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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咄诘问
想到小凤,他眼前又出现她在自己面前将七巧梭按入头顶的那一幕,那一幕,从那天起一直就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未曾散去。“如果上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她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肩上的痛竟渐渐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心在痛而已。
看到被聂无错丢在一旁的龙舌剑,他忽然想知道绛雪怎么样了——今天她才刚刚说过,小凤是她“唯一的姐姐”,她那么恨绛雪,她会怎么对付绛雪?
“从前,我总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忍心对你下毒——那时我还觉得她心狠手辣,所以对你和她的争斗也袖手旁观,可我现在总算都明白了!她明明那么爱你……到底是为什么?”她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声音越来越低。
“你……你把绛雪怎么样了?”从前他一直以为她对自己下毒是蓄谋已久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尽管他还是被困在了血池十六年,过着等死的日子,可他现在却没有那么恨她了。虽然没有恨,可是还有痛。那十六年中日日煎熬着他的,除了那金蜥蜴的毒,还有着他的忏悔和愧疚——此刻,他又比在血池中好过多少?
“你会关心她?”见他如此问道,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儿竟有些惊讶。想想刚才她说的那句“看来,梅绛雪在罗大侠心里,也不过只是个对付聂小凤的工具而已”——他又是一叹:在她心中,自己就是这么冷漠无情的人?
“哦,我忘了!你早认了她了!”她笑道,“她梅绛雪替你除了聂小凤这个心腹大患,当然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喽!”说到“最疼爱的女儿”,她的心又是一疼,却还笑着说道:“呵呵,我倒真的很想知道,若是当年她知道了你在哀牢山上对我娘所作的一切,她会不会还站在你这边?”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嗯,她……她或许会顾念着那个‘正道首领之女’的身份,对你不加追究,说不定还会说一句‘做得好’!可是……”她望向罗玄,“要是她知道当年是因为你拆散了我们母女,她才被人三两银子就卖掉了,她还会不会“阿爹阿爹”叫得那么开心!”
她在说什么?绛雪……被人三两银子就卖掉了?记得在血池中的时候,绛雪曾经说过,她五岁的时候养父养母过世,之后就被小凤收为弟子,从此流落在冥岳。她又怎么会……?
“你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收拾梅绛雪的,”聂无错一声轻笑:“她欠着我娘亲两条命呢!”她眼里闪过一阵茫然,“最让我不明白的人就是她了……十年前,若非娘从金兵手里把她救下来,她一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之中了,哪会有什么大义灭亲、名扬天下的机会!”她凄然地道:“这十年里,娘虽然不知道那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女儿,可整个冥岳上下都知道,岳主最宠爱的弟子就是她梅绛雪!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最后却对娘举剑相对!”
她站起身来,捡起了那把龙舌剑,“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找我娘报仇,唯独她梅绛雪不可以!呵,”她冷笑道:“这次她居然又孤身带着龙舌剑来冥岳找我——她是以为只要她死了,我就会放过方兆南和你,还是……根本就是想再玩一次大义灭亲的把戏?她以为我会跟娘一样,给她一个杀我的机会么?”她又想起决战那天她赶到山顶时看到的那一幕,漫天雪花中那个她熟悉的紫色身影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而她的姐姐,却依旧是一脸的冷漠,看向方兆南的眼神,竟还带着几分欣喜——为什么她要这么狠心?
“玄儿……”绛雪从未告诉过他,她是被小凤从金兵手里救下来的——而他,也根本没有关心过她们这十六年的去向,他只是见到了两个女儿,而她们都很高兴见到自己,他便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而此刻,他惊觉自己竟然没有真的关心过她们,绛雪也好,玄霜也好,这个女儿也好,他都没有过……
“陈玄霜居然也不知死活地跟着她来了,”聂无错又笑道:“还别说,她们两个还真是姐妹情深啊!”她冷笑着,想起那天陈玄霜对她说:“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家事”?他们倒还真像是一家人呢!
罗玄听出了她话里的酸苦,可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无话可说。
方才最后那掌罗玄虽然及时收了手,可还是有半数功力打在了聂无错身上,此时她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嘴里又泛起了血腥的味道,可她不愿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便运功强行压住,将那口血又咽了回去。
罗玄见她逞强,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住——他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神医丹士,名满江湖,武林中人,无不敬仰,武功也是天下无敌——却居然用魔教中人都嫌残忍的手段来折磨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人”……自己当年所为,果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不堪么?当年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是过分了些,可是她又怎么能明白,那时他肩负的是整个武林对他的期望和信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比把小凤留在哀牢山更好的法子,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小孩子,这些事,她是不会懂的。他和小凤之间的是非,怕是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何况是她呢?
欲言未言之际,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玄儿!”竟是萧鸿。
聂无错见他来到,也是一惊:她不是已经在他房间里点上了安神香吗?他又怎么会跟来?自己只顾着想事情,竟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萧鸿远远便看见罗玄倒在了地上,赶到近前来,正要去扶罗玄,却忽然看见了聂无错手里的那把剑——龙舌剑?这剑,怎么会在她的手中?她……居然会对罗玄动手?
