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五点钟放学吃饭的时候，周月和季年去吃了烤肉。

　　她们在烤肉上也形成了一种默契，这次烤肉周月烤季年吃，下次季年烤周月吃，这次正好轮到季年烤了。

　　周月去奶茶店买了两杯蜜桃乌龙之后回来烤肉店，就看见了自己的碗里形成了一座肉山，里面最多的还是她最喜欢吃的牛肉。季年碗里则是生菜居多，肉少。

　　周月把已经插上吸管的奶茶放在季年的碗旁边，坐到她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牛肉，喂进嘴里，赞道：“真好吃。”

　　季年轻轻嗯了一声。

　　周月看着她碗里的生菜，道：“你不喜欢吃肉吗？”

　　季年继续烤着，道：“喜欢，但是闻着这个味道就有点腻了，想多吃点菜解解腻。”

　　周月嗷了一声，喝了一口奶茶。

　　季年道：“你还有很多项目要跑，你不累吗？”

　　周月摇摇头：“不累，都是我擅长的。”

　　季年点点头：“行，那我做好后勤工作。”

　　周月笑了起来。

　　快晚上的山是朦胧的，淡紫色的天空。

　　季年和周月挤在一个秋千上面，都靠着边上的锁链，周月的脚一荡一荡，将秋千轻轻晃了起来。

　　季年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傍晚，她们散步在体育场内。

　　体育场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还有一些老师在夜跑，一些体育生在练习。

　　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了一对女孩，她们手牵着手，相互靠着慢慢走。

　　季年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触动，就在此时，周月的手轻轻动了动，碰到了季年，季年的心一颤，随后和周月的手牵了起来。

　　晚风吹得人很舒服，一点都不烦躁了，似乎一切都变慢了，在这个学校生活的节奏总是很快的，像这样慢悠悠的感觉很少见。

　　只是，身边突然有一声相机拍照的喀嚓声打乱了这少见的安宁。

　　季年闻声扭头，看到了一群男孩，还有一两个女孩，正站在刚刚牵着手走过去的两个女孩的身后，其中一个举着手机朝她们拍照。

　　不光季年发现了，周月也发现了，她扭头看了她们一眼，一个女孩注意到了周月的目光，连忙拍了拍拍照的男生。拍照的男生看到周月正在看着他们，瞬间把手机收了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周月有些疑惑，但是这疑惑也瞬间得到了解答。

　　她在职高多出名，多有“威望”，看到她的人恨不得离她一百米远。

　　而那两个被拍的女孩也察觉到了咔嚓声，转过身来。

　　拍照的男孩看她们转过来了，就喊道：“你俩不是上床了？”

　　崩——

　　季年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周月的手指也紧了紧。

　　被拍的女孩牵着的手并没有放开，留着狼尾的女孩挺勇敢的，她朝着那些人道：“你们光凭着一张嘴说了？”

　　拍照的人瞬间笑嘻嘻的道：“哎呀，忘了，你们两个女的上不了床，是不是拿着□□棒互相给对方弄呢？是不是还挺爽的？”

　　狼尾女孩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旁边的矮一点的女孩拽住了，她朝她使了个眼色，狼尾女孩就不动了，只是说：“算了。”

　　说完，就拉着女孩走了。

　　还没走出半步，拍照的人就依依不饶：“咋了？还不让人说了？”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把体育场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只是老师刚好跑完步离开。

　　“你们快看看呗，咱们职高出了人才了，这俩搞同性恋呢，特恶心，不光她俩，还有两个呢。”

　　他的目光从这些人中间穿梭，却是没找到她的目标人物，有些失望地道：“另外那俩没来……”

　　说完，他又兴冲冲地掏出手机，说：“跟你们说，另外那俩还把吻照发到网上了，我那天还刷到了，给你们看看给你们看看。”

　　他点开一个软件，手指点了几下，就点开了一个作品，里面是一张照片，赫然是一个女孩亲吻另一个女孩脸颊的照片，很模糊，但是完全可以知道是谁。

　　认出来的同学纷纷咋舌：“这不是我们班的吗？她亲的这个是谁啊？”

　　“我去，她亲的这个是我们班的啊，一个高三一个高二啊。”

　　有些略微“懂点”的人笑嘻嘻道：“她俩谁是t啊？”

　　“这还用说，肯定高三那个啊，都亲别人了。”

　　拍照男把手机收回来，又指着先前的两个女孩道：“照片上的人都亲了，她俩肯定也早做了什么事儿了，真恶心啊，怎么能这么恶心。现在同性恋怎么这么多，呕，我要呕死了。”

