遥控器把空调温度上调了两度，怕热的郑爸爸不干了，老两口为了这空调温度又扯了老半天，才最终以只上调一度达成停火协议。
　　郑妈妈裹着空调被一阵长吁短叹之后翻身拿胳膊肘撞了郑爸爸，“你说，他跟真真这个事情搞得成不喃？”
　　“我在哪儿切晓得？”郑爸爸打了个呵欠，也翻了个身过来，嘴上是拒绝，姿态上倒是满满的附和着孩儿他妈，“要我说啊，悬。”
　　“你凭啥子这么说？”
　　“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问题，这哈儿看上切好得很，时间长了哪个晓得，再说，我看真真屋头就老火，多半不得同意。”
　　“我儿子哪里不好了？” 郑妈妈一听就不乐意。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不面对现实，别个又算是高干子弟又算是书香门第，我们充其量就是暴发户，你儿子挣得再多，别个也未必打得上眼，我看他硬是要吃点儿苦头的。哎哟咧，我说你一天尽操些空心，”郑爸爸又打了个巨大的呵欠，“几下睡了，说得明天不用早起了样，儿子的事情，他个人晓得，他们两个娃儿现在好得很嘛，搞快睡了。”
　　“真真这个女娃子我还是看得起的，除了年纪大了点，哪里都不得挑剔的。”
　　“嘿别个大几岁咋个就是让你挑剔的了，会不会说话，你莫说习惯了二天遭人听到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儿子听到了要跟我拼命。”
　　“这个女娃子就不得我们挑剔的份，都是别个来挑剔我们咧，哎呀搞紧睡了嘛，你再不睡，我就给你儿子切说你一天东想西想的。”
　　“那就变成我跟你拼命，死老汉儿一天，睡睡睡，跟到猪莫得两样。”
　　郑爸爸被孩儿他妈吼了一通，倒是能美美实实地睡了，被吼了几十年，这些都是很好的催眠曲。

　　在父母为他操心的时候，郑捷在闹心。摸着他浑身上下一万个良心，他也不想让她走，她的反问一时把他搞懵了。
　　“那……那不是……”他结巴了一阵才想着了该怎么问，还开口得万分没有底气，“难不成，你还可以不走？”
　　“我才下班多久啊，刚吃了饭还没消化呢，你就开始催我，啊走走走，不打搅你休息了。”
　　郑捷这一通被冤枉得，瞳孔都放大了，“你再会泼脏水点儿？我什么时候催你了？我求你打搅我还来不及。”
　　“刚刚明明是你要我走的，谁冤枉你了。”
　　“我……”他气得原地打转，“我没有！我都恨不得长你身上了，我怎么会希望你走呢！”
　　“那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看看是不是我听错了。”
　　“高真晗你讲不讲理！”
　　他气得把套头帽挠得乱七八糟，她用力稳住嘴角的弧度，强迫症似的正了正他的帽子，“我哪里不讲理了，你说要我走，我马上站起来附和你了，我不就是问了一个让我好奇的问题嘛。”
　　郑捷被这情形急得够呛，他是个男人，他不想对她太随便了，他不好意思留她，可当她如此这番戏弄他的时候，他不禁在想，他有什么可犹豫的，就算他开口了，被拒绝了，又能怎么样，他对她做的冒进的事，还少了吗。
　　“高真晗，我……”
　　他像是鼓起勇气想说什么，她昂起头看着他，眼里尽是鼓励，“我听着呢，你说。”
　　“高真晗，你就是傻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让她假意黑了脸，转身就走人，“生气了，走了。”
　　他一把将人捞回来，浑身写满无可奈何，“行了，你闹够了没有啊，我这么小心翼翼是错了吗。我怕你觉得我们太快，我怕你嫌我太着急，我怕吓着你，我一点也不想送你回去，我把你送回去看你下车的时候，跟剜我的肉没两样。”
　　“我看你是觉得晚上要送我回去早上要接我上班，嫌跑起来太累了。”
　　她咬着牙忍着笑，成功把人逗得跳脚，“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不信，怂包。”
　　“好！怂包就是嫌跑来跑去太累了，你可不可以不回去啊？”
　　“这样就想让我同意啦？”
　　他挺起胸膛牵起她的手，深深吐了一口气，正式得就差给她单膝跪下了，“高真晗你能别走吗？我们俩能相处的时间真的太有限了，这一个月已经是老天爷同情我赔给我的，过了这段时间，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什么时候才能凑得上呢，我说过这一个月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想竭尽所能地陪着你，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虚伪的尊重和等待上，我答应你的，我能管住自己，我不碰你行不行，你别走好吗？”
　　他祈求的眼神真挚又充满期待，她从来就没狠下心拂过他的意，“这样有话就说多好，闷在心里不憋屈啊？”
　　“我不怕憋屈，你好就行。”他好像已经找到了让她心软的钥匙，分寸把握得越来越好。
　　“可是你不说出来……”她忽然顿了顿，吊得他的心悬空了好几寸，“我憋屈呀。”
　　他的眼睛骤然点亮，且随着她的话越来越亮，只听她说：“因为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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