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录

　　小路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一路上，中年人都在与二人唠嗑，带着他们朝村庄走去。

　　“我跟你们讲，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你们得给我媳妇说些好话啊。”
　　白空笑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中年人道：“快点，快点，别让我……”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地，哑口无声。

　　中年人的瞳孔赫然睁大，眸子里倒影眼前的一切。

　　村庄内，一片惨状，所有的人，都以诡异的姿势被人劈成了两半！

　　这惨状，甚至比当时白空在纸伞镇看到的更为血腥。

　　白空喉咙一时间冒出了鲜血的腥味，手指抵住鼻尖，想要阻挡气味。

　　身旁，村民大声嘶吼起来，冲上前，发疯了一样在死人堆里乱窜：“阿苑……阿苑！你在哪里？你在哪？！”

　　接连找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抱起地上的一个女子，放声大哭了起来：“阿苑，我带来了你最爱的吃的雪岭鱼……求求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睁开眼！”

　　怀里的人自然没有反应，村民立刻又发疯似的左瞧右看，找到了尸体的另外一半，将两份合在一起，似乎这样拼凑起来，就能让她活过来一般。

　　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摸着那张日日夜夜都见过的脸庞：“阿、苑……阿苑……求求你……快醒过来……我再也不和你斗嘴了……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阿苑……你个大骗子！不是说好了，我要比你先死吗！你个大骗子！”

　　突然，村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了：“你等着我……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等着我！”

　　说罢，他猛地立起身，伸手抓住了一柄弯刀。

　　“阿苑……我来陪你！”

　　“阿影！”

　　刀影闪过的瞬间，伴随着白空的一声惊呼，血撒在了地上。

　　嘀嗒——嘀嗒——

　　一只苍瘦的手紧紧握住了弯刀，锋利的刀柄刺破了柔软的皮肤，顷刻间，血流成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白空的余光闪过了一道黑影。

　　疼。
　　却也清醒了。

　　“你……你……你疯了吗？！”村民声音颤抖，最后骂了出来。

　　墨影眨了一下睫毛，抬起头，俊秀的脸上，黑色的眸子涌动着什么，那是一种豁然开朗的东西。

　　少年如酒一般清烈的声音响起。
　　“你说过，你要请我们吃雪灵鱼。”

　　村民的心扑腾扑腾跳着。

　　“你……还没实现呢。”

　　你还没实现呢，所以你不能死。

　　话落，村民的手颤抖，鸡皮疙瘩莫名其妙地涌了一身，他扔掉了紧握的弯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突然，他再次大哭起来。

　　墨影松开受伤的手，弯刀变成碎片，一部分咣当几声掉在地上，一部分刀片嵌入血肉。

　　他迈开步子，走到刚刚村民走过的地方，捡起地上的雪灵鱼，背影笔直如雪松。

　　“走吧。往前走吧。”

　　*

　　这鱼，自然不是村民做的，墨影惯用的右手受伤，自然也不是他做的。

　　白空在厨房里捣鼓了半晌，尝了尝鱼汤，确定能吃的时候才呈上了饭桌。

　　可惜，遇到被屠村这件事，村民怎么可能吃得下呢，白空费尽毕生功力做的鱼，也没见他们动几口，晚餐只能草草解决了这顿晚饭。

　　或许是村民哭久了，累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卷曲着身子，眼睛虽合上了，但是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休息还是在干什么。

　　屋外，月明星稀。

　　一少年郎躺在光秃秃的树上，翘着二郎腿，看一会天空，一边又在往站在楼顶上的人望去。

　　远处，一只寒鸦飞近，扑腾翅膀站到了他的手臂上。

　　“空，你怎么看？”墨影问道。

　　少年翘着的二郎腿不晃了，白空立起身子，干净利落地飞到少年旁边，坐在瓦房上。

　　白空笑道：“你不已经知道了吗？”
　　墨影道：“尸体切口锋利，虽说其它武器也能做到，但是这凶器我实在是是太熟悉了。这一次应当是北寒的人无疑。”

　　因为，杀人的凶器正是往生绳。

　　白空眨了眨眼睛：“是否是有人故意陷害？”
　　墨影摇摇头：“可能性不大。往生绳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掌握。”

　　言下之意就是，能够将往生绳用得如此熟练的人，一定是在北寒待过很久的人。

　　白空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世家棋盘错综复杂，一步错，满盘皆错。

　　风冷飕飕的。
　　白空听见墨影道，他说，他要回北寒墨家。

　　白空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少年。

　　少年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野性，苏醒的少年，无人可挡，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是别人无论怎么劝说，都不会改变的。

　　白空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忽然右手向上朝墨影伸出，手指张开，只见是一片树叶。
　　这是他刚刚在树上摘下的树叶。

　　白空笑道：“你听过《白头吟》吗？”

　　墨影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白空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白空有些得意，继续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听过，这可是我们洛海家喻户晓的曲子，其它地方应当是很难听到的。”

　　他收回手掌，将叶子抵在唇边，气息流动，幽静的调子立刻响起。

　　曲调悠悠，流淌在黑暗之中。

　　少年吹奏着家乡的曲子，仿佛在倾诉一场永远无法醒过来的梦。

　　洛海。
　　它曾经有个好几个名字。

　　它叫过苍海，也叫过蓝家城，梦华也是它的名字。

　　插在土地上的锦旗换了又换，它的名字也换了又换，有时，几天就能再换一个新名字。

　　那么，名字换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呢？

　　他们到底该归属什么呢？

　　他们到底是沧海人，还是蓝家城人，或者梦华人呢？

　　当他们好不容易接受时，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突然一切又换了。

　　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后来，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当别人问起他们来自那里的时候，只是尴尬笑笑，摆摆手，说“不提了、不提了。”

　　那是战乱最频发的一段时间，后来，白空倒是自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洛海”。

　　再后来，他就独自出来流浪了。

　　一曲终了。

　　白空望着天空，突然道：“阿影，你去过千岁国吗？”

　　不等墨影回答，只听见白空的声音传了过来。

　　“普通人活到一百岁都很困难，但是那里的人们非常长寿，对他们而言，一百岁只是幼年，他们通常能活到一千多岁。”

　　白空看着天边，喃喃自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只活到了三十几岁，不是突然死亡，而是正常圆寂。”

　　他们家族的人向来短命，对于他们来说，活三十几岁便已经是长寿的了。

　　龟，与天同寿，蜉蝣，朝生暮死。

　　他与这世上大部分人的时间是不对等的。
　　时间对于白空来说，很短很短。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愿意面对世事复杂，他只想……

　　做个自由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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