　　其他人也纷纷道：“真的是，卧槽，真的不敢相信，好恶心真的。”

　　周月的指尖是冰凉的，和季年贴在一起，渗出了冷汗，季年默默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周月愣了一下，低了低眼眸。

　　季年轻声说道：“出汗了，等会牵。”

　　周月微微笑了一下。

　　那些人还在议论纷纷，被指责的两个女孩成为众矢之的，站在人群中央不知所措，只能用力地握紧手，似乎只要这样就能抵御外界一切。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嗤笑的声音：“你们一个个的嘴都挺会说啊，不用在正道上，整天谈论这些，都是长舌人？”

　　季年看了周月一眼。

　　果然，她开口就是不一样，一瞬间都仿若静止。

　　旁边有一个男生笑嘻嘻道：“周哥，都开玩笑呢。”

　　季年也笑了一声，开口道：“开玩笑？开逼死人的玩笑吗？那你去当黑白无常吧。”

　　男生恼了：“他妈的关你什么事儿啊？”

　　“你特么再说一句老子把你嘴扯下来。”周月冷冷地盯着他，盯地那人浑身发毛，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一群人见周月真发了火，都噤若寒蝉，不敢走，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差点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惹毛了这个女老大，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揍进医院。

　　季年动了动，对那两个女孩说道：“你们走吧，回家去吧。”

　　她的声音很温和，似乎驱散了一切恐惧。

　　女孩们向她们道了谢，就一起牵着手跑开了。

　　季年回头看了周月一眼，就有些愣住了。

　　这个样子的周月她不是没见过，只是太久远了，她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了，冷漠愠怒，眼神冰冷凶狠，和她对视一眼都会被吓得腿软。

　　季年愣了一下，有些不敢说话。

　　周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只是声音有些哑，她道：“都散了吧。”

　　所有人就等着她这一句话，忙不迭全跑了。

　　周月看季年，顿了顿，道：“你怕我？”

　　季年摇摇头：“没怕。”

　　周月忍不住笑了，眼神中似乎有一些得意在里面，她挑眉说道：“看来我的威严还真是大，都把你给唬住了？”

　　说罢哈哈哈笑了好长时间。

　　季年有些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被她那副模样吓到了，因为她知道她不会伤害她的。她也确实是被她吓到了，因为这是她见的第一次她发这么大火，是因为……同性恋。

　　是因为“同性恋”这个词惹恼她了吗？戳到她了，所以才发这么大的火。

　　她抿抿唇，道：“回家吧。”

　　周月收敛了笑容，道：“嗯。”

　　一路无言。

　　两个人先后洗了澡，互道晚安。

　　都躺在床上，失眠了。

　　季年拿起手机，点开和周月的聊天框，想问问今天为什么这么生气。

　　只是为了同学打抱不平才那么生气的吗？

　　她的手指悬空在键盘上，却久久不落。

　　算了，不问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问了，总之就是，有种不敢的情绪在她心头萦绕。

　　周月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倒是没看手机，只是把天花板盯穿。

　　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是因为同性恋这个词，触到了她的逆鳞。

　　她现在很认真地在思考，自己的性取向是什么样的。

　　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性取向，她从来没有想过。

　　在这么一个小城市，普遍的性取向就是异性恋，其他不管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而这些年有一些同性恋言论进入到了这个小地方和职高里，有人觉得震惊，然后是恶心，这种反应很正常，毕竟第一次听说，在这种落后的城市里自然就成为“恶心”了。

　　而有人觉得新奇，于是纷纷扮演起“同性恋”这个角色。

　　剪短发，更是变成了一种潮流，似乎这就是“T”的象征，是同性恋的象征，只要剪了短发，就是“T”，就是同性恋。

　　“T”在这个小城市，似乎成为了一个形容词。只要遇见了短发的女生，不管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别人都会拿“T”来形容她，诸如：“我今天看见了一个T，好帅啊。”“咱们职高高一的那俩T，人不怎么好，亏我还觉得T都是一样的，没想到啊，真败坏我对T的印象了。”

　　这是这个小城市对女同性恋的认知。

　　恶心，潮流，形容词。

　　不会主动去了解，只会盲目跟风称呼扮演。

　　周月辗转反侧，什么睡姿都睡不着，脑海里被“性取向是什么”，“喜欢是什么感觉？”，“喜欢什么人吗？”而占领。

　　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早上起来的时候，周月根本就没睡够。

　　季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学习的执念刻入骨髓，她吃了早饭，对周月说：“走吧。”

　　周月的眼神朦胧，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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