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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与活火山
等到伊戈尔与尼古拉结束见面,处理完叛徒,时间已经很晚了,到了深夜。
黑漆漆的天空下起雨,细密的雨滴纷扬落下,这座城市的晚班电车匆忙掠过,滴血大教堂的穹顶、青铜骑士雕像与海岸边的花岗岩在永夜中沉睡,霓虹灯穿透车窗上悬挂的雨滴,投射出一道道模糊的光弧。
对于米薇的问题,他没有详细回答,只是回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司机按照往常的路线驶入人工湖旁的平坦道路上,驶向隐没在深浓橡树林中的砖砌建筑。藤蔓爬满古老的墙体,上世纪初设计建造的人造喷泉分割开森林与湖水的边界,空气混杂着过分充足的水汽,闻起来像一块发霉的木头。
安保在确认车牌号和身份无误后,才准许司机通行,黑色轿车顺利驶入车库,成为众多不起眼豪车中的一辆。
伊戈尔猜对了,他又被库茹盖特叫到了书房,并且事态朝着一种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能感受到父亲翻阅草案时难以掩饰的愉悦惬意,毕竟他的事业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轻而易举就能碾碎微不足道的挣扎者。
库茹盖特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曾经对玛丽娜与叶甫根尼的事情充耳不闻。
唯一让他后悔的事情,在于多年前自己的疏忽,放任叶甫根尼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展。
叶甫根尼是顺着藤蔓从湖底游上陆地的毒蛇,是一株卑鄙狡猾的附生植物。
只要给予一点养分和阳光,它便可以攀附在绝对发达的树木根系上不断生长,最后将自身的藤本从树顶垂挂下来,绽开艳丽诡谲、绚烂致幻的花朵,交错编织成一张稠密的网来绞杀宿主。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不够细致,你回莫斯科了。看来她对你……至少暂时来说,还算重要。”
“我找人查过了,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留学生不是吗?在中国更是一个普通人。我已经想通了,只要不被某些人盯上,我不在意你阶段性的恋爱对象是谁,等到你腻了,给些钱打发走就好了。”
库茹盖特降低了对继任者在恋爱方面标准,只要明面上的终身配偶不是她们就行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婚姻方面不忠的事实,但和妻子结婚后带来的利益实在诱人,他自私地认为继任者也可以使用相同的方式来巩固集体利益。
因此他停顿了一下,语调深沉:“也许,我们是时候谈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了。”
……
尼古拉第一次见伊戈尔主动来找自己,这实在太反常了。
六人组自从读书生涯结束后相聚的次数越来越少,作为创始人,尼古拉早习惯了纳塔利和叶卡捷琳娜的常年缺席。伊戈尔只约了尼古拉一个客人到来,一向偏向热闹的尼古拉自作主张,又特意邀请了因诺肯季一同前来。
见面时间在晚上,地点在一家私人俱乐部,地理位置极佳,私密性很好。
一楼的人群随着歌曲摆弄身体,肆意狂欢。
“感谢上帝,把你送来我身边。
但请告诉我,我还能在这场虚幻中迷醉多久?
亲爱的,挚爱的。
欺骗我,玩弄我吧。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尼古拉和因诺肯季跟随着服务生的引导,一直往人群深处走,穿过喧闹,前往隔音很好的顶楼,最后抵达喧嚣后的漫长寂静。
顶楼是幽深冰冷的蓝色调主题,氛围安静舒适,装饰得昂贵奢华,浓烈的古龙水扑面而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点在于,发出邀请的伊戈尔没有准时到来。
因诺肯季怀疑伊戈尔爽约了,干脆躺在角落里的一张黑色沙发上睡觉。如果不靠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是房间里的第三个人。
又过了十分钟,邀请人终于出现了。
伊戈尔不停往杯子里倒酷似香槟的金色液体,用持久的酸涩麻痹神经,冲淡心里某种无法言表的情绪。
“伊戈尔,这家我还没来过,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还挺喜欢这里的,你能不能等会喊老板过来,或者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买下来。”
问题被抛出后,戏剧化的对话随即产生。
“我开的。”
尼古拉面露尴尬,端起一杯摇晃,特意闻了闻。
“你喝的是酒吗?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酒精。”
“苹果汁。”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怎么看上去整个人像浸泡在无尽的悲伤之中,跟快死了一样。
尼古拉不忍心看同伴抑郁堕落的模样,向对方发出真挚的提议:“伊戈尔,我认识一位特别权威的心理医生,她一直都在圣彼得堡做心理治疗,你要不明天去找她看看?”
