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禅灯半如雪

　　“我也不吃，我现在还不饿，我们还要走好远的路，”吴榆晃了晃脑袋，迟疑的说，“我的留给冬雪姐姐吧。”

　　这话一出，茅屋内静的连根针落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冬雪的心沉下去，抬眸看了吴阳昭一眼。

　　吴阳昭同她一样，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总归是有些心疼吴榆的意味。

　　他敛了敛神色，故作轻松：“榆儿尽管吃，我们吃了才能长高高，不然祖母到时候看见你，发现那么久了榆儿还这么高，骂哥哥怎么办？”

　　“哥哥，祖母不会骂你的。”小姑娘说的认真，“我们现在少吃一点，留着很饿的时候再吃，找食物很麻烦。”

　　吴阳昭被吴榆的懂事震惊住，小半年下来，今天他算是真正切实体会到冬雪说的话。

　　吴榆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人很心疼。

　　吴阳昭最后什么也没说，沉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

　　大抵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是来自吴榆的。

　　冬雪突然道：“现在能知道我说的意思了吧，所以我们还能骗姑娘多久呢？”

　　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发问。

　　“能瞒多久是多久。”吴阳昭的答案还是和以前一样。

　　说这话时，天光正好，光透过茅顶洒在草堆上，落在吴榆身上，吴阳昭想，就让她永远都活在光里，不好的事情都交给他。

　　——

　　这趟旅途计划匆匆，没有路线，只有方向。

　　离开了熟悉的扬州官道，他们彻底迷失在山林间，走了几天吴阳昭意识到方向有些不对，书中有说安阳与扬州隔着山岭与大江，翻过山岭会先遇一城，名唤齐州。

　　走了数日下来，别说是城，路上连人都没几个，望着所剩无几的粮食，吴阳昭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

　　他们每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朝反方向走，正午时就停下来休息，到了下午又跟着太阳走，直至太阳落山，他们才找个安全的地方歇脚。

　　日复一日这样走。

　　越走人越稀少，这是他怀疑自己走错的点。

　　从易州出来那会，路上的人是挺多的，虽说他们现在走的路偏，总归应当还是会有人走的，无非就是他们走错了路。

　　此时天色将晚，吴阳昭在山背坡的林边找了片空地。

　　夜是最危险的开端。

　　他们永远不知道身处的地方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到了夜里的时候，吴阳昭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好时刻准备着。

　　所幸他们一次危险都没遇到过，吴阳昭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冥冥之中有人在天上保佑他们，不过他还是不敢松懈。

　　冬雪把包袱里的破布拿出来铺在地上，吴阳昭则去附近找木柴。

　　吴榆坐在地上，看着冬雪。

　　她突然问：“冬雪姐姐，你累不累？”

　　冬雪下意识答：“走太久了，腿酸，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吴榆笑了笑：“我们马上就到了，等到了我们就不累了。”

　　冬雪想问你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觉得吴榆这话又是在安慰她，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摸了摸她的头：“你啊，有你在，我肯定不会累的。”

　　“冬雪姐姐，”吴榆又问，“你说祖母会想我吗？”

　　这夜是静的，吴榆这话轻飘飘的没有来头，是那么多天里头她头一回提起家里人，也是从易州离开后第一次主动提起。

　　冬雪还是安慰她：“自然会的，就像你想她一样，她也会想你，很想很想。”

　　吴榆抱住冬雪的腰，没有说话。

　　冬雪对她这突然来的情绪还有些不适应，也只能将小姑娘搂的更紧些。

　　吴榆很少会有这样抱着她撒娇的时候，冬雪想这样也好，总归是有个小孩的样子，
　　可她一低头，却看到小姑娘脸上的泪划过。

　　冬雪愣了愣：“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吴榆没说。

　　冬雪心里多少明白一点，大概就是积攒了很久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爆发了，她不再问了，手抚着吴榆的背，有一下没一下替她顺气。

　　吴阳昭捡了柴火回来，吴榆已经趴在冬雪腿上睡着了。

　　“她怎么了？”吴阳昭看到吴榆没干的泪痕，用口型问冬雪，“哭了？”

　　冬雪轻声道：“刚刚突然想老太太他们，就哭了，好久没见到她哭，还真有点受不了。”

　　印象里，吴榆是不怎么哭的，冬雪和吴榆相处的时间算下来还不到一年，吴榆几乎是没在她面前哭过的。

　　最多就是皱着个小脸。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冬雪替吴榆拉了条布盖在身上，道：“要是到了香山，姑娘发现老太太他们不在，那该多伤心。”