“玄儿,你……你做了什么?”他问道,声音里竟有几分怒意。
“你问我做了什么?”聂无错嗤笑一声:“义父,你不妨问问这个人,他又做了什么?”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该对他下手!”她不是已经答应过他要不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了么?为什么她又……
闻言,聂无错面色一变,“亲生父亲?”她虽是笑着,泪,却瞬间盈满了眼眶:“亲生父亲?这四个字,是我这十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罗玄肩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可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他从不知道,被自己的亲生骨肉所厌弃,是这种滋味。
“玄儿……”见她在那儿只是冷笑,萧鸿心中也不好受。
那日在哀牢山上,他曾听过罗玄和小凤的对话,他甚至可以理解罗玄的那句“于理不合,于礼不容”,只因洒脱如他,当初面对玄儿的时候,也是诸般闪躲——更何况是身为正道之首的罗玄?何况,那时罗玄也不是存心要置小凤于死地——只是小凤的硬气和专情,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而已……想到自己因此而得的伤,他又是暗暗一叹,如果让他们父女和好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一定要做!她若还在计较从前的事,也只会让她痛苦而已。
“玄儿,我知道,你对他的偏见很深……”他想着要怎么开口,却被聂无错打断了。
“偏见?你说我对他都是偏见?”她讥讽地一笑:“我也多么希望,我对这个人有的只是偏见!” 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当年在哀牢山的真相,小凤身上那狰狞的天蚕丝伤口,漫天雪花中那个孤寂的紫色身影,血池中罗玄绝情的话语,在此刻,都一股脑地向她涌来,她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萧鸿只觉得奇怪:她到底为什么那么愤怒?这几天,她对罗玄的敌意明明已经少了很多,为什么又……
“你知不知道至亲死在你面前的滋味?”她直视着他,这样问道。
他的脸色立刻白了,童年最后的记忆,在这一刻,又涌上心来——他忍住心里的不适,强颜道:“你娘……她不是……”
“你说她没死?”聂无错想起今天初见小凤的时候她抓起发簪来自卫的样子,心又是一痛,“她现在和死,又有什么分别!再说,若非是你为了我而救下她,她现在也不过就是哀牢山上的一座孤坟而已!”她恨恨地瞪着罗玄,右手握紧了那把龙舌剑。
“玄儿……”她脸上的这种神色,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小凤死后,一次便是他从血池里把她救回来——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在血池里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他只知道她很难过,而他则尽力地不想让她难过而已。
“你不知道那种痛苦……”她黯然地道:“你也不知道,在血池外,我刚刚知道谁是我姐姐,谁是我娘亲,就亲眼看着姐姐被我娘失手打下火山……我娘她也是那时才知道,绛雪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女儿……”
罗玄闻言又是一惊:他到底不知道多少事情?当日在血池,绛雪告诉他,是小凤把她打下山来的,那时他只觉得她果真是魔性深重,连自己的女儿也下得了手,对她便更不再抱什么期望了——出了血池之后,他只忙着疗毒和对付小凤,却也没有问过绛雪她这过去十六年的行踪……
想到那一幕,聂无错又是心痛万千:“我本来很开心啊,不只找到了娘,还多了个姐姐,可是……”她记起那时在小凤脸上看到的震惊和伤心,她真恨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冲出去认她!“直到我跟着冥岳的人马混进了血池,见到绛雪没死,你不知道我娘当时有多开心,我又有多开心,可绛雪说什么?她不但不肯认娘,还对娘冷言冷语——如果不是这个人当年拆散我们骨肉,娘和姐姐之间何以会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她转向罗玄,质问道:“你可以不要我们,可你不要我们,还不让娘亲带着我们,让我们骨肉分离!一个被她养了九年,却不得相认,最后反目成仇;我呢,和她在冥岳为邻十年,却只见过一次面,见面不识。若非你,我们母女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女儿责问的话语,无情地向罗玄袭来,可是,难道要他任由小凤带走她们,让她们跟着小凤成魔,跟着她从走当年聂媚娘母女的老路么?
却听萧鸿道:“玄儿……你不知道,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娘的时候,她下手有多么毒辣……你爹……他也只不过是不想你落入魔教而已……”他记得他当年去找史谋遁报仇,结果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虽然他也认为,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能报复史谋遁的办法,可那一幕,也实在是让他胆战心惊。
听他说小凤的不是,聂无错又是一阵气恼:六年前,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小凤就是自己的母亲,却还是带着她离开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小凤的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我娘她凶残暴戾,根本就不配带着我?”她目光凌厉得让萧鸿下意识地一退,“玄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聂无错道:“我娘她是杀了很多人!可她就算负尽天下人,却从来没有负过我!她生了我,我出生的第一件衣衫,是她亲手为我做的!当年为了把我抢回来,她被俞樱花打下山崖,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找我!她从未想过要抛弃我!可这个人呢……”她扫了一眼罗玄,对萧鸿说道:“告诉你,我宁愿跟着我娘去杀人放火,也不愿意知道我有这么个让人心寒的父亲!”
听到这里,罗玄闭上了眼睛,可她的话,还是不停地钻进他的耳中——他回避不了她的问题。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可今日从女儿嘴里说出,却令他难堪至极。
睁开眼来,看清她嘴边尚有一丝血痕,想起初见她时,为了救护绛雪,自己也是一掌打得她受伤吐血,心下不由得恻然。而天蚕入体,经脉被阻,自己这一身武功,算是废了。自己当日那样对小凤,今日被女儿如此对待,可算是报应?
一念到此,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要报仇?找他便是。
此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和萧鸿的对话,彷佛这一切,都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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