“尼古拉,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片刻之后,没有任何铺垫的信息海啸般朝不知情者涌来:“库茹盖特和叶甫根尼和好了,他们希望我和纳塔利在不久之后订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布料摩擦的声响。
伊戈尔发出一句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之后,他将目光停在尼古拉身上,无声质问着,为什么这个房间里会出现第三个人。
因诺肯季直接走上前,一只手用力揪住了他的领带,眼色阴恻恻地发冷。
“伊戈尔,什么意思,你竟然希望我不在?”他一字一顿反问,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言语里充斥着怨恨和愤怒。
“把你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松手。”
因诺肯季彻底撕去斯文的伪装,胸腔间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尽数发泄:“伊戈尔,你真他妈是个混账!我还以为你有多单纯,每次在我们面前装成这样累不累?我该不该夸赞你的演技很好,这么多年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果然,所有杂种都是说谎精。”
“不愧是亲生父子,你真是和库茹盖特一样惹人厌恶,我当初就该听从我父亲的警告,离你远一点。”
“你知道从上世纪开始,整个圣彼得堡的人都在说什么吗?他们说,靠近圣彼得堡东部的克留科夫家族会遭遇厄运,会变得不幸,看来传言是真的。”
目睹冲突的尼古拉大跌眼界,整个人僵在原地。
说起来魔幻,尼古拉第一次看到伊戈尔被扇巴掌,还是另一位好友因诺肯季扇的。
场面刺激得他想立刻掏出手机录制下来,再匿名发到一堆讨人厌的老东西那里。视频如果发给媒体也不错,一定能登顶明天的头条,不过标题他得好好想想。
他忍耐住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连忙上前劝阻两个好友。
“喂——你们两个人做事不要冲动啊!因诺肯季,你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等伊戈尔把话说完,万一人家是有苦衷的呢?”
旧伤还没痊愈,新伤接踵而至。
那么一刻,伊戈尔很惊讶。疼痛牵动着心脏,心脏中的悸痛感袭来,盖过自己珍视多年的情谊。
他真觉得因诺肯季疯了,他要弄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要弄死因诺肯季。
仅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
“哈……”
伊戈尔的语气冷下来,灰蓝色的眼底酝酿起异样的情绪。
“因诺肯季,你疯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因诺肯季口吻依旧讥讽:“卑劣下贱的私生子,你有什么资格娶纳塔利?”
“闭嘴。”
“你很吵。”
“你更没资格同我说话。”
视觉冲突很强烈,一向薄情寡淡的两个人不容分说朝对方的脸重重捶下去,拳拳到肉,不见血前誓不罢休。
尼古拉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凝滞在伊戈尔额头不断流淌的鲜血上。
“别打了,快停下!你们两个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幼稚?”
因诺肯季转过头看向他,一脸不悦,“到底是谁幼稚?”
尼古拉诧异起来:“你们两个人都幼稚啊,我说错了吗?”
谁知道两个人同时看向尼古拉,异口同声朝他吼了一声。
“出去!”
摔碎玻璃的声音清晰可闻,阿列克谢准备闯进去一探究竟,可是因诺肯季的保镖伸手拦住了阿列克谢的去向,眼神警告他不能进去。
被赶出来的尼古拉边走,边感慨:“太可怕了,他们两个人绝对疯了!”
尼古拉刚走出去就看见极具暴力美学张力的一幕,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持着。
“天呐,我没看错吧,连你们两个人也要打一架吗?”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下,尼古拉无法拉开两个人。
三个旁观者沉默着达成协议,他们采用互不干涉原则,等待里面扭打纠缠的两个人冷静下来。
尼古拉看着手腕上的石英表,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里面的动静停息了。
浑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因诺肯季毅然决然走出来,途中还撞了尼古拉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俱乐部。
同样的惨状不只发生在因诺肯季身上,坐在里面的伊戈尔脸色阴沉,正拿着冰块冷敷脸颊,恼火的情绪几乎渗透进那片黑暗中。
尼古拉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率先用歉语打破令人窒息的长久对视。
“抱歉,我不知道你要和我说的是这件事,如果我提前知道了这件事的话,一定不会再带因诺肯季来的。”
“你还好吗?还疼吗?”
可惜假设无用,流血事件已经上演了。
他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回答着尼古拉。
废话,快疼死了,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一个月内被不同人砸两次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种奇葩的事情怎么能接连出现两次。
伊戈尔感到头颅里面隐隐作痛,手指揉摁着眉心以求缓解,平心静气。
他面无表情发问:“因诺肯季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纳塔利的?”
“你一直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我很久没见到过纳塔利了,他们两个人的情感问题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面对言语里的不满和嘲讽,尼古拉沉默了。
他知道伊戈尔很生气,从一座冰山变成了时刻喷发的活火山,可能一个不经意的轻微刺激就能让他彻底爆发。
他安抚着受害者的情绪,耐心试探:“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你去和因诺肯季说清楚,我后天回莫斯科。”
“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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