　　“别说这个了。”吴阳昭低头将两个木块来回揉搓，“你呢，你有时候不会想你爹娘吗？”

　　冬雪摇摇头：“有什么好想的，我和云飞一样，是被卖的，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还想什么。”

　　提到云飞，吴阳昭短暂的沉默了下。

　　火被生了起来，他把小木柴丢了些进去，直到火烧旺了，才开口：“也许他们那会是急用钱呢？”

　　冬雪不愿回忆：“那也不能随便就卖个孩子吧，好歹也是亲生的，就因为吃不上饭，今天卖这个，明天卖那个，真是没良心。”

　　吴阳昭搓搓手，把目光投在吴榆身上：“你是恨他们的？”

　　“恨”这东西很奇怪，吴阳昭完全可以理解，在林氏走的那会，他也怪她，怪她连话都不跟他说就走了，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

　　可当林氏回来的那一刻，他又觉得，恨算是什么东西，林氏还能回来看他，他就不怪她了。

　　没等冬雪开口，吴阳昭又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我现在觉得，没什么比一家人能待在一块更幸福了，等你要是再见到你父母，我肯定，你不会怪他们的。”

　　冬雪苦笑了下：“公子，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怎么会？”吴阳昭也笑，“我们又不去安阳，我只是突然想到，随便聊聊而已，说真的，我是真这样觉得，你要是真见到你父母，你真不会怪他们。”

　　冬雪随便吴阳昭怎么说，直接转移话题：“那云飞呢，他怎么说？”

　　“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吴阳昭抿了抿唇，“和他爹娘一块，有屋子住，有饭吃，挺好的。”

　　冬雪摇摇头：“不是，我不是说他现在，我的意思是云飞，他是原谅他爹娘了？”

　　吴阳昭回头望。

　　身后的世界已完全融入黑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风声呼啸，让人看不清来路。

　　吴阳昭不是没想过云飞，不过他人都不在这了，也就没什么好想的，过得好就行。

　　“可能吧。”他答。

　　“反正我不会，他们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冬雪说。

　　这夜的聊天声到这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夜安宁。

　　吴榆一夜睡得舒坦，她又梦着祖母了，在祖母怀里，她就像只小猫一样安分，可天亮了，祖母变了脸，一把把她丢到了地上。

　　她一惊，醒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孩在翻他们的东西。

　　“你干什么？”吴榆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

　　小孩被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

　　吴榆挣扎着，潜意识就知道这小孩不是好人，看着比她小，力气却比她大很多。

　　吴阳昭不知上哪里去了，只有冬雪还躺在另一侧，吴榆使劲用脚去够冬雪，被这小孩看见了，把她拖远了些。

　　嘴被人捂着，吴榆只能用眼睛瞪着这人。

　　用眼神威慑。

　　小孩边禁锢着她，边去翻他们的东西，似是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小孩皱起了眉头，良久后，他拿起他们装吃的包袱，撒腿就跑。

　　吴榆得了空，马上推醒冬雪，嘴上喊着：“哥哥，你在哪里，有小偷！”

　　冬雪是马上就惊醒了，四下环顾一圈：“小偷呢？在哪里？”

　　“跑了啊，”吴榆急得要命，“把我们的吃的拿走了，往那边跑了。”

　　她说着，又加大嗓门喊：“哥哥，你去哪里了？”

　　林子里很快传来回应：“马上来。”

　　吴榆望着那小孩的背影，心里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人家，说不定速度也不如人家，但还是一咬牙，追了上去。

　　那是他们的粮食，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能就这样给人抢走了。

　　那小孩跑的快，吴榆卯足了劲要抓住他，身后还传来冬雪的担忧声：“姑娘，你别跟过去啊！”

　　吴榆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抢不回这东西，大家就要饿肚子。

　　小孩似是要把她往林深处引，可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吴榆看到他身边走出来一个女孩。

　　看着有吴昔那么大，手上还拿着小刀。

　　她道：“不想死的话，就把东西给我们，自己回去。”

　　吴榆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往前还走了几步，气势十足：“你把东西还给我，我哥哥马上就来了，你们打不过他的。”

　　那姑娘慌了神，拿刀对着空气划了几下：“我警告过你了，你再过来，我就会对你不客气。”

　　吴榆不听，只想着他们的东西